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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人生几回伤往事 ...

  •   转眼清明将至,内务府变得分外忙碌。为各宫娘娘,阿哥,格格,诰命夫人准备的各类祭祖物品,都要赶在四月初送至各宫并清点完毕。尔淳对这些琐碎之事本就不太上心,依旧吩咐了汐言自行打理,不必上报于她。日子过得是愈发的平静了,宫中众人各司其职,倒也未见什么波澜再生。但四月的天阴沉而绵凉,雾气蒙蒙笼罩了整个紫禁城。那隐隐的,仿佛是风雨欲来的低沉压抑。
      几日之前,恭阿拉的折子终于是送到了皇帝手里。不过半日,便从御前服侍的宫人中传出消息,那奏折皇帝看后神色暗沉如墨,明面上是答应了,可一转身却阴郁的去往储秀宫。到了宫中却命人守在外间,竟是单独同皇后闭门而谈。不过也只待了一刻便匆匆离去。而踏出储秀宫之时又像是隐忍了许多心事,回了养心殿也不发一言。
      尔淳得到消息的时候,汐言奉了茶立在一边,趁着换茶之际不禁问道:“娘娘,这事情奴婢看着好似愈发复杂了?养心殿那边怎的一点行动也不见?”
      尔淳沉沉露了一丝笑容,素手芊芊指了窗外一玩耍的狸猫道:“狸猫这种动物生性多疑敏感,耳朵又灵。如果本宫现在要姑姑去将它抓来,姑姑是小心翼翼的悄悄靠近呢,还是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冲过去?”
      汐言几乎立刻道:“定然是悄悄过去,动作大了会打草惊蛇。”话尚含了一半在口中,心里已恍然大悟道:“呀,打草惊蛇。娘娘,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仿佛早在尔淳意料之中,尔淳淡淡道:“姑姑你瞧看这几日内务府把一众大小事回禀于谁不就清楚了?”
      原本应是如妃替皇后打理的事情如今却交了皇后亲自来做,想来,皇帝的动作一定很大,要不然也不需要这样安抚皇后。可即使如今知道皇帝肯定是铁了心要治朝中外戚势力,但到底要治到什么程度,底线是什么,尔淳心中一丝头绪也无。若是治得不够彻底,永璘稍后的行动又很难不落把柄。他会不会让自己再把皇帝这火扇得再旺些,又或者他是早已成竹在胸?尔淳总觉得心里有些忐忑。
      如此反复计较半晌,尔淳又突地冷笑起来,自己这是在为他担心还是在关心他?已被他利用至那么彻底了,却还是忍不住为他筹划。那极恨中悄悄生长的情愫,隐约得连尔淳也感受不到。抛开这些理不清的乱绪,尔淳也沉了心情,只低低说了声:“同流合污。”便离了座。

      嘉庆年十九年四月初三,帝后率众人由紫禁城起程前往东陵祭祖。大臣后妃,阿哥格格,内监侍从,近一千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紫禁城。
      尔淳的车辇与永璘隔了五六辆车马远,遥遥的看得模糊不真切。今日清晨,永璘并没有跟着众人由紫禁城出发,而是独自等在京郊。尔淳原以为他会安排什么,但从他面上沉静如水的神情中又猜不到半分。
      一路平安的到达东陵,车驾方一停稳,汐言便上前掀起帘子,扶尔淳踏着金丝榆木矮凳缓缓下了车辇来。抬眼一望,青山绿水,辽远开阔。连绵的高山走势如龙,隐在云雾间如腾云驾雾片刻便可飞升成仙。尔淳也不禁起了肃穆之心,徐徐道:“昔年太宗选址,不知望了多少名山大川,却独独看中这处。当年登极而望,谓之左右曰,‘朕百年之后当以此山为陵,合昆仑龙脉,坐南据北,佑我大清江山传承千秋万代。’如今看来,老祖宗的眼光当真的皇家气派,高远非凡。”
