《大非川》南之焱

20、六十九 阑珊处

　　凤阁依然笼罩在七彩祥云里。从外表看不出异样。只有闯入者才知道，只要一触碰到结界边缘，全副武装的凤凰眨眼就到。
　　在星云湖的边上，就有人这么干了。这人刚伸手摸了一下，凤凰们到了。为首的是凤一航。他还没开口，对方就恶人先告状：“你们搞什么？这么漂亮的地方不选做大门，还布了这么难看的结界——这品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神君，正门请左拐。”
　　“我以前都是从这里进去的，我现在也要从这里进去。”
　　闻言，凤一航赶紧让人去请示大长老的意见。
　　大长老听说天煞脾气变好了。这货大闹了一场，但没有不依不饶，也没有将人吊在南天门，顺溜地走了。极为罕见的雷声大雨点小。他想确认一下。也担心凤一航应付不了，出幺蛾子。就亲自来了。
　　天煞一看到他，不满道：“小石山，你们这是在防谁啊？这四海八荒难道还有人不开眼，敢来这里捣乱？”
　　凤三示意打开结界，亲迎他进来说：“神君有所不知。上一次，凤阁差点被魔军占了。”
　　“有我在，不用担心。别人我不管，我那挂名哥哥，还是要管一下的。”天煞不客气地往里走。“他在哪，醒了吗？”
　　“请跟我来。”
　　凤三带他到最高的一处凤凰精舍门口。在这里，吉光笼罩，七彩祥云环绕，一览众山小。门口处有两名彩衣童子，见他们过来，赶紧屈膝行礼。
　　“免礼。小公子醒了吗？
　　“还没有。阁主刚才来看过，说伤还没全好，就又加了安神香的分量。估摸着得晚上，或者明天早上才会醒了。”
　　“我进去看看。”天煞不等他们，径直闯了进去。一进门，就挑剔道：“啧啧，这只丑鸟的塑像还在啊。这品味。这破花也是的。绿配红极俗。应该换成红配黑，或者是青配白。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听见的，脸色都变了。凤三见状对大家摇摇头，示意别理他。凤凰们这才忍了。
　　入到内堂，他问：“哪一间？”
　　凤三引他往左边走说：“这边请。”
　　他走到地方，看到给敖子青的是主卧，心下满意，嘴上却依然没留口德：“啧啧，这俗气地方，不能久住。不然会带坏审美的。如果要长住，要重新装饰。”
　　凤三打开门，悄声说：“一切听小公子安排。”
　　天煞这才不说话了。
　　房内，敖子青在床上熟睡着。床边有一张矮几，以及两张圆凳。矮几上面有一远山炉，安魂香冉冉而出。天煞坐在其中的一张圆凳上，手放在敖子青的手腕上。摸了他的三魂七魄，顺着经络也看了内丹。正如凤主所说，伤还没全好，不过也很快会好。他收回手，说：“你们都出去。”
　　等众凤凰都走了，他摊开敖子青的手掌，从袖子留掏出一个水晶球放在上面。水晶球封着半边水，水底沉着一颗白莲子。然后他连着敖子青和这水晶球一起做法，将他们罩在灵光里，疗伤的疗伤，促生根的促生根。
　　一时三刻后，他收了法，拿起那水晶球端详。白莲子还是光溜溜的，没有发芽的模样。他嘀咕道：“你这只小猫，倒是快点长呀。急死我了。”
　　“阿离？”
　　“哥，你醒了？”
　　敖子青半坐起来，惊喜地打量着他。他再不是那个苍白的样子，而是周身灵光。身上肌理匀称，脸上粉□□白的，双眼熠熠有光，若不是眉宇间那股傲气，是个可爱的样子。“太好了。”
　　“以后，我罩着你。你说过，永远不嫌弃我。我也永远不嫌弃你。你永远都是我哥哥。”
　　敖子青笑道：“小仙谢过上神。”
　　“哥，你背后那一剑，是谁刺的？”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手上是玲珑吗？”
　　“哎，是也不是。那帮蠢货只是嘴上说得厉害。说什么起死回生，其实还得靠天地滋养，靠她自己修炼。她那么笨，还不知道几时能生根发芽。一会，我捏碎九转金丹，兑点上清境天泉试试。”
　　“给我看一下？”
　　天煞将水晶球递给他。他仔仔细细看着，也用灵光去探了白莲内部。里面卷缩着一个小小的魂。魂虽小，却一魄不少。“不可拔苗助长。按她的节奏来就好。阿花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的笑脸，那笑意从嘴边，一路蔓延上眼角。
