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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冥冥归去无人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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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竹林间静得只余了二人浅浅的呼吸。永璘一身入骨的落寞在前,尔淳一身强装的冷漠在后。月光映了两人的身影落在地上交织漫出点点的宁静。晚风忽起,乱了永璘皎皎目光,眉目入鬓。永璘低了头自嘲笑道:“独上江楼思飘渺,月光如水水如天,我在这林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没有再自称‘本王’,单单一个‘我’字就乱了尔淳心神。但只一瞬,尔淳就平静开口道:“这里,是王爷常来的吧。”
永璘抬手抚上面前的一棵苍劲松竹道:“小时候,有什么不开心的,总爱逃到这里。只有这个地方让我感到些许的安心。”
“七年,是有感情了。”尔淳缓缓道。
永璘悲凉一笑,声音染了寒凉,道:“呵呵,是啊,七年。我被他们遗忘在这里整整七年。你好奇皇帝为什么会答应我陪你来这吗?那是因为我每年必回这一趟,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他会关心自己的宠妃是否受得这里的苦境,可我在这待了七年!”
也许是感到身后女子微微一颤,永璘柔下语气,神色却是愈见戚戚,接着道:“一个皇子,该有什么样的生活?锦衣玉食?泼天富贵?这些虚无在我不懂的时候没有享受过,在我懂的时候,我已经看透了这些。七年中陪伴我的只有青灯黄卷,古佛烛台。我还太小,只依稀记得母后的泪水,父皇紧锁的眉头。可我永远都忘不了,那迫我出宫的八字箴言和永琰代着胜意的笑容!”仿佛花了极大力气克制住了愤怒,永璘顿住。长久,方才苍凉道:“可笑的是,皇帝最爱的儿子竟因为这句话在智齿之年被送出皇宫,丢弃在这无念寺中七年!”
尔淳定定望住永璘,目光依旧清冷,可她明白,心里有一处到底是印上了他的面容,染上他的思,感受他的情。已经不一样了。
停了良久,永璘才堪堪道:“父皇和母后本是疼极了我,父皇甚至对母后说过,欲立我为太子。当时母后震惊的表情和永琰瞬间沉下的神情连四岁的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还记得那个隐秘在假山中的暗道吗?那是我和永琰小时候偷偷出来玩时偶然发现的。那里不仅是我们的密道还存放了不少我们从各处搜罗来的物品。那些,本是我最珍爱的东西。可你知道吗?” 永璘猛地回头看着尔淳,目光灼灼。
“我回去的第一天就把那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烧了!”满满的快感由胸腔透出,却掩饰不了那一丝丝的悲凉。永璘眼中痛苦愈浓。
“这七年,若没有先生和莫邪,我早已死在那数不清的暗杀中。”心中突然有强烈的情感涌上,永璘压着颤音说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却为了那个皇位......”极目远眺,隐约还能看见宏伟的东陵。永璘眼中凝起了恨意:
“所以我恨!所以我想尽了办法逼你回宫。我要借着你的儿子,夺回所有本属于我的一切!”
突地一转,神情哀伤,低声道:“可我又多么不想你恨我,多么不想......”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王爷,你应该明白。”尔淳倏地打断了永璘的话语,不知怎的,尔淳眸中已见一丝慌乱,她宁愿永远也不要听完那句话。
永璘退开半步,再一次笑了,两颊竟染上妖异的红晕,开口道“没错,我是局中人,自被局中误。可是你呢?你又凭什么看得那么透彻!”
尔淳心中波澜起伏不定,却面如止水地说道:“心死的人,自然看得通透。”
一句话如极寒之水般将永璘浸个彻底,一下子冰寒了周身。永璘抬眸,眼角滑过一瞬而逝的晶莹,艰涩说道:“心死的人,呵呵。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个心死之人。”已经越来越压不住翻滚的气血,永璘只得撑了竹子艰难立定。
尔淳望定他,看他原本极稳的手现在竟也不住的颤抖,欲上前扶住他的冲动渐渐占据了尔淳的理智。但她终究一咬牙,别过脸去,留下一个决绝的侧面。我们这一生的宿命早就注定了,既然都能看到结局,又何必开头?
