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光》旧时岁

4、薛凝

　　程沥去了A市，以他的成绩进了重点高中。
　　从起跑线上，就与她拉开了差距。
　　只是那会她还不知道，开心地收拾行李去报道。
　　然后在布告栏上，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检查了四五遍，也没见到程沥的名字。
　　很长时间，她用很长时间去接受程沥不在这个高中的事实。
　　她开始怪罪自己明明早发现了程沥的不对劲，为什么就因为他在走廊上装作不认识自己，所以不去关心地问上一句。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一定是的。
　　所以，程爷爷才会关了小卖部，程沥才会瘦了那么多。
　　杨梓鑫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可她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现在，她连程沥都弄丢了，杨梓鑫茫然无措地红了眼。

　　上高中后，杨梓鑫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
　　但学校不允许带手机入学，所以杨梓鑫只有两个星期轮一次休的时候，才能回家玩一会手机。
　　这次她一放学，就直奔房间，打开q！q。
　　准备找几个初中同学，旁敲侧击一下，问问程沥去了哪里。
　　结果一打开群消息，发现有99+。
　　“真是程沥啊。”
　　就近的一条消息，立马吸引了杨梓鑫的注意。
　　她赶紧往上翻，翻到顶再一条一条往下看，生怕错漏掉一条关于他的消息。
　　直到翻到中间，她才终于看到了程沥。
　　有人在初二群里发了照片，照片里有两个人，一个身高一八几，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还提着书包，他左边站着一个女孩，黑长的头发，细长的腿，大眼睛，肤色很白，跟他很相称。
　　A:“听说是他女朋友。”
　　B:“你们不知道吗？早谈了。初三的时候。”
　　C:“跟他一个班。两人同桌。”
　　D:“哈哈哈。都是风云人物，两个人挺配的。”
　　再下面是什么，杨梓鑫看不清了。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女孩很漂亮，喝着汽水，眼睛弯成月牙儿。
　　程沥看着她的侧脸，很是温柔。
　　杨梓鑫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窒息的难受。
　　她难受地想哭，可又觉得不该哭，本该如此的，只有这样的女孩才配得上他。
　　再怎么也不会轮到自己。
　　再怎么也不会轮到自己的。

　　杨梓鑫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黄黑的脸蛋，矮瘦的身材，跟那样的人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合该如此的。
　　是她一直在痴心妄想。

　　从那天起，杨梓鑫就将程沥彻底埋在了心底，她再也没有刻意去想起那些之前的过往。
　　如果没有那个下雨天的话，她或许会渐渐遗忘掉这个人。
　　那年她高二，两个星期一轮休，正好碰上下雨天，父母没时间来接她，她拉着行李箱，撑着伞，鞋子裤脚都被打湿了，心里有些烦躁。
　　她出校门后，本想去对面小卖部买个鞋套。
　　结果一抬头，却见到了程沥。
　　一瞬间，她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是马路上的刺耳喇叭声，还是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的眼前是真的程沥。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短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黏在一起，他顺手捋到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一双长眸又黑又浓，半阖着，似乎在透过雨幕看着什么。

　　杨梓鑫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心怦怦直跳。
　　然而，脑海里关于那张照片的记忆却立马鲜活地跃了出来，似乎在告诫她不该有这样不堪的心动。
　　杨梓鑫咬了咬唇，拉着行李箱，装作不认识，从他身边经过，进了小卖部买了双鞋套。
　　从始至终，程沥都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杨梓鑫无声地笑了笑，笑自己的自以为是和痴心妄想，还想着程沥会记得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自己。

　　她付钱时，身旁的两个女生，正兴奋地指着程沥，拿着手机小声讨论。
　　听她们激动的对话，正准备去要联系方式。

　　杨梓鑫看着她们一步步往程沥靠近，突然有些羡慕她们的勇气。
　　不像她，明明跟程沥在一个班级群里，却反反复复看着那个头像上百次，仍不敢主动去加他。
　　两个女孩走到程沥身后，刚想开口，程沥忽然一动，像是看到了什么，大跨步往外走去。
　　连伞都忘了撑，笔直地穿过马路，冲了出去。
　　两个女孩叫了一声，也没叫住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杨梓鑫也被他的举动弄懵，待反应过来，赶忙跟老板娘说了一声，“我放一下行李箱。”
　　紧接着买了把伞，撑着自己的伞也跟着冲进了雨幕。

　　程沥没有走太远。
　　他站在马路的另一边，一辆宝马车旁。
　　路灯白柱下，他被雨水打湿的身形，看起来有些萧瑟与悲凉。
　　杨梓鑫缓步走到他身后，不远不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就见不远处，一对男女共撑一把伞，男孩推着行李箱，行李箱上放着书包。
　　女孩搂着他的手臂，亲昵地靠着他的肩，咬着手里的烤肠，边说边笑。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男孩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咬了一口她的唇。
　　杨梓鑫多希望自己看不清那张脸，更希望程沥也看不清。
　　雨帘那么厚那么重，为什么就是遮不住她跟程沥的视线呢。
　　那个女孩的脸那样清晰地映进她的眼睛里，渐渐的跟记忆中照片里的人重合在一起。
　　那是程沥的女朋友——薛凝。

