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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释怀 ...

  •   和萧问庭从醉春楼回府,一路上我未发一言,萧问庭也没有问。我们两个就像被线牵着的偶人,浑身僵硬地回到了府内。刚从马上下来,我便接到了赐婚的圣旨,同时还有命我南下剿匪的旨意。

      我怀揣着两卷沈甸甸的圣旨立在院中,萧问庭抖了抖衣服上的尘土,“阿华,你这庭院也该洒扫一下,这落尘怕是能把草给埋了。”

      我明知他这是笑言,若在平时,我定要回他一句:“萧大人家的”,与他玩笑一番,但此刻我脑中回荡的只有醉春楼中那公主的一番言论,所以我这难得的老实让素来同样不正经的萧大人起了疑心。“阿华,可是担忧赐婚一事情?”

      回府途中,我考量了一路,是否要将与公主的谋划告知萧问庭,直至看到前来宣旨的黄门,我下打定主意,此事还是不讲与大哥为好。那公主究竟有几分诚意,我不得而知,我甚至拿不准这究竟是公主的打算,还是那位的授意,福祸难测之事,牵扯的人还是越少约好。于是我将圣旨卷好捧在胸前,摆出了连我自己都十分鄙夷的傻笑:啊,大哥,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圣旨,若是存上几十年年,日后能不能当古董卖了,换些银子。”

      果然这个回复立刻换来了萧问庭一个鄙夷的眼神,他用一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子”的神情恨恨瞪着我,我想若不是我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他恐怕会直接拍上我的脑门。果然,他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又在我耳边想起:“你死了靠这个发财的心吧,先是要卖御赐之物,这回竟还着想卖圣旨,你大将军的俸禄还不够养活你?”

      “嘻嘻,君子爱财嘛。”

      “你这个德性,也算君子?”萧问庭一脸嫌弃。

      “是是是,我这莽夫自然算不得君子,像萧大人这般风光霁月,冰清玉洁之人,才配得上这‘君子’二字。”

      我好一番恭维之言送走了萧问庭,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南下。

      “田政。”,这个名字,我念叨了十年。

      边境七年,我从一个裨将做到三军统帅,砍下的头颅足以堆积成山,若恶灵能够食人,恐怕我早就被撕咬得连三魂七魄都不剩了。无数个日夜,我从噩梦中惊醒,便是这个名字,支撑着我继续拿起屠刀。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十年后看到这个鬓微霜、须染雪的男人,竟少了当年想将他薄皮拆骨,千刀万剐的冲动。

      他对我倒是客气,一路嘘寒问暖,颇有相国关照后辈的风度。若非我早已对官场中的笑言司空见惯,此刻恐怕真会对这位“高风亮节”的田相心生感激,引以为楷模。

      我们这一行,剿匪在其次,赈灾却是主要目的。

      纵然目睹过无数生离死别,如今在远离战场的小镇乡村,看着街边衣不蔽体的饿殍,嗷嗷待毙的婴孩,我仍旧忍不住红了眼眶。军士尸埋疆场,因那片黄沙是他们命定的归宿,可这本该安然过活的飢民,却又为何罹此灾祸?天之罪?人之罪?

      最令我意外的,是那田政的反应。我一直认为那田贼是上媚君主,下欺臣民的奸恶小人,而一路行来,他眼底渗透的苦痛,让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开仓赈粮时,我站在街头看着如野狗抢食般一哄而上灾民,听到身旁田政一声悠悠长叹。

      “粮仓已开,田相又因何叹息?”

      “老夫变法二十余年,竟不想时至今日,一朝岁恶,百姓仍狼顾如此。政,有愧于君!生民不如狗彘,不为盗贼,何以继存?”

      他竟是为匪寇开脱!

      如韩奇所说,我终究不够决绝。本该在剿匪途中的借盗匪之手结果了此贼,我竟鬼使神差地在出发前说了句:“田相身为文官,兵事便交与棠某吧。”

      后果便是,我只得在返京途中,在重重官兵守卫之下,田政诱至密林,亲手将利刃插入了他的心脏。

      这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堂堂一国相邦,竟未养一两个死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曾设想过一百种将人折磨致死的方式,可真正有机会报酬,我竟失去了听他哀号的兴趣。将刀送入这个政客的胸膛时,我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话:“田政,取你性命的,是唐家后人。”

      他却只回了我两个字:“不是”

      不是什么呢?一刹那间,我想起了离京之前旭阳的话,她说:“唐华,要杀田政的,不止你一人。”

      还有谁要杀田政?还有谁能杀田政?一个名字在我心底呼之欲出。

      “呵呵”原来,我、父亲,甚至田政都是那人的棋子。

      我没有时间去哀叹,去愤怒,沈重的脚步声逼近,我取出早已备好的箭矢,将它插入了自己的肩头,然后靠在了树旁。直到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放大,我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我自不能真的睡去,被抬回营地后我便“逐渐”转醒,在一众官兵的惊叹声中爽俐地拔出箭头,扯了根布条草草裹了伤口,之后倒头在草地上沈沈睡去,并且不忘配上如响雷般的鼾声。想必不等我回京,我棠大将军英勇威猛的形象就能传便整个军营了。

      当然,豪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的代价,便是一回到府中,便起了高烧。

      而我这个人,还有个毛病,便是一但高烧,便容易做白日梦。

      既然是白日梦,那必然是白日中永无可能实现,却有极为渴慕的事物。

      我又梦到了阿姐。

      我将头埋进她怀里,任由泪珠子落了她一身。我吸着鼻子说:“阿姐,对不起,我心软了。对不起”

      阿姐依旧笑着轻抚着我的额头,一如这十年中的每一个梦境。而后,她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愈来愈透明,我心知这是个梦,却仍旧死死拽着阿姐的手,嚎啕大哭。

      “阿姐,阿华好累??好想你??”

      我睁开了眼睛,而这次,梦中的幻影并未消散,手中的温度是如此真实。我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良久,良久,我笑着吐出四个字:“玉秀姑娘。”不必猜,定是萧问庭请来了她。

      “将军。”怯怯的声音。

      她终究不是。

      “我与姑娘赎身,可好?”

      玉秀惊讶地望着我。

      “棠某还姑娘自由之身,姑娘离开醉春楼,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棠某不会过问。”我怕她不肯,又道:“棠某听闻,姑娘向来只卖艺,不卖??早日离开这风尘之地,姑娘不愿吗?”

      “将军,玉秀与将军,萍水相逢。”

      “你我有缘。”我笑道。

      “那让玉秀留在将军府吧。”她突然对我行了一个大礼,“有些地方,进去容易,却是一辈子也出不来了,将军也该很清楚吧。”

      “好。”我点点头。

      玉秀出去之后,萧问庭便走了进来,他还未走进,便是一脸愠色,我料定他又要训斥我一番,遂做好洗耳恭听状,准备迎接来自仁兄的唠叨。可这次我却失算了,他在榻边坐下,看了我半晌,侧过身只说了句:“你好生休养,与公主的婚事,定在十日之后。”

      我以为他是生气了,习惯性去拉他的袖子,他却忽然转过头来,声音喑哑:“阿华,谢谢你。”一向潇洒的萧大人,竟也落泪了。

      谢我什么呢?替他所爱之人报了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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