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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北风吹起数声雷 ...

  •   隔日一早,寅时刚过,众人就要起身梳洗。因为祭祖的时辰定在了辰时后,按照规矩,众人要在辰时中梳洗完毕聚集到东陵享殿前等待帝后。在此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要准备好,不能有一丝的逾越与不当。
      汐言捧了祭服进来,轻唤了声:“娘娘。”抬起头却发现帐内烛光明暗,红烛泪满底座。尔淳靠在青缎蟒蚊长引枕上,目光杳远空灵,却是根本没有就寝。身上的衣裳依旧是昨日那套十八镶金丝滚边万福霓裳群,换也未换过。汐言知她定是又想了一夜,自叹了口气,默默地上前为她梳洗。
      尔淳木然地由着汐言摆弄,只觉面前金光一闪,是宫女们抖开了浅绯色镏金缀凤浅口朝服,五光十色交织着晃得人眼睛生疼。缀上金作底托,翠鸟羽毛、红色宝石、雪白的米珠镶嵌了的扁方,在两面又嵌了红珊瑚珠制的点翠嵌珠凤凰步摇,一时间富贵满堂,满室生辉。这皇妃品级的朝服极是难穿,里三层外三层,直到汐言的头上密密地渗满了汗,才总算把这一身繁复的行头穿戴好。
      外间候着的太监已经压低着声音询问,辰时将至,尔淳便由汐言扶了朝东陵行去。因为不能乘辇,一路上也看到不少打扮得富贵逼人的妃子。众妃见了尔淳都是恭敬的行了礼,垂下的脸庞写满了阿谀奉承。尔淳心中却着实厌烦得紧,可面上却不得不压着烦怒一一让众人平身,只在望去的一眼中清冷无比。
      转过回廊,远远地见了如妃,尔淳脚下一顿,神色转作平静,也不理隔的距离,屈膝缓缓一拜。待起得身来却发现如妃身后正是被众人簇拥着的皇后。尔淳这突地一拜,皇后也停了脚步,面上浮出一丝冷笑,以为尔淳拜的是她,目光冷冷地扫了尔淳一眼,竟不发一语。径直入了东陵。
      尔淳双眉顿时轻皱,却仍旧恭敬异常,再次俯下身子等皇后行过,隐忍得厉害。如妃却是缓缓笑了起来,也不知眸中流转的是怎样的光芒,竟深邃到了骨子里。尔淳也宛尔一笑,犹如沧海月明。
      陵前的甬道上已经密麻的站满了人,拾阶而上延绵到尽头。百官按品职高低站了数排,右边一侧上对应的站着各个品级的诰命夫人。前方才是各宫娘娘,格格。阿哥和亲王则随了皇帝站在中间。尔淳由礼仪太监引至所在,立定之后余光稍抬,朝中间掠过一眼。香色刻丝黑狐面朝袍让她很快将永璘认出,立在皇帝身后的永璘似感觉到了尔淳那一瞬的目光。嘴角徐徐地,勾勒一抹轻笑,一身挺如松柏,宛如天人,贵气非凡。便越发将身着明黄色缂丝彩云金龙夹朝袍的皇帝映得暗淡无光。一贯慵懒的神情,面如桃花,唯独那眼眸熠熠生光,但极深处又是一丝暮色沉沉,而只一眼尔淳便收回了目光。
      钟乐响起,祭典开始。序幕已开,帝后立在正东,面朝南方。太监祝唱的声交叠了鼓乐,伴着帝后一步步走向神台。众人只俯首恭立未再前进,只因最终有资格登上神台祭祖上香的只有帝后而已。尔淳立在那里,心跳缓缓似随着鼓乐咚咚直响,似有一口气哽在嗓间,血液在胸肺间翻腾,却不能有一丝红晕染上双颊。望着帝后缓缓由神道登上神台,钦天监的官员站在神台一侧洪亮地念出了颂词。尔淳一点点调整了呼吸,鬓角渐渐渗出绵薄的汗意,滚烫地贴在脸上,瞬间就凉进心里。一丝隐约情感升腾上来,只一瞬间,尔淳便下意识地望向永璘。
      却只见永璘弯起的弧度,镇定的眉眼,竟一下子让尔淳心中安定下来。倏地挑开目光,尔淳心中炽然,那种安心不是未曾经历,却万不是对他,可自己何时已对他如此依赖?强压下心中那分明可知的答案,尔淳深深呼出一口气,抬头,明白时辰已到。
      颂词一声高过一声,由见告礼一直到辞行礼。帝后三拜三起,净手执奉,神情是敬畏而庄严的。
      蓦地,那钦天监的官员忽然指着东天大喊出:“啊!太白星现!”
