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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娶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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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足足两盏茶外加一盘花生糖的功夫,才接受了眼前这个蒙着面纱的贵人便是公主,而且是被我砸昏过去的旭阳公主这一事实。我紧张时,便克制不住想去吃东西,往常在军营,伙食虽不如在京中这般精致,但我手边会时常放着一碟炒黄豆,心烦意乱时便抓上一把,若是在野外驻军,没了零嘴,也会薅几根草叶塞进嘴里嚼着解闷。
许是我这般吃相与这风雅之地太过格格不入,那公主眼也不眨地盯着我,我竟觉有些难为情。
“将军还??喜欢这花生糖?”
我以为她是要兴师问罪,却不想她半晌竟问出这么一句,我只好点头,如实回答:“这糕点在边地是稀罕物,臣自然是喜欢的。”
我将杯中最后一滴水舔了个干净,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下巴。这公主对我这般失礼之举也不斥责,就一直静静看着我,我被她这般深幽的目光盯着,只觉得自己象是那水桶中的鱼儿,而眼前的公主,便是那虎视眈眈的猫。我绞尽脑汁寻思着公主叫我来此的意图,看她这般平静的神色,却也不象是动怒了要找我算帐。但萧问庭告诉过我,皇家中人惯会装模作样,两面三刀,喜怒不形于色,陛下便是这般,想来她最宠爱但女儿只会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想到这里,我不禁替自己今日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这醉春楼捏了把汗,我心惊胆颤地瞟了一眼窗外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忽然灵台一片清明,想我棠大将军来这醉春楼是为何?自然是为了让自己声名狼藉!为何要声名狼藉?自然是为了让陛下与公主对我心生厌恶。既然我前日阴差阳错冲撞了公主,今日公主这兴师问罪,可不是天赐良机么!
我顿时来了底气,清了清嗓子,端直了腰板,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威武雄壮、虎背熊腰、凶神恶煞。“臣日前进宫,不慎迷路,冲撞了公主,请公主恕罪。但??”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给打断了。“大将军便是坐着请罪的?”
“你??”我狠狠瞪了对面的女人一眼,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臣给公主赔罪。”
“听将军这语气,似乎很不情愿。也对,将军是我大楚的功臣,旭阳不能委屈了将军,还是报给陛下,由她老人家裁决,将军意下如何?”
我意下你个祖宗!“公主说笑了,此等小事怎好劳烦陛下。”
“可本宫昏睡了两日,头疼得厉害”那女人抚着额头,声音哀切。
“公主!”我将头“碰”得一声磕在地上,只觉得眼冒金星:“您看您可还头晕?”
“嗯,这会儿是好些了,将军所言在理,陛下日理万机,却不宜那本宫这些小事来叨扰她,将军起来吧。”
我咬牙切齿地从地上站起,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土,“臣初次与公主相见,就带与公主此等横祸,臣一届莽夫,着实配不上公主,依臣之愚见,这桩婚事,不如作罢。”
“将军此言差矣,旭阳曾将你我生辰八字交给宫中的星官,星官可是说,旭阳与将军是天作之合,十世修来的福分。”
天作之合个鬼!我俯身道:“公主,实不相瞒,臣并非家父亲子,乃是棠家收养的弃儿,是故臣的生辰着实算不得数。臣在养父家中未及弱冠,父母便暴毙身亡,少时便有道士告知家父,臣生来不祥,终将祸及家人,劝家父将臣丢弃,可父母不忍我流落街头,并未听那道人劝告,最终还是应了那谶言??”此番言语绝对汇集我平生所有才华与想象,我竟也被自己这谎话渲染,想到早已离世的爹娘阿姊,竟也红了眼眶。
看来我这般绘声绘色的表演是起了效用,那公主半晌未说出一个字。我甚是得意,就算你是公主,是皇帝她闺女,本将军也不相信你会肯冒着性命危险与我成亲。
果然,我听公主幽幽叹道:“不想棠将军命运竟如此多舛。”
我忙不迭地点头,看来她下一句便是要与我解除这无名无实的婚约了。
“听将军这身世,倒叫本宫忆起一位故人。她倒是同将军一般可怜。”
“嗯?”这公主的反应怎与我预料的不一样?
