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光》旧时岁

5、程先生

　　这是多年以来，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夸奖。
　　就好像干渴的旅人在沙漠里终于找到了泉水，她努力了那么久的目标，就这样实现了。
　　这些年来，她拼命地学护肤、学化妆，想的就是有朝一日再遇见他时，哪怕不能站在他身边，也不要再像过去那样懦弱自卑。
　　她想成为一个全新而优秀的自己。
　　就像当年，高二的她突然得知他去往英国留学，然后翻遍网络查找关于英国的一切，才知道有这样广阔的天地，是她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忽然就很想离开小镇，去A市看看，去看看那个让他越来越优秀的地方。
　　能不能也让她一步步成为更优秀的自己？
　　如今，她做到了。
　　她在A市有了一席之地，也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玻璃门的声音清脆悦耳。
　　她看着他上了车，黑色的风衣在空气中划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她其实挺感激他的。
　　如果没有遇见他，没有以他为目标的话，或许她也不会成为如今这样优秀的自己。

　　“杨医生，杨医生。”胡姗在她眼前摆摆手，“别看了，人都走了。”
　　杨梓鑫无视她调侃的语气，缓缓收回目光。
　　“杨医生，别人夸你一句漂亮，魂都给勾走了。”胡姗一边笑，一边学着她方才的语气，掐着嗓子道:“人家女朋友很漂亮，非常漂亮。漂亮得我见了简直自愧不如。”
　　杨梓鑫笑着想打她。
　　胡姗往旁边躲。
　　结果，正撞上走过来的陆珂，“陆医生，不好意思。”
　　胡姗赶忙道歉。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陆珂跟杨梓鑫同岁，是同批面试，进森爱医院的宠物医生，他手里端着杯刚泡好的咖啡，幸亏小心护着，所以才没打翻。
　　说到这个，胡姗立马有了兴致，“刚刚有个客户，太帅了，帅得惨绝人寰！”
　　她做花痴状，夸张道。
　　杨梓鑫有点不忍直视，插嘴一句，“你别听她胡扯。”
　　胡姗不服，回怼道:“我哪里胡扯了。要不帅，你能听到他夸你漂亮，魂都被勾走了吗？”
　　杨梓鑫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胡姗也跟着叹了口气，拿出随身镜，对着镜子照了照，不无遗憾道:“我也挺漂亮的，他怎么不夸夸我呢？要是早点遇见，我一定要拿下他。又帅又多金，外头那辆可是迈巴赫啊。”
　　她越说越懊恼。
　　“别想了。”杨梓鑫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袋，想到昨天的那句话，“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说完，杨梓鑫捧着她的鸡排饭走了，陆珂听完热闹，扶了扶眼镜框，也捧着咖啡走了。
　　独留下一个胡姗，左呼右唤，都没人理会。

　　杨梓鑫吃完饭，去看了趟煤球。
　　煤球本来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蒋利伟正在给它做检查，见到杨梓鑫，它立马有了精神，抬起头，尾巴开心地不停摇晃。
　　蒋利伟看了眼煤球，又看了看自己的得意门生，停下动作，“它看起来挺喜欢你的。”
　　杨梓鑫笑着摸了摸煤球的下巴，“我也挺喜欢它的。”
　　蒋利伟见她跟煤球那么亲近，道:“正好。也让我这把老骨头休息休息。你带它去做检查吧。”
　　杨梓鑫点了点头，“好的。老师。”

　　杨梓鑫带着煤球走了。
　　路上遇到陆珂，见到她身边的黑狗，打量了几眼，“这就是刚才那个客户的狗？”
　　“嗯。”
　　“这是土狗吧。我记得A市有颁过公告，明令禁止饲养。”话虽这么说，但在森爱待久了，他们早已明白，一条禁令于那些有钱人而言，不过是形同虚设。
　　陆珂蹲下身，想摸它，结果煤球戒备地躲到杨梓鑫腿后，龇牙咧嘴地凶他。
　　杨梓鑫见它如此抵触，忙将它护到身后，替它道歉，“陆医生，不好意思。”
　　陆珂尴尬地收回手，站起身，看了眼她腿后的煤球，“看来它很黏你。”
　　杨梓鑫低头宠溺地看了煤球一眼，微笑道:“或许我跟它有缘吧。”

　　在蒋利伟的特许下，杨梓鑫一下午都跟煤球呆在一起。
　　当只有她们一人一狗时，杨梓鑫会忍不住跟它讲些过去的事，顺带问它程爷爷怎么样了。
　　哪怕煤球并不能回答她。
　　但这种久别重逢的欣喜，仍一直缠绕着她。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煤球还能记得自己。
　　不像那个人，跟鱼一样，只有七秒记忆。
　　杨梓鑫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蹲下身，在煤球耳边吐槽了程沥两句。
　　臭屁，没良心。
　　煤球汪汪两声，杨梓鑫只当它表示了赞同。