      祭奠蓦然中止,众人面带犹疑,纷纷望向那钦天监的官员。只见他一声喊出,竟惊恐地跪了下来,不住地朝皇帝磕头,仿佛有极大的冤屈。皇帝看得眉头皱紧,不明所以,扬声道:“这是做什么,你起来把话说清楚!”
      永璘遥遥朝尔淳望去一眼,只触到她皎好的侧脸,不辨神情,目光却是十分坚定。永璘心知这已是开始,遂不动声色的看着那官员表演。
      那官员一面磕头,一面惊恐万分道:“皇,皇上,太白星命犯紫极,白日现于木星分野,微臣万死禀告,这星象便是冲撞紫薇宫的征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冲撞紫薇宫,岂不是意味着京城将要有祸事发生?钦天监占卜向来不得说假,何况现在还是在祭祖大典上。众人急急地抬头望天,果然在东边天上一颗耀眼异常的星星闪烁着妖异的红光,连白昼也不能将它的光芒隐去。皇帝心下也是一惊,连忙问道:“那依爱卿看,这该如何是好?”
      那官员捻指掐算,又俯身摆卦良久,方才惊恐道:“回皇上,微臣斗胆启卦,这卦像显示,此天像并非不可解,只需选一位宗室贵女代替皇上前往无念寺斋戒七日便可解了这异像。”
      皇帝听完不禁长舒口气道:“这简单,随朕来的宗室贵女都在此了,选一个去便是。”
      “回禀皇上,这位贵女身份并不能仓促而定,太白主火,只有水能克之。皇上需亲选一命格属水的宗室贵女,方能解了这太白异相。”那官员小心翼翼道。
      皇帝皱了眉头,脸色沉了几分,道:“命格属水,如何得知是谁?”
      那官员又俯身演卦良久,掐指算,瞬而面上欢喜道:“皇上不必担心,应是祖宗保佑。现下就有一适合人选。”
      “哦?那还不快快说来!”皇帝急道。
      那官员站起身来,假意环视一周后,忽地转向尔淳郑重地跪下道:“微臣斗胆,在所有宗室女中,只有諴妃娘娘符合条件。还请娘娘以天下为重,屈尊前往无念寺斋戒七日。”
      皇帝一听是尔淳,先是欢喜找到合适人选,不肖片刻又有些犹豫。无念寺生活清苦艰难,何况还要斋戒。
      尔淳缓步出列,大礼跪拜道:“能为皇上分忧,是尔淳莫大的荣幸,况且苍生为重,尔淳愿意。”音落心中到底自嘲一笑,多么矫揉造作的词句。
      皇帝赶忙上前亲扶起尔淳,犹豫道:“爱妃平身,朕知道你的忠心。可无念寺比不了宫里,还要斋戒,你身子本就不好,朕实在不放心。”
      尔淳微微一笑,欲要张口,一旁永璘却也突地跪下道:“既是皇上不放心,何不让臣弟陪娘娘一同前往,臣弟对无念寺有多熟悉,皇上应该知道。”
      几句音落却像把皇帝触着了皇帝的伤口一般,脸色倏地变了。倒是一旁的皇后赶紧开口道:“既然諴妃愿意,还有十七弟陪同,皇上应该放心了,到底江山社稷为重。”
      尔淳心中冷笑,抬眸望定皇后,那目光似盛了月华般耀眼灼目。
      皇后只觉尔淳目光冰寒异常,心中微微疑惑,却是理不出头绪。而众臣听了皇后的话也连连称是,在众臣和皇后的劝说下,皇帝终于点头答应,命尔淳即刻起程,永璘陪同前往。又遣了一众太监宫女,侍从护卫随同护行。

      到达无念寺已是戍时,天色已半黑。尔淳由汐言扶下了车辇,一抬头便看到院门一侧的院墙上书:咫尺西天。四个大字让尔淳不禁由然生敬。而寺院的住持早已得了圣旨,带领一众僧人候在门口。
      见尔淳先行下辇,那住持便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佛礼道:“贫僧圆慧,乃本寺住持。娘娘一路风尘辛苦。今日时辰已晚,请娘娘先入内堂歇息吧。”