      汐言笑道:“这才到了门口呢,明日祭祖,见了那雄伟异常的明殿陵寝,娘娘怕是更要感叹了。”
      尔淳也是一笑,便由着众人簇拥去了。方才皇帝已让太监传口喻命众人先在行宫休息,待明日一早再去祭祖。
      行宫也是依山而建,顺着山势延绵向南,尊贵非凡。内分数座单独院落,处处都别具匠心浑然不同。尔淳择了“映月轩”住下,挑中这处,只因四周满满的栽种了莲花,微风一起,便是清香满益,可以让心底稍稍得到平静。傍晚的时候,皇帝过来看了绵愉。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尔淳心有余悸,皇帝便准了尔淳亲自抚养绵愉,这是极大的恩宠。
      尔淳盈盈行了礼,皇帝伸手扶起,柔和地说了声:“平身。”便径直走向内殿。方一见绵愉的笑容,皇帝原本紧锁的眉头也一点一点的舒展开来,满脸慈爱的抱起绵愉逗弄起来。
      尔淳静静立在一旁,唇边是淡若白荷的微笑,目光却定在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上,缓缓地,似有一瞬间的失神。阳光滑过皇帝半侧的脸,越过肩头落在绵愉粉扑扑的小脸上,两处的眉眼竟仿佛重合了一处。毕竟是父子吧,无论自己是多么的不喜欢皇宫,不喜欢……皇帝,可绵愉却是属于那里,他身上流的是爱新觉罗家族的血液,这一点不论今生如何努力都将无法改变了。
      便在尔淳失神之时,皇帝合了怀抱环住襁褓,低头细看忽地开口道:“这孩子,像极了小十七。”
      尔淳猛地抬头,惊得面色突变,好在皇帝是背对而立,看不到她瞬间苍白的神色。尔淳花了十二万分的力气平下心惊,稳声道:“皇上说笑了。”
      皇帝回头对尔淳笑了,道:“你看你,像十七弟不好吗?玉树临风的。朕恨不得所有的阿哥都像了十七弟去,也省得朕将来为他们找福晋找得头疼。”
      尔淳闻言心下一松,也不禁宛尔。皇帝顿住良久,眉目间的纹路似清淡了许多。怀中的绵愉也静静看着皇帝,眼中波光熠熠犹如月华流动。皇帝似定住了目光,神情竟一下子柔得几近溺爱,可又仿佛透过绵愉的身躯念及了什么,眸中徐徐染上一抹极淡的叹息。
      许久,忽地开口道:“十七弟比朕小了许多。母后生他时未足月又是难产。所以他生下来时只有巴掌大小。太医们都以为他活不过当天晚上,却没想到,十七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皇帝轻轻拍了拍襁褓,满是宠溺的回忆,又道:“那是朕第一次看见那么小的婴孩,可即便是他全身都皱巴巴的,唯独那双眼睛,仿佛含了天地之光,让人一望便移不开眼睛。所以朕知道他将来一定是个漂亮的少年。”
      皇帝笑着踱步至窗边,笑容愈发沉溺,道:“果然数年后,十七弟便成了全紫禁城最漂亮的阿哥。父皇和母后一直很疼十七弟,那时朕也很开心,朕是真心喜欢这个弟弟。十七弟小的时候,朕每日下了早课便去看他。而他学会说的第一个词也竟是‘哥哥’。”
      皇帝尾调一顿,笑容渐渐变作叹惋,再次到道:“朕时常会想,等他大一点,大一点后,朕就可以教他骑马射箭教他诗词文赋,教他很多很多东西。可最终,朕什么也没能教给他...”皇帝终于神色一暗,断了话语。
      尔淳侧目垂眸无声,心中冰凉的竟仿佛是悲伤一点点涌上,一转唇边到底轻声道:“皇上,后来如何了?”