　　傍晚，程沥开车过来接煤球。
　　他换了身衣服，是笔直挺阔的黑西装，将他整个人衬得肩宽腿长，更加得高不可攀。
　　他左耳边还戴着蓝牙耳机，刚进门时，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
　　视线触到煤球，他关掉耳机，停止了说话声。
　　杨梓鑫这个时候，手里拿着玩具，正跟煤球玩闹。
　　她其实早下班了，但为了能跟煤球多呆一会，所以接替了别人的工作，坐在大厅里等程沥。
　　倒也不是等程沥，杨梓鑫原以为会是小李过来。
　　如果她早知道是程沥的话，早知道是这副模样的程沥的话，她可能会早早地做好心理建设。

　　杨梓鑫看着程沥长腿一迈，跨步走过来，黑色的西装裤笔挺修长，行动间都是上流精英的矜贵优雅，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过一瞬，她便低下头，垂下眼帘，用长发掩盖住慌乱的情绪。
　　她一直知道他很优秀，原就比自己优秀太多，而这种优秀实在无法不让人心动。
　　“杨医生。”她看到他停在自己面前。
　　杨梓鑫压下情绪，抬起头，职业微笑，“程先生。”
　　她像是刚看到他，站起来，礼貌道:“我还以为会是您的司机过来，没想到程先生您亲自来了。”
　　程沥低头看着地上，咬着毛球不亦乐乎的煤球，脸色柔和，“它看起来开心很多。”
　　杨梓鑫也跟着看向煤球，“宠物都是小孩子，需要有人陪伴。可能是我跟它多玩了会。”
　　程沥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煤球。

　　煤球开朗许多，在程沥的手下，敞开肚皮。
　　杨梓鑫垂着眼，俯视着程沥，他细碎的短发下，一双眸子带着细微的笑意。
　　他就这样蹲在她身边，让她生出某种错觉，好似她与他的距离变得近了些。
　　“程先生。”
　　程沥“嗯”了声。
　　“您宠物的检查报告。”
　　程沥牵起狗绳，站起身，又变成了那个她仰不可及的人。
　　他接过体检报告，低头翻看。
　　“程先生。您的宠物身体状况一切安好。”杨梓鑫平静地道:“只是，它的年纪您也知道，身体机能跟不上，所以才会萎靡不振。”她私心又加了一句，“希望您能多陪陪它。”
　　程沥听完，眉尖微拢。
　　他看着杨梓鑫，眼中的笑已然没了，态度温和却也是疏离的，“杨医生，辛苦你们了。”

　　原本一切都顺理成章地下去，双方礼貌客套地交流完，便各自散场。
　　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件小插曲。
　　程沥要牵煤球走时，煤球突然死死咬住杨梓鑫的裤脚，不肯松口。
　　哪怕程沥蹲下身，再温柔地劝说也没用。
　　杨梓鑫没法，跟着蹲下身，拿起其他玩具诱惑煤球松口。
　　两个人面对面蹲在一起，等到煤球好不容易松了口，杨梓鑫一抬头，才发现两个人靠得那样近。
　　近到她的长发，都落在了程沥的膝上。
　　一瞬间，程沥身上的温度，仿佛能透过发丝传到她的身上，烫得她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她连忙站了起来，拉开距离。
　　这么多年，她倒也成长了许多。
　　哪怕这会心跳加速，她也面色不改，只是藏在发间的耳朵红了个彻底，“程先生。”
　　她保持职业微笑，“我就不送您了。”

　　杨梓鑫目送着他们离去。
　　胡姗见人走远了，才敢凑上前问，“你们两个刚刚蹲在一起，凑那么近在干嘛呢？”
　　杨梓鑫这会平复好情绪，转头看了她一眼，“刚刚狗咬住我不放，你怎么不过来帮忙？”她顾左右而言他，“你干什么去了？”
　　胡姗慌忙解释，“我这不是上了趟厕所嘛。回来就见你们两个蹲在一起。”
　　说着说着，胡姗又忍不住犯起了花痴，“正点啊！西装！太他妈帅了吧！”
　　“不行了。”胡姗一个劲地摇头，“我做小三的心简直要蠢蠢欲动了！”
　　杨梓鑫拿着玩具，一把敲在她的脑门上，打破了她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幻想，“你能不能有点人样？”
　　“……”

　　A市的秋天，总是忽晴忽暗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杨梓鑫下班时，半路碰上一场雷阵雨。
　　手机天气预报还显示着晴天。
　　她出门没带雨披，淋了个半湿才回到家。
　　室友照旧没人影，她冲进洗手间，先洗了澡，才慢悠悠地点了份外卖。
　　等外卖的间隙，她窝在沙发里，一边吹头发，一边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