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南之焱

21、七十 寻人

　　小白龙非要跟着敖子青回凤阁，哪怕天煞脸都黑了，他仍坚持要尾随。
　　他们仨离开九重天的时候，是饴山老君亲自送出南天门。往日难得一见的猞猁神兽在前开路，遇到陌生的就龇牙咧嘴，呜呜咽咽一脸凶狠。众仙皆闪避。等送走他们后，它们才消失不见。饴山老君转头就去了紫极宫。而那仨，则回了凤阁。
　　小白龙第一次去凤阁，对眼前风光赞不绝口。天煞鄙视道：“没见过世面。这不过是乡下地方，你南海没有吗？”
　　“嗨，我那才是乡下地方。”小白龙一点都不恼，跟在敖子青后面，左顾右盼，打量着往来的凤凰。却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敖子青径直去求见凤主。
　　凤主正和凤歌儿在那说话，一听他来，赶紧喊他进来。看到天煞并肩走了进来，又看到敖子青的脸色如常，已无病容，心下明了。她开心地说：“青儿，快来让我看看。”
　　“姑妈，对不起。我的身世泄露出去了。”
　　“你这傻孩子，有什么好道歉的。你的身世是我让人泄露出去的。我又没有孩儿，就当是你我亲亲儿子了。我恨不得公告四海八荒呢。上一代的恩怨，和你有什么关系。如果有人别有用心，要拿来做文章。我奉陪到底。”
　　“美人阿娘甚对我胃口。就是要这么做。元通殿在哪？我要去莲池看看。”
　　“歌儿，你带神君过去看看。我和青儿说说话。”
　　“阿娘，我也想去。”
　　“你也想去？”
　　“嗯。”敖子青点头。“我在找一个凡人的魂。我怀疑她被师父救了，但不知道放到哪里养护了。”
　　“凡人？是不是之前调查的那个凡人案？老毕一直在调查，我没听他提起和真君有关呀。”
　　敖子青想起战前那桩悬案，问道：“非也，并非同一桩事。毕长老可找到凶手了？”
　　“可能和逍遥宫有关。他还在查。那你要找的凡人是谁？”
　　敖子青将那一世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偶尔天煞也插上几句，说嫂嫂是多么好的人，一定要将她寻回云云。
　　“我们一直在找真君，但没有找到。不然，他可将这残魂托付给我们。”
　　“我既不见容于九重天，师父不想连累你们。”
　　“傻话。我们本是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天煞插话说：“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快带我们去莲池看看。”
　　凤主点点头，凤歌儿带着他们往元通殿走。小白龙想跟她搭话，又不敢，就一直看着她。偶尔见她回头，他就露出白牙，给一个向日葵般的大笑。她掩嘴一笑。到了莲池，这两人才撇掉另外两个障碍，说起了话来。
　　小白龙说他在战场上看见她了，英姿飒爽，把魔军打得片甲不留，好是厉害。她说她也看见他了，不惧炮火迎来送往，也厉害。
　　另外那两个将莲池翻遍，一无所获，十分失望。
　　敖子青说：“我再去越州城看看。”
　　“我已将那里的一砖一瓦都翻遍了，只找到我们宅子里的一个残魂。我布下鬼阵，就是想捉住那绝阵阵主——他压着连小岳，一定有目的。哥，她接近你，应该也是有目的的。你别被她骗了。”
　　“你说的是谁？”
　　“还能是谁？要不是她破了我那阵，我怎会追着她？”
　　“你是说阿花？不是她。”
　　“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
　　“我觉得我要重新理一遍现存的线索。一切看上去毫无关联，却又缠绕在一起。越州城，挖丹案，凡人……我们回去找一下毕长老。”
　　“什么挖丹案，什么凡人？”
　　敖子青将他醒来后的经历详细告诉了他。他高兴道：“真是有缘，你还去过我的家。九重天叫九重天，九九归一，所以，我的家就叫一线天。那真是个好地方。”
　　“还真的是呢。”敖子青想起了往事，脑海中又浮现出花满枝的笑脸。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醒了吗？
　　其实，她也在想他。
　　她拎着壶酒，坐在绿洲最高的塔楼屋顶上。看着一望无际的黄沙，想着他，想着过往。与往事独酌。
　　一壶酒还没喝完，小怜来了。她奔跑着过来，在塔楼底下仰头叫道：“少主，主人请你去魔宫一趟。”
　　“现在吗？”
　　“是的。”
　　她翩然落下，问：“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没说。赤焰堂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少主，酒壶请给我。你需要换身衣裳去吗？”
　　“师父让我换衣服吗？”
　　“没有。我是觉得这身太素净了些。”
　　“那就不用换。我觉得挺好的。”她负着手，往外走去。
　　来接她的，是望舒。他断了左臂，见到她走出来时，行了个皇族的跪拜大礼。
