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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 ...

  •   晚上十一点半,江砚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毫无困意。

      他隐隐又感觉到了失眠的征兆。

      其实近些天来他已经没有再失眠过,大约是白天和溯舟提起旧事,才导致晚上一闭上眼脑海里就又开始不断回放一些他不愿回想的画面。

      越是睡不着,心里就越烦躁,越是烦躁,就越是睡不着。江砚拿过床头的手机打开想看点什么,解锁屏幕后却盯着手机桌面又开始发愣,不知有什么事可做。

      他停顿半天,点开了一个专门放溯舟照片的相册。

      现在这个相册里面的照片越来越多了。不仅有江砚平时抓拍的,也有溯舟去摄影棚里拍的。江砚闲得没事总是翻一翻,看看这些照片心情就会很好。

      他划了几下,点开一张自己拍的溯舟的睡颜。

      溯舟睡觉时是很安静的,江砚盯着这张照片出神。

      溯舟现在睡着了吗?像这张照片里这样?

      江砚突然想起溯舟对他说过的话,希望在每一个雷雨的夜里,都给他唱歌。他现在想要溯舟兑现诺言。可是并没有这么一则诺言,毕竟如今没有打雷没有下雨,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听溯舟唱歌……他就是想他在身边。

      好吧,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但溯舟大概已经睡了。江砚这么想着,戳了一下照片上溯舟的脸。

      这个时候,江砚听到了一个很轻很轻的敲门声。

      如果不是房间里现在很安静的话,哪怕是刚刚空调的声音稍微响了一点,他都有可能听不见这个敲门声。江砚愣了一下,心中陡然产生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他立刻下床大步走过去拉开了门,只见溯舟穿着睡衣站在门外,有点忐忑地看着他。

      “怎么了?”走廊上是黑的,江砚下意识地放小了声音,“你敲我门那么小声,我差点没听到。”

      “嗯……我想,小声一点敲,你要是睡着了,我就走,就不会吵醒你。”溯舟笑了笑,略快的语速和话语间过多的间隔里流露出不明显的紧张。

      “所以怎么啦?”江砚问他。

      溯舟咬了咬唇。

      “……江砚,我们昨天晚上,是一起睡的。”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今晚可不可以也……像昨天那样?但是——”他又很急地补充,“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了。”

      江砚愕然片刻,笑了:“我怎么会不喜欢?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满足别人愿望的小精灵呢,我一想你,你就来了。”

      溯舟望着他,眼里映着一点纯白懵懂的月光。

      “我刚才也想去找你。怕你睡了。”江砚拉住他的手,把他拉进房间里,顺手把房门关上。然后他让溯舟躺进去,他自己也上了床,二话不说先把溯舟抱住了,一床被子里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很安静地拥抱着,他闭着眼,脸抵着溯舟的肩。

      “进步好大。”他突然间开口,笑了一下,“现在很敢提要求了嘛,不错。”

      溯舟的手和他的手贴在一起,这句话出来,他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

      江砚心里的烦躁早就消散一空了,从听到敲门声那一刻到现在,他的脑子一直被惊喜砸得晕晕乎乎。溯舟现在在他面前坦诚得让他惊讶。除夕夜溯舟语调柔软地对他说“如果你抱着我睡觉,我会很开心”的时候,他以为溯舟是因为喝醉了,才会这么说话,甚至觉得溯舟清醒过来要是记起自己说过什么,大概会很不好意思。但现在看来,他的预估出错了,溯舟比他想象的要直率得多。

      溯舟好像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他:“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睡觉生气的……是吧?”

      江砚睁开眼,笑了笑,点头。

      “嗯。”

      溯舟所在意的,好像从来也就是江砚“会不会生气”。只要江砚不生气,他的一切热情、心意与冲动,就都可以坦坦荡荡、不留余地地全部展现出来。这让江砚忍不住联想到一团硕大的棉花球,它看起来简直拥有着巨石一般的冲击力,义无反顾、势如破竹地从天空砸落下来,撞到心头的感觉却柔软得让人丢盔卸甲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江砚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

      “你怎么总是这么怕我生气。”他问,“但是你这么害怕可不行,人家情侣在一起,很多年,哪有完全不生气不吵架的,有可能我们两个都生对方的气,万一以后真发生什么事,咱们吵起架来,你怎么办呢?”他一边这样说,一边觉得好遥远,吵架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他和溯舟之间,真的有可能吗?难以想象,可是还是忍不住拿这问题来逗逗他。江砚期待着溯舟的回答。

      溯舟摇摇头:“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几乎没有怎么迟疑。江砚又一次感觉到了硕大棉花球的致命一击。他说:“这样听起来,你有点好欺负的样子。”

      溯舟侧过头看着他,眼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

      “你会欺负我吗?”