　　“弄好再给她。至少也得发了芽。不然显得我没本事。”
　　“不，你已经很厉害了。困在少年的身子里，还能收得了她的魂魄。反而我十分惭愧，功夫没修到家。我觉得要告诉她。她不会觉得你没本事，反而会很感激你。”
　　“哥，等一等，我想再试试。如果发芽了，她岂不是更高兴？再说，她天劫刚过，没准还没醒呢。不着急。”
　　“天劫？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那一夜。”
　　“她过了？”
　　“青无莲没来找我，应该是过了。”
　　“青无莲？她跟青无莲有关系？”敖子青一怔。
　　“青无莲说没关系。骗鬼呢。没关系会护她过天劫？我才不信。不过，有没有关系都和我没关系。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去冥府一趟。”敖子青起身，拿起床尾的外套穿了起来。
　　“去那做什么？”
　　“忘机琴琴轸都回来了。一颗是你，另一颗，我想知道是谁。”
　　“你想去司库看生死册？不用看了，我都看过了。那一世，除了连小岳，只有你、嫂嫂和我是未能去投胎的。我一直怀疑那生死册写错了。可是，有一样事情我没想明白。如果嫂嫂没死，她一定会来找我和你的。可是，我找了两百年，只找到了你。”
　　敖子青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马上又告诉自己不是。
　　为了那个小兵，他回白云观的莲池摘莲子的时候看过，里面并没有养护着魂魄。
　　天煞看他盯着自己手里的水晶球，恍然大悟说：“难道是元通那家伙找了他们，一样复活了嫂嫂。但嫂嫂失去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没有来找我们。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他说走就走，一道光闪过，就不见了影。
　　“阿离，等我一下。我也去。”敖子青来不及梳洗，匆忙跟上。
　　天煞见他跟来，放慢脚步，又替他拢了拢头发，像他小时候对自己那样。敖子青道了一声惭愧，却换得天煞一笑。“哥，这叫真性情。我喜欢。走，找饴山那家伙去。”
　　经过上次天煞一闹，南天门的守将都已认得他。谁曾想，半天没到，这瘟神又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一个子青上仙。
　　天煞刚落到南天门外，霹雳就随着他的到来而悬在牌楼上。大有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架势。他带着敖子青，以俾睨天下的神情，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无人敢拦，只得赶紧去通报：瘟神又来了。
　　路上没人有仙家敢跟他打招呼，连正眼看的都没有。生怕被他惦记上，被追九条街后吊在南天门上。这样更好，天煞心满意足地走到老君殿。他不等童子通报，直接走了进去，好像进的是自己家一样。
　　他高声叫着：“饴山，饴山……你在哪？”
　　老君左手抱猫，右手抱貉儿，坐在摇椅上正哄着它们。冷不丁听到天煞声音，应了声：“我在这儿呢。”
　　天煞听声辨位，来到内廷，看到桂花树下的他。讽刺道：“这么大个院子只有一张椅子，说明你的人缘差得可以。”
　　狮子猫从老君的臂弯跳出，蹦到了敖子青怀里，用头不停地蹭他。
　　老君不恼，反而笑眯眯地对他旁边的敖子青招招手说：“小子青这不是来了吗？小子青，你快来，快来让我看看。”
　　“少废话。我问你，两百年前，元通那家伙有没有找你们复活另一个灰飞烟灭的魂魄？是一个凡人。”
　　“没有。那一战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找过我们。我……”
　　“真的没有吗？”
　　“我骗你做什么。那家伙，我想找他，也没找到。我和他之间……”
　　“我不管你们那些破事，也不用说给我听。如果他要养护一个魂魄，你觉得他会放在哪里？”
　　“白莲子里面。我还是他教的呢。小子青也知道。”
　　“然后呢？会把白莲子放在哪里？”