林间又寂静下来,永璘抬头望向夜幕,今晚的月色真是冷清得让人心悸,惨淡地铺开来刺痛了永璘的双眼,却到底没有眼前的女子让他痛彻心扉。还好,心痛得麻木了便也不觉痛了。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疏离:“想见他们吗?” 永璘淡淡地问了。
“尔淳心死情断,见与不见都是一般。”尔淳手中一紧衣袂,却没有一丝惊喜道。
永璘也未想她竟会这么说。心中又痛:竟连他们也挑不起你心中的情谊了吗?双眸氤氲了薄薄雾气,可还是道:“为何?”
一句“为何”包含的实在太多,尔淳一时怔在那里,不知从何答起。只道:“尔淳说过,只要‘他们平安’。尔淳回来,只是最后最后还他一个情罢了。”那晚斜芳斋前,从你擦肩而过开始,我对你一切情断,放下放不下,我们,都已成为陌路人。如今再听你的消息,我已经没了当初的激动,我是真的放下了,孙白杨。
“就当是送别吧。过了这几天,我会把他们送走。还他们自由。” 永璘说道,月影遮了神情。
尔淳惊抬起头,望定了他。不可思议中是惊喜。轮了她问:“为什么?”
永璘一怔,心底的情感喧嚣而上,开口却是平静道:“没有为什么,”到底压不住那滚烫的情感,永璘低了声又道:“只是觉得,这样,太累了。”我知道你恨极了我,可最起码,我也能做一件让你高兴的事,这样,你是否可以,对我少恨一丝?心里问了,却始终没有出声,但看着眼前尔淳一点一点瓦解的神情,他便能微笑,自己终于也能为她做了一件让她高兴的事。
点点头,已经是最大的极限。尔淳转身。再压不住心中悲甜的情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曾经将我伤得那么深,将我利用得那样彻底。可是为什么,你现在要这样对我?从永璘深如沧海的眼中尔淳似乎隐约知道了答案。可这个答案是自己能承受的吗?不,这个答案,我们,早已承受不起。
永璘柔了目光,轻声道:“后日,你带了汐言姑姑从后门出来,我会叫莫邪接应你们。”
再一次点点头,尔淳艰难地说了:“谢谢。”咽下苦楚,更为艰难的举步离去。可直到离极远,还是能感觉到永璘悲凉而灼灼的目光,似要看进尔淳的灵魂里。
尔淳心里的防线忽地崩塌,决定放任了这一刻的情绪,几步走回永璘身边,死死地看着他,嘶哑了声道:“是你亲手打碎的,一切的希望。我们连奢望也不该拥有。”音落即刻转身快步跑去,泪水却还是化了心中坚冰。那些深入骨髓的仇恨也似裂成了碎片再也提不起半分恨意。
永璘心中似一瞬痛彻,一直望着尔淳离去的背影,只悲哀至极地轻轻呢喃道:“是我欠了你的,可那个皇宫欠了我们所有的。”
眼看还有四五丈就到厢房了,尔淳脚下一缓。却听身后一声大喊道:“小心!”尔淳匆忙回头,只来得及看了永璘惊慌失措的神情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永璘飞奔至时,一伙人已经将尔淳掳为人质。永璘只觉一股强烈的怒气冲上心口,不禁寒声道:“放了她!”
那伙人黑衣蒙面,眼中却无惧色,似乎抱了必死的决心。挟了尔淳的一人低声道:“大哥,我说没错吧,这肯定是諴妃!”被称为大哥的人点点头,架在尔淳脖子上的刀又紧了几分。
永璘一惊,连忙道:“既然你们知道挟持的是我大清国的諴妃,还不快放人!”
被称为‘大哥’的人冷笑一声道:“呵呵,看你这么紧张她,一定错不了!就是你了!皇上!”
永璘一听便知不对,刚想反驳,却发现背后一阵凌厉的寒气破空刺来,方才一直关注尔淳,竟露了后方毫不设防。永璘匆匆侧身,想要避开那一剑,奈何已失了最佳时机。只一阵钻心的疼痛,自己右肩已被一剑贯穿。猛地回身,看到了身后狰狞的面容。永璘疼得紧皱眉头,心思一转,料定莫邪定被他们骗开,如今之计,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希望莫邪能尽快赶回来。可那伙人似料到了永璘的想法,连开口的机会也不给他,直接一掌劈来,提了他二人衣襟飞身而去。
永璘昏迷前只模糊听到那称为‘大哥’的人道:“我们也实在是没有法子,为了让皇上你逃不走,只能这么做,得罪了!”言语间也听出是条磊落的汉子。也许真的无路可走了吧,才会敢犯上这灭九族的重罪。永璘最后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