      江砚:“……”

      他不受控制地撑起身,俯在溯舟身上,低头下去吻他。

      亲吻和月光让时间变得很长。江砚微睁着眼,看见溯舟在他吻下去时下意识把眼睛闭起来,他颤抖的睫毛像等待采撷的花朵,他纷乱的气息与他心脏的鼓动同频,他们贴在一起的手在那一瞬间紧紧地交握了,十指交扣本身就是一个互相嵌入对方的过程,他握住他,像握住什么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牵手,他就彻底属于那只手了,他们互相归属,那一刻和永远。

      唇最终分离的时候,江砚把身子撑起来一点,低头看着溯舟。

      他低声说:“……我可说不准。你要小心一点。”

      溯舟深深地、很不平缓地呼吸着,与他对视,笑起来。

      “好吧。”他的语调很柔软。

      江砚抱着溯舟,重新躺下去。时间很长,失眠的时候是这样,拥抱的时候也是这样。房间里那么安静,江砚庆幸自己在十几分钟前听到了那个敲门声。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慢慢地,溯舟就睡着了。江砚又躺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困意,但是他心里不觉得烦,还是很宁静。过了很久,意识才渐渐有一点模糊,江砚闭着眼,感受着怀里起伏的温度,也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

      很不幸地,似乎又是噩梦。

      令人恶心的千篇一律的开头。他是一个孩子,有一个孩子叫作江砚;他被绑架了,在一个漆黑的、满地尘土蛛丝的破旧厂房里醒来。四肢被捆,无力挣扎,听着外面陌生人的狞笑,老鼠和蟑螂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孩子当然不遗余力的反抗,扭动,挣扎,尝试磨断绳子,倒在地上无法起身。没有任何效果,情况只是变得更糟了,眼泪顺着孩子的脸流了下来,他不动了。这好像不对,按理说,他应该拼命地努力到最后一刻,怎么会就此认输呢?

      可是他不想动了。不知为什么,孩子心里觉得,再反抗下去也是没有用的。就像他已经反抗过很多次了一样。他觉得很累了。

      眼前闪过一道恐怖的白亮光芒,轰隆——孩子猛地瑟缩一下,每一道雷电都惹得他恐惧地发抖。我恨你们。他躺在地上,喃喃自语,“我恨你们。”

      雨声里,他隐约听见一道并不清晰的歌声。

      歌声?他停下来,有点麻木的目光移向厂房门口。大雨仍然瓢泼而下,但是他听见歌声。

      歌声?

      没有人进来。他紧紧地盯着厂房的大门。

      一只温暖的手,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让他靠墙坐好。歌声在耳边响起来,很轻,但是这回很清晰了,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很温柔的歌。绑住双手的绳结脱落下来,是那只手为他解开了吗?他想要回头,但是做不到,隐约看见一点银色丝绸一样的光芒流泻在眼角的余光里。他把手向后伸去想抓住点什么,也许是抓住那只手吧。他立刻如愿以偿了,并感觉到那是一只颇为纤细的手。

      “你是谁?”他问,“你是来救我的吗?”

      身后的人为他轻轻唱着歌,不作回答。他拉着那只手,静默地在雨声中听完了一整支歌。

      “别害怕。”

      那个清澈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江砚睁大了眼睛。

      梦中雷雨瞬收,窗外是晨光熹微。

      溯舟在他的怀里仍然在睡。

      江砚静静抱着他,想了很久。想那个梦,或者其实没有想什么,他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怀中人的面容。

      溯舟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江砚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又在那个厂房里,特别惨,但是你来救我了,你还给我唱歌。”

      溯舟刚醒,还有点懵懵的,听到前半段有点担忧地皱皱眉,听到后面又笑起来:“嗯……是吗?”

      他喃喃:“你和我说那些的时候,我好像是想过,要是我可以去那里带你出来就好了。”

      那是做不到的事情,因为已经过去了。在江砚被绑在那个厂房里恐惧挣扎的时候,很有可能溯舟也正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承受着更残酷的痛苦。但是人们很多时候都会幻想做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就像江砚也想了好多次,如果他早点遇见溯舟会怎么样。如果他早就把溯舟从地狱中带走了会怎么样。如果溯舟从海洋来到这片陆地,遇到的第一个人类是他,或者哪怕——虽然江砚也并不太愿意——是另外一个善良的人类,会怎么样。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们总是幻想。

      江砚把脸埋在溯舟肩上,声音闷闷的:“我怎么就没能梦见去救你呢?我想梦见这个。”

      良久,他听见溯舟轻轻说:“你不是已经来救我了吗?”

      江砚抬起头,与他干净的眼睛对上了目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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