“陛下初等大宝之时,御史唐琳弹劾宰相田政强占民田,贪墨军饷。陛下震怒,下令彻查,却不想这种种证据皆是那唐御史伪造,意在阻挠田相推行新政。可怜这唐御史宦海漂泊,半生清名一招不保,阖族男丁尽被腰斩于市,女眷入官妓。最叫人可惜的是那唐家大小姐唐婉,当年在京中也是颇负盛名的才女,本宫也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真真是人间妙人,可惜这无暇美玉陷入泥淖,可悲可叹呐。听说她入青楼不久便香消玉殒了,将军,你们一个姓唐,一个姓棠,两家可有交集?本宫还听说,这位唐姑娘最喜欢的便是海棠花”
“住口!”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勇气对公主厉声怒吼,那个在我心中藏了近十年的名字,就这么被眼前这个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其实何止眼前之人,这些年来,这京都之内,该有多少人在茶余饭后笑谈这桩公案呢?我无法堵住这天下幽幽众口,无法让皇城那位收回旨意,更不能让时光回溯去救回我想了念了无数个日夜的人,我能做什么?此刻只能紧紧攥着拳头,甚至不敢将它砸在桌子上。
“公主既然早已将臣查得一清二楚,又何必在这里看臣的笑话。”我扯着嘴角,却牵不出哪怕一个让我看起来不那么脆弱的微笑。
“欺君之罪,将军可明白?”
“这便是陛下指婚于我的原因?”我自嘲地哼了一声:“公主可将臣下狱了。”
“你是男是女,是逆贼之后,还是贤臣良将,对本宫来说,并无太大关系。”
“那您为何”
“为何选择你?”
公主突然起身,走到我身边,抚上了我的面颊,“因为本宫??看上了你,这张脸。”
这算是什么理由,我疑惑地看向公主,这个旭阳莫不是脑子不太正常?
“母亲有意将我许给田治,这个名字你该知道,田政的儿子,兵部尚书。田氏父子多年把持朝中半数以上的秉权,连陛下也要对他忌惮三分。”她突然对上了我的眼睛,“你以为当年唐琳为何会败,陛下需要田政为她开启新政,同时更忌惮他手中秉权。”
我瘫软在原地,原来这才是父亲被下狱的真相。我们这些臣子,都不过是那个人的旗子,和护身符。
“如今你在边境告捷,又俘虏降军上万,本宫又何必将这一场富贵送与田家,与虎添翼?”
“所以,您是为了我手中的兵权?”这个理由才象是她这种坏心眼的女人能想出的,但心中疑虑犹在:“可即便如此,公主已然知晓我的身份,大可与臣开诚布公,又何需??何需令陛下赐婚?”
“将军记性可真不好,本宫刚刚不是说了,我看上你这张脸了。”
“??”我能收回那个问题不?这个公主脑子绝对有问题。“那公主怎知,臣定会答应您。”
”你说田相若是知道,他一手栽培出但好学生,一直在搜罗他的‘罪证’,他会对这个学生做些什么?”
她竟是查到了萧问庭头上,我瞇起双眼,果然,对这个坏女人不能掉以轻心。“公主是在威胁我?”
“不敢,只是提醒将军,分清敌友。”
“我帮了公主,公主如何报我?”
“将军若愿意作这驸马,你我夫妻一体,又谈什么报答呢?”
这公主的声音怎得比外间的姑娘还要娇媚,我下意识就要低下头,却不想那公主又道:“将军羞什么,你我都是女子,又如何一体?旭阳不过开个玩笑。”
“本将军哪里害羞了!”我挺起胸膛看着她,“本将军只是在想,这笔交易,是否划算!”
那公主终于收起了调笑的神情,有了点皇亲贵族的正经样,“今年江东遭了水灾,不少百姓沦为灾民,一些有勇之徒聚众为匪,令当地州府颇为头疼。本宫会向陛下请旨,命你这个大将军和田政同去赈灾剿匪,匪徒凶悍,你说田相一个文官,若是不幸遇袭,可会有性命之忧?”
“田政他身为国相,怎会去做这种事情?”
“他当然会去,为了他的名声,更为了你。”
“为了我?”本将军竟有如此魅力?
“朝中将领,只有你非他门生,他自然要拉拢你这个朝中新贵,你以为陛下当初怎么会看上你一个无权无势毫无背景、又身形矮小弱不禁风的小兵?”
“你??”本将军这般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竟被她给说成了矮小瘦弱,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宫如何?”
“公主好眼力。”为了手刃那田贼,本将军忍了!
“杀田政一人,于我易如反掌,可我一国之相死于匪寇之手,陛下怎会不下令彻查?如此,我还能全身而退么?”
“唐华,你是真的不明白?”
“要杀田政的,可不止你一人。”
“你究竟在指谁?”
然而那公主却不语了,突然凑近到我耳边,轻生道:“唐华,你且安心,待你平安回京,本宫娶你。”
她离我如此之近,口中热气喷在我的脖颈间,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勉强扶着桌子站稳,我挤出一丝笑来对她道:“公主说笑了,该是臣娶了您。”
“那唐将军可要备足了聘礼。”
我凝视着那双如水波般的眼眸,竟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果然这美人看多了,不单眼睛不好使,脑子也不好用了,我竟突然有种冲动,想摘下她的面纱,看看白纱之下是怎样一副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