　　“白莲子当然是放莲池。能顺应天时，吸收日月之精华。”
　　“走，我们去元通殿看看。”
　　“非也。可能在凤阁。九重天已没有元通殿。”敖子青说。
　　老君点头道：“是搬去了凤阁。听说那群凤凰保护得很好，闲杂……”
　　一名童子快步进来拱手道：“见过老君、神君，以及子青上仙。子青上仙，天后娘娘请你去紫极宫。殿外已有仙宫在等候。”
　　“可有说找我何事？”
　　“不曾。”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低声言语和童子的厉声喝止的声音。天煞一听，就听出是那条笨龙，就高声说：“让他进来，不要拦他。”
　　他的声音准确无误地钻进了童子的耳朵里。老君也说：“就让他进来。”童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带着小白龙进来。小白龙看他走得慢，急都急死了，连声说：“仙童，请快些，还请再快些。我有急事。”
　　才刚到院门，他一看敖子青的身影，飞奔而来，拉着他说：“师父，快走。不要从正门走。他们要捉你。快用你的白云变个障眼法，让他们看不见你。”
　　天煞没好气道：“喂，你眼瞎啊。”
　　小白龙将敖子青护在身前说：“你想怎样？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师父，我拦着他，你快走。”
　　敖子青浅笑道：“他是阿离。”
　　小白龙嘴张得老大，啊了老大一声，一脸难以置信的惊讶。
　　“真是笨得可以。笑话。哪个敢抓我哥？”
　　“是真的。我上来交卸差事，听他们在那讲闲话。他们一看到我，就不讲了。可我全听到了。师父，你快走。再不走，我怕他们会再用乾坤仪对付你。”
　　老君放下怀里的魔貉，站了起来，走向小白龙道：“你到底听到什么了？什么乾坤仪？”
　　小白龙一跺脚道：“没时间多说……”却被天煞一拍他的脑袋道：“少废话，讲清楚。是谁要抓我哥？”
　　“天后啊。她之前发了屠龙令，师父既然是我的堂弟，自然是在名单上。天兵天将都在外面等着了。还不赶紧走？”
　　敖子青在他身后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太高兴了。”小白龙转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三叔知道一定也很高兴。”说着说着，他哽咽道：“不能让他们找到你。你快走。”
　　天煞问：“屠龙令是什么？”
　　同时，老君说：“放心。不管你是谁的孩子，现在都是一个好孩子。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扯到你身上。”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天煞一把扯开小白龙，问道：“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是屠龙令，和我哥有什么关系。”
　　老君也一把拉住小白龙，试图往自己身边拉。“天煞，那事包我身上了。你先让他说说清楚，乾坤仪对付什么东西。”
　　天煞一道霹雳劈向老君，趁他防御的间隙，把小白龙硬拖到自己身边说：“你这昏货，乾坤仪离开九重天都不知道，还有脸嚷嚷。滚。”
　　外面童子再进来报说，请子青上仙尽快去紫极宫。
　　“滚。”天煞冲那童子大喊了一声，声威震天，将整座老君殿震得抖了三抖。把老君养的飞禽走兽全惊出来了。它们姿态各异地蹲在墙头，神情凶恶地望着他以及门外的异客。猞猁神兽军团也出来了，咆哮着围住老君殿。
　　这架势，把门外仙官和十几名天兵天将的心喊得也抖了抖。马上又派人往上报，说天煞让他们滚，而且老君的猞猁神兽也出动了。
　　天煞视若无睹，冷哼一声又对小白龙说：“你快说，别浪费我时间。”