      尔淳也回了一礼,见圆慧大师慈眉善目,心下也是一松,方觉疲惫,遂道:“这便叨扰大师了。”
      圆慧慈笑道:“娘娘菩萨心肠,是为解太白异相而来,为的的天下苍生。何来叨扰一说。”
      “今日能来的都是有缘人,摆这些虚礼作甚。諴妃快快进去吧。”永璘一声道,虽不免轻佻,却也说得在理。而永璘好似与这寺院十分相熟,寺院里的僧人见了他,面上竟露出舒心的笑容,连连道:“王爷,您来了。”
      尔淳仿佛窥到真相,被心中念头一惊,看向永璘,不语。永璘只舒展开眉目,淳淳低笑道:“本王七岁到十四岁这段时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这无念寺倒像是本王的半个家,本王算是被圆慧大师带大的吧。”
      原来所谓的出宫抚养,竟是把一名皇子丢在这个地方不闻不问七年。尔淳心中突然一紧,竟隐隐生了些同情。原来,他竟也隐忍了那么多艰辛。
      走进寺里才发现这原就是一个小的四合院,正间里就是佛堂,东边的厢房是僧众们习课的地方,西边的厢房便是他们休息的地方。外加一个小小的后院,这便是无念寺了。真是小得精巧,却又清净得很的地方。最妙的是寺院后有一片竹林,月光投下,摇拽着班驳的树影,微风沙沙响过,映衬了声声颂佛之音。
      因为尔淳和永璘的到来,西边的两间厢房都腾出来让给了他们,僧众们全都挤在东厢房中。尔淳原说不必,可圆慧大师十分坚持。此外,跟来的众人中尔淳只留了汐言在身边,剩下的宫女侍从原想全都遣回行宫,可圣旨难为,他们只是在寺外驻扎下来,坚决不走。尔淳也不再为难,只随了他们。
      永璘一进寺里就不见了踪影,尔淳问了圆慧大师才知道,他往竹林去了。
      竹声阵阵,如风林海一般满目青碧,竹间一角衣衫飘摇,长身玉立,漫出的气质竟是拢了天地绝色惊了九州天下的霸气。只有侧过的半张棱角分明的脸,晕在月华中,一时竟叫人痴了。
      尔淳缓缓走近,落在永璘身后一步,陪他站了良久,清风明月,朗朗乾坤,仿佛这就是一辈子了。但终究还是开口道:“我不在,皇后怀疑不了我,王爷不在,皇上也怀疑不了王爷,待动手时,皇上就只能怀疑国丈大人了。既然我们现在已经脱身,王爷想什么时候动手?”
      永璘还是不答,望着这竹林怔然,目光渐渐似化成了一片柔光,盈动生涟漪。不知落入怎样的回忆当中。许久才道:“三天后,皇帝回宫之时。”
      尔淳见永璘没有攀谈的心思,也不再细问。可嗓子似堵了一肚子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沉默半晌,欲转身走了。可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永璘淡淡道:“抱歉,这里的回忆太多,一下子无法理清。”
      尔淳立在那里,满腔的话语只剩下叹息。身后又听永璘自嘲道:“这个故事坑长且乏味,你愿意听吗?”
      尔淳一惊,浅赭色嵌金丝织锦云纹的衣袂压在了心口,指尖下是一声声清晰的心跳。永璘那一句的语气已不像是在询问反而更像是在恳求,尔淳心中一软,道:“再长的故事也该有个头,这几天够用了。”
      永璘转向尔淳,蓦地露出一抹微笑,在淡淡月光的映照下落寞得让尔淳心慌。她有资格踏入他的内心吗?那怀有极重心事的眼神和艰涩无比的笑容。这些投进了尔淳的心中扯出一片生疼。尔淳心中却反复地对自己说:你是恨他的,你是,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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