      仿佛是触动了什么,皇帝眉宇间浮上少见的悲伤,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十七弟被送出宫外抚养,一直到十四岁才回来。”
      皇帝的嗓音已微微带了颤动,“可回来的已经不是朕认得的十七弟了,他如此的陌生,冷漠得让人不敢靠近。朕知道,他一定受了很多苦,朕想补偿他,所以给他一切最好的。可即使是这样,十七弟也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他对朕疏远了许多,每一分君臣之礼都尽到极至。再后来,朕终于知道,那会跟在身后的十七弟,再不会对朕露出真心,再回不到过去了。”
      皇帝又顿了一下,极低地仿佛喃喃自语:“其实...其实,朕和十七弟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太多的...无奈了。”
      尔淳默然不答,直到皇帝最后一音落下,依旧无法开口发出一丝声音,心中竟艰涩得难受。原来,他真的可以这样恨。可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名皇子非出宫不可,又是什么误会让皇帝这样无奈?抬了目光,落在皇帝身后阴影中,蓦然怔忡。
      而皇帝已收拾了神情,换了平常语调道:“今天真是奇了,这些话朕从未和人说过,不知为何今日却和尔淳说了出来。”随即又是一笑道:“不过如此也好,这些话压在心里已经太久,今日说了出来,反倒舒坦了。”
      尔淳沉眸一笑,牵强无比,口中却道:“皇上要承担的太多,一些事情既然已经不能挽回,那皇上还何必介怀这么久?”
      皇帝闻言不答,转身深深看了尔淳一眼,目光深如极渊却隐现一瞬帝王的通透,开口道:“尔淳,那你介怀了许久的事情呢?”
      “尔淳别无所求,只求尔淳母子可以平安一生,所以,尔淳没有什么事情是介怀的。”几乎是立刻回答,尔淳低下头去看绵愉,垂下的袖子中,双手早已覆满冷汗。
      皇帝见她面上镇定自若,只得叹声道:“朕相信你。”说完转身离开。
      直到皇帝走出好远,尔淳才无力地坐下。抬手撑着额头,疲惫得仿佛耗尽了力气。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汐言进来在她耳边悄声道:“王爷想见娘娘。”
      尔淳听完双眉一皱,却还是起身去了。

      汐言领着尔淳行至行宫深处的一片竹林,便悄声退去。翠竹茂密入目青青,只听竹影暗处永璘急声道:“皇帝今日去你那儿并不是偶然,应是皇帝心里生了间隙。他如今不仅不信皇后,连你,他也不信。今日他或许只是在言辞上试探你,将来,保不定他还有什么后招。不过……”话音一顿,转而赞赏道:“你表现的确实不错,没有令皇帝再生疑虑。”
      尔淳面上平静如水,隐在暮光下的容颜仿佛渡了一层蒙胧,犹如轻纱罩面让永璘瞧不得真切。只听尔淳淡淡道:“王爷现在约尔淳出来不觉得太危险了吗?”
      永璘一瞬转出竹间,青丝绣莲纹作白蕴底金丝压边的锦服极映衬了身后翠竹,青葱中笑容微微颤动竹叶,道:“呵呵,皇帝既然说信你,本王就赌他说的是真话!”
      尔淳唇边染上冷笑,又道:“王爷是否考虑过改变计划,现在的情况,要是按原先的计划,怕是不行了。”
      “本王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永璘缓缓道,眸中光芒灿若极星。
      尔淳闻言先是一怔,转瞬明了,竟止不住有些怒意道:“既然王爷早有谋划,看来是尔淳多虑了。”说完转身就走。
      永璘眉峰微皱,上前几步拦住道:“这个计划太过冒险,原先你不需要知道。可是现在,你必须听我说!”
      尔淳倏地停住脚步,由暮光一拢心中霎时冷静,竟微微懊悔刚才怎的会生起气来?却不得不先听永璘严肃了神情将此计缓缓道来。
      “你只管去配合,剩下的本王已有安排。”永璘匆匆交代,紧了紧手上力气。直到尔淳松了眉头道:“圣人之道在阴,贵在奇。此事是险,不过是好计划。”
      尔淳神色间沉静无澜的气度让永璘又是一怔,心中不觉又是升起细微的情绪。
      重新披上墨色凤纹乌云斗篷,尔淳便想离开。永璘却突地下意识开口道:“你不是很想知道皇帝对你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吗?”尔淳心中一动,不觉回身望定他。
      永璘迎上尔淳的目光,眸中渐渐生了波澜。神情似笑非笑,道:“皇帝说的关于本王的事,是真。但那些可笑的原因和误会,发生的多了,就像他对本王的态度一般,连本王也不分不出是真是假。” 永璘声音中已听不出悲喜。
      尔淳眸中一暗,万想不到那些经历竟是真的。僵直了身躯,心中却有一处似柔软地痛起来。尔淳不敢再想,连忙飞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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