　　“哎，错了。以后见我，不用这么客气。我已经不是赤焰堂堂主了。而是黑市少东家了。以后，常来玩。我给你打个折。”她笑眯眯地扶起他。
　　“怕难如堂主所愿。”
　　“偷偷来。看在共事一场，我给你条专用密道。”
　　“容后再说，请堂主上车。”
　　“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去到便知。”
　　她知道他素来话不多，也不强求。
　　大非川一夜后，仙魔两界偃旗息鼓。此后，仙魔使者互相往来，带着各自草拟的停战协议条款，呈现给对方。刚刚，传出双方达成初步协定，要十日后在大非川签订和议。魔使一回到魔宫，魔君便派出望舒把花满枝接了过去。
　　马车停在了魔宫门口。望舒把车门打开，她走下车来。眼前的红顶白墙，依然弯弯绕绕。望舒带着她，走进了迷宫。说来也奇怪，上一次，记不住这路，这一次，却好记得很。湛蓝的天，风幡轻轻摆动着。沿着风走，就能到大殿。过去这里吵吵嚷嚷，今天只有风铃清脆的叮叮声。
　　望舒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到珠帘外时，她记起了，这是魔君最爱的贝阙珠宫。上次只记得珠帘了。她暗中嘲笑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到了那道熟悉的珠帘后，她不等望舒，自己掀开走了进去。
　　“师父？”
　　宝座上坐的竟然是青无莲！
　　“过来，坐下说。”
　　花满枝看了看周围，没有魔君的影子。青无莲身后站着她那个老宫女，可她本人，并没有在这里。她回头，却发现望舒并没有跟自己走进来。
　　一名宫女走向她说：“堂主，这边请。”
　　她回过头来，跟着宫女走到青无莲右下的一张椅子上。
　　老宫女等她坐定后说：“你们都退下。”说完，带头离开，留她们俩师徒在这偌大的宫殿里。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魔君呢？”
　　“她已应劫而去了。”
　　“什么？那师父你不要离开我了。”她紧张地望向她。她还是那身装扮，看不到面具后的表情。
　　“不要紧张。劫难在所难免，你有，我有，她也有。过得了，便上一个台阶。过不了，就等下一个轮回，重新再来。昨夜，萧彻和他的父亲合谋，以伤重骗了萧晚晴过去。企图杀了她，取而代之。我没想到她会过不了这苦肉计。我以为她早已无怖无惧，断情绝欲，一切归于理性。也许是我没有孩子。终究，低估了母亲的心。只是，她儿子不能体会她的良苦用心。她弥留之际，将这魔宫托付给我了。”
　　“南海龙王还活着？！”她再次震惊了。
　　“萧彻的父亲不是南海龙王，而是玄水堂堂主玄洛。萧晚晴不过是用怀孕这件事，来逼龙叶阳做选择。虽然她不承认，可纯天魔就是纯天魔，骗不了人。玄洛一试就知。”青无莲看见她目瞪口呆愣在当场，接着说：“我和萧晚晴是旧识。那时候，仙魔之间不像现在，泾渭分明。而是可以互相走动。在越州城，我不单认识了高德，也认识了她。她那时是赤焰堂堂主，为了□□，来到越州城。我们都扮做凡人。一开始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觉得意气相投，就以朋友相称了。后来，我把高德介绍了给她认识。高德飞升那一年，也是龙叶阳飞升上神的时候。在九重天，我把高德介绍给他认识了……”
　　她忍不住打断她道：“那你上次还说南海龙王和魔君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什么的。”
　　“那是骗那小鬼的，让他成为你们的阻力。我想知道那个上仙对你怎样。看他会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也顺便看看你有多喜欢他。”
　　“那我宅子里的绝阵也是师父安排的？”
　　“不是。那个阵是高德所布。想用来毁掉忘机琴的。天谴猝发的那一天，他下来查看情况。他来得比我晚，真君已经从绝域回来，正在越州城处理另一个小鬼的魂魄。他只看到了销声匿迹的元通真君，没有看到我。我听见他假意问真君需不需要帮忙，实质探听真君的来意。真君什么也没说，只让他回去。他假意说回去，其实和我一样，在暗中留意真君所为。等真君应劫而去后，他又来越州城，试图破掉归去来阵，看阵里护着什么东西。发现破不了以后，担心里面是忘机琴，就在上面再盖了一个。”
　　“他为什么要毁掉忘机琴？”
　　“他没有心法，又担心凤族有。以我对凤安之的了解，和他不会是朋友。不如毁了，安全。”
　　“可是，他懂阵法？九重天无人知晓？”
　　“当年，叶阳上神对高德深信不疑，引为知己。对他，倾囊相授。后来，变成过街老鼠，他自然不会再提。也就没人知道了。这次，我在南海海底，故意用叶阳上神的佩刀布了一个阵，就是想将方向引向他。可惜，大家还是相信是你所为。”
　　“原来南海海底那个阵，是师父所布。”她若有所思道：“那些噬灵怪也是师父？为了警示我？”