　　那样漂亮的女人，从不缺乏追求者。
　　程沥跟她离得太远。
　　异地恋太难，要坚持下去更难。
　　薛凝想要随叫随到的爱，程沥满足不了她，所以她选择了分手。
　　只是程沥还没明白。
　　他不顾一切地想过来挽回，却发现事情早已翻了篇。
　　那天，杨梓鑫躲在车屁股后面，请路过的行人给他送了把伞。
　　行人转头回来，好心地递给她一张一百，是程沥给的。
　　那时，她站在雨幕里，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手里捏着一百块钱，心想，程沥失恋其实挺好的，挺赚钱的。

　　后来，她没有把一百块钱花出去。
　　她将它连同相册，一同装在盒子里，压在木箱的最底下。
　　一如她窥不得天光的暗恋。

　　早上，杨梓鑫是被闹钟吵醒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是几点睡着的，等醒过来时就已经到了第二天。
　　天光大亮，她还来不及伤春悲秋，缅怀自己逝去的暗恋，身体已经快过意识冲进洗漱间开始刷牙。
　　匆匆忙忙搞定一切，她连忙跑下楼去牵自己的电瓶车。

　　杨梓鑫租的楼房有些年头了，算是A市城乡改革发展后，留下来的一批。
　　六层高的老旧小区，没有电梯，墙上爬满了绿萝，不过胜在便宜。
　　那会，她刚毕业，也没什么积蓄，又不想总是找爸妈要钱，索性就在校园论坛里找室友，还真就让她找到了一个。
　　她的室友不太爱讲话，她也是。
　　好在两个人都爱干净，上班的时间也颠倒，所以互不干扰。
　　在一起住了四年，还算融洽。

　　杨梓鑫上午照例去看了一圈手底下的病宠，做了大概的检查，然后中午点了外卖，本想拎去会议室吃，结果被前台的小姑娘拉住。
　　小姑娘比她小两岁，一双杏眼圆溜溜的，叫胡姗，对着她强压内心的激动，“杨医生，刚刚来了个帅哥！啊啊啊！”
　　杨梓鑫沉默，问她，“是不是黑短发，身高差不多一米九？”
　　“对啊。”胡姗一边激动一边问，“杨医生，你怎么知道的？”
　　杨梓鑫拆开外卖，顺手拿了把前台的椅子坐下，“昨天见的客户就是他。”
　　胡姗也跟着坐下，稍微压下了点激动，探听八卦的心却开始蠢蠢欲动，“杨医生，那他……”
　　“死了你这条心吧。”杨梓鑫笑道，不知道是在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她咬了口鸡排，回忆起昨天见到的女人，“人家女朋友很漂亮，非常漂亮。漂亮得我见了，简直自愧不如。”
　　她说完这句话，鸡排还在嘴里咀嚼。
　　就听到身后咳咳两声，杨梓鑫一听这故意造作的嗓门，就知道是自己的恩师蒋利伟。
　　她连忙咽下嘴里的鸡排，离开椅子，一脸平静地转过身，倒是胡姗有些被吓到，战战兢兢地低下了脑袋。
　　在背后议论客户，还被客户听到，是为大不该。

　　“老师。”
　　叫完，杨梓鑫才把视线慢吞吞挪到蒋利伟身边，身姿挺拔的程沥身上。
　　他今天穿着一件很长的黑色风衣，跟昨夜记忆中的差不多模样，只是那张脸和气质却比记忆中沉稳了许多。
　　她现在26了，他也该26了。
　　这个年纪该怎么样呢。
　　谈谈恋爱，也该结婚了。
　　“程先生。”
　　她礼貌客套地与他打招呼。

　　“杨医生。”程沥回她，墨色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我今天送煤球过来。听小李说，昨天煤球很黏你。我难得见它这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多陪陪它。”
　　程沥说话时语气很温和，只是眼神却不容人置喙。
　　他长得比她高很多，几乎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她。
　　杨梓鑫仰头看他久了，脖子酸，索性挪开目光。
　　她心里也想陪陪煤球，当然没想过拒绝。
　　“嗯。”她点点头，又加了两个字，“可以。”
　　程沥也微微点了下头，身上方才上位者的强压消散了许多，连语气听起来也缓和了不少，“谢谢你，杨医生。”
　　说完这句话，杨梓鑫看他转身，以为他要走了。
　　结果，他停下脚步，转头又说道:“也替我的女朋友谢谢你的夸奖。”
　　他绅士又礼貌，低沉磁性的嗓音像是能钻入她的耳中，烫进她的心尖。
　　他说，“杨医生，你也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