　　小白龙这次看他发火，竟心情大好，笑脸相迎，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天煞听完也没懂，皱着眉说：“不知所谓。那个女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人家想去魔界就去。关她什么事？哼，她要敢动我哥，我也让她全族陪葬。来而不往非君子。你也忒胆小，这点小破事，怕成这样。一边去，别妨碍我们的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小白龙问。
　　“说了你也不懂。走，我们回凤阁。”天煞一脸不耐烦。
　　“等一下，天煞你也知道乾坤仪的事情？”老君问。
　　“哇，你未老先聋吗？那天，它把大非岭整个掀掉了，你没听见的吗？赶紧让你那些大猫让开，不然踩死了不要怪我。”
　　敖子青递了一朵小白云给小白龙说：“我们在寻人。如果有人因为我的事情，要为难你们，请告诉我。”
　　天煞一把夺了回来，右手弹了一道小霹雳在小白龙手背上说：“他修为低。你找我。”
　　“阿离，此事与你无关。”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闲了几千年，正好手痒。哪个不开眼的撞上来，就不要怪我了。”说完，他觉得不放心，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吼道：“南海龙族以后归我天煞管。哪个有意见，就划下道来。”
　　这吼声响彻九重天，拼命往各路仙家的耳朵里钻。想不听见都难。
　　满天的霹雳瞬间出现，电光闪闪，似在呼应他的话。
　　远古上神们听到他这话，竟露出一脸圣母笑，老怀安慰互相道：“甚好，甚好。这十世轮回果然有用。天煞终于不独了，愿意承担责任，愿意照顾别的族群了。善哉。善哉。”
　　可听在天后耳朵里，就不是这味了。
　　让她膈应的陆续有来，不单天煞当九重天是自己家，自出自入。连饴山老君也过来说事情已经过去，株连有违天道，请她废除屠龙令。她反问老君为何魔族会御兽之术。老君就说：道乃天行，不分仙魔，不必惊讶。此外，远古上神们知道了乾坤仪曾被用作武器，愤怒之余加了千层锁，无令不得再擅自进入和开启。还插手敦促她尽快达成和议，以赎乾坤仪造成的罪孽。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好像一夜间，九重天变天了。
　　她让女官去请高德过来商量应对的方法。女官听令前往逍遥宫。九重天好的地段都给了那些远古上神，接着是重要的族主、上神等。宫殿的分布围着紫极宫，像摊大饼一样，一圈一圈地摊出去。逍遥宫成立不到两千年，资历浅，就摊到了第五圈，靠近北天门。
　　本来天后想将空着的元通殿给他，可惜，上神们一致反对。她才作罢。所以，高德虽红，距离却最远。为了弥补地段的遗憾，天后拨了一大块地给他。所以，这里虽偏，却是九重天的第二大宫殿。建成后，层峦耸翠，飞阁流丹。气势仅次于紫极宫。
　　女官到逍遥宫的时候，高德正在密室和象王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他的大徒弟进来报信的时候，他示意象王先回去。然后，正了正衣冠，走出密室。密室有两条通道，一条通到北天门外，另一条则通往他的书房——他从里面出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和大徒弟离开的时候，没留意密道口上方停了一只小小黑色纸鹤。
　　密道打开的时候，那纸鹤顺势飞了进去。
　　等他们走远后，高琳从一旁现身出来，她看到追魂鹤消失在书房内。可研究了一下，却没找到打开的方法。她发出的响声惊动了旁边打扫的童子。童子闻声而来，见是她，行礼道：“少主，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没什么。我来找阿爹。”
　　“刚才大师兄说天后娘娘请宫主到紫极宫议事了。”
　　“我知道了。多谢。”高琳走出书房。却感应到追魂鹤在北天门外，觉得奇怪，心想：难道追魂鹤出错了？可一航说这是天煞所制，还未曾出错。想着想着，她就跟着信号去了。
　　北天门外，她远远看到前方有三人。两男一女，共乘一象舆。女的那个背影，她认出就是自己要找的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