　　“不是。是萧彻和高德联手所为。我是顺其自然。以他的性子，看到我的阵，定会猜计划泄露的。我以为他会改变计划，甚至取消。哪知他本性不改，还变本加厉。不单出手杀了替他干活的那个小地仙。还杀了玲珑。”
　　“是他？他怎么会有魔君的诛仙塔？”
　　“萧晚晴是真的喜欢叶阳上神。那是她给他的定情信物。多亏你送傲胜过来，我才知道当年叶阳上神投奔魔界的真相。其实，他是想说服萧晚晴，两界合一，不再起纷争。高德知道他这个意图，借机推波助澜，鼓动他去魔界卧底。为了所谓的大义，叶阳上神才假意和凤灵儿分手。如果不是被高德这小人出卖，也许他真能成功。也许萧晚晴不会知道真相。至少，不会知道那么快。我也挺佩服她活得这般洒脱。爱，就爱了。不爱了，就斩草除根。”
　　“斩什么草，除什么根？”
　　“如果没有萧晚晴，高德又怎么杀得了叶阳上神？”
　　“高德还真是个贱人。”
　　“谁说不是呢。他一直和魔界有联系。这次，他用萧彻的身世说服了玄洛，也说服了萧彻和他联手。萧彻糊涂。人家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买卖。萧晚晴将计就计，和我联手，打算给萧彻上一课。甚至，她还打算浑水摸鱼，直接带兵攻打九重天。可惜，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以后，魔界和黑市都是你的了。”
　　“什么？”
　　“现在还不适合举行登基大典。等和议以后，再给你安排。我已和九重天达成初步协议，十日后会在大非川签订和议。中间有些细节还在协商，不过求同存异，我想他们会同意。后面的洽谈，就交给你了。走，我们去大殿。”
　　“嗯……？”
　　“以后，要靠你庇佑的，多了。不过，我相信，你能做好的。”
　　“那萧彻呢？”
　　“他们已一家团聚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青无莲站了起来，再次对她说：“走，我们去大殿议事。”
　　魔宫易主，虽未出公告，但相关人等都知道了。此时的风平浪静，是由昨夜的惊心动魄奠基而来的。青无莲虽来绝域不久，可人心，她早已洞察，很快便镇住了场子。如她所说，花满枝在战场上的表现给她加了分。至少，跟她同生共死的那一群，誓死要护着她。
　　这里的滔天巨浪，传到外面的只是魔君指派赤焰堂堂主做和议专使。十日后前去大非川，代她签协议。别的只字不提
　　这个消息传出，大家觉得意外。
　　九重天又吵作一团，说魔君明摆着是看不起仙界。竟然派一个不入流的小堂来处理这么大的事情。高德借着大家的不满，又火上浇油了一把。天后更是不悦了。
　　天煞听到这个消息后，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想在十天内把那颗白莲子促生根发芽，好还给她。于是，一边和敖子青寻人，一边变着法子想拔苗助长。奈何它油盐不进，还是光溜溜的，毫无根芽。
　　各方势力貌似和这莲子一样，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
　　虎族首当其冲，他们在凤族的帮忙下，重新回到了大非岭。没想到，第二天，就说议和要放在大非川。虎族十分不满，既要重建家园，又要帮着九重天的仙官将面目全非的大非川复原。魔界很乐意过来帮忙，但九重天说不用。
　　新任虎王频频派人前去游说凤主，要联合起来对付九重天。凤主对来使打哈哈，其实加派人手去调查逍遥宫。
　　逍遥宫貌似安静，其实也和丹朱以及别的有想法的族群密切往来。打算趁着和议，要将日月换新天。他们进行的活动，没有让高琳参与。还是她那天跟着那辆象舆，摸到了象国；又偷听小师妹和他们的言语，才略知一二。回到逍遥宫后，她偷偷跟着自己阿爹，亲眼看他走进密道，仍不肯相信自己的阿爹怀有贰心。直到她终于找到方法进密道后，看到相关往来文书，才相信。更让她难过的是，她发现了密道里有仙芝草，还有已故叶阳上仙手写的阵法秘籍，以及还没有服用的炼好的小仙们的内丹。
　　好几次，她想找阿爹聊聊。可他总让她去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比如说，和议那天会场要摆放什么鲜花，签字要用哪支笔，入场的先后顺序等等琐事。哪怕是强行拦住，刚起了个头，又访客到来，高德就又将她打发了。她无比焦虑，食不安，寝不宁。
　　凤一航来找过她。要是被他知道英儿是自己阿爹主使杀的，会怎么看自己？她自觉无颜再面对他。对他避而不见。
　　距离大非川之日还有两天的时候，老孔雀通过逍遥宫仙娥给她带话，说有要事相商。想约她今日黄昏时分，在越州城的知味居详聊。
　　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和蔼的老神仙。长大后，和他相处，更是如沐春风。他虽不是凤凰，却深受历代凤主信任。在凤族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她也想有个人能帮忙出个主意。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