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17、一片冰心在玉壶

　　剧烈的颠簸扯疼了永璘的伤口，终于使得永璘缓缓转醒。而第一个念头便是察看尔淳是否受伤。直到耳边传来轻浅的呼吸声，永璘全身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吃力地扭转目光，这才打量起他们身处的环境。马车小且简陋，一起一落地急行在不平的路上。永璘费力地借着车壁坐起，却发现身上使不出一丝力气，移了不到一寸伤口就让永璘痛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永璘索性不再挪动，只将头靠了车壁仰起目光。
　　尔淳沉沉的睡在一旁，车帘外的几缕阳光透进，将尔淳的微蜷的身躯轻轻包裹，柔得一片宁静。可是，尔淳的神色却丝毫不见平静，娇好的面庞上一双眉黛深深绞缠在一起，即使这样的沉睡都不能将它们分开。永璘定定地看着，仿佛要将尔淳刻入生命一般，一笔一划都是痛极的。永璘忽然吃力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尔淳紧蹙的眉头抚平，可刚一靠近，尔淳便倏地睁开了双眼，冰冷彻骨的目光让永璘的手刹时僵在半空。
　　“你受伤了！”尔淳猛然看到永璘右肩上的伤口，说道。
　　永璘尴尬地收回手，淡淡道：“皮肉之伤，不碍事儿。”
　　尔淳定定看着永璘，不是不相信，而是根本不能相信。阴暗的马车如何遮得住他苍白的脸色，又如何盖得住他青衫上的斑斑血迹。最终，还是永璘叹了口气道：“是有些疼，你能过来些吗？”
　　尔淳未动，永璘又道：“你知道，我没有力气坐起来。”口气是无奈的坦白。
　　尔淳这才默默靠过去，撑起了永璘。他身上固有的龙延香气混了淡淡的血腥直冲入尔淳的大脑，混乱了思绪，下意识地开口问道：“疼吗？”
　　音落，两人皆抬头，永璘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却是还未开口就被尔淳抢白道：“我不习惯看到有人受伤。”
　　永璘闻言重新靠上了车壁，眼中换了自嘲，心中道：她怎么会关心你，她是那么那么的恨你。呵！我真是愚蠢，居然向她奢求关心。
　　“我们现下在哪儿？”尔淳坐回了马车另一边，问道。
　　“不知道，看样子，并未出京畿。” 永璘说道，伤口确实疼得厉害，永璘鬓角冷汗津津，每一句话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艰难。
　　马车四周都是密实的，无法知道确切方位，但估计时辰，现在的速度应该还在京城附近。只要在京城就好，这样先生和莫邪就能找来。永璘想道。
　　就在这时，马车突地停了下来。永璘二人还未反应过来，车帘便被一掀，窜入两道身影。那两人迅速用黑布蒙了永璘和尔淳的双眼，反绑了二人的双手，带下了车。行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才立定，永璘和尔淳的眼布终于被解下，永璘目光转了一轮，却瞧不出这是哪里。
　　“皇上，娘娘。一路多有得罪。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循声望去，是那被称为大哥的人开了口。
　　尔淳闻言已知他们抓错了人，急忙想辩驳，永璘却猛地抓住尔淳的手，面沉如水。尔淳十分不解，看向永璘，映入眼中的却只有半边深沉。
　　“你可知‘犯上作乱’可是十恶之首？朕可以诛你九族！” 永璘说道，目光寒凉。
　　尔淳听他一说，心中顿时大急，狠狠地望向永璘，却是什么也说不得。永璘却对尔淳的目光视而不见，手上握得更紧了。
　　“大哥！何必跟着狗皇帝废话！直接杀了得了！”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突然出声道。怒气蒸红了脸庞。
　　“三弟！不可无理！”那人喝道。顿了许久，那人方才走近永璘，眸中渐渐是腾起了怒色，死死盯着永璘，一股压制许久的怒气喷涌而出。停住在永璘面前，开口，一字一句道：“草民自知死罪难逃。但是皇上，您可知如今天下人已困苦到了什么地步了？中原蝗灾，江南水涝，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从江南一路北上均是难民四逃，甚至是饿殍遍野！这些，您知道吗？！在灾荒严重之地，百姓们连草根都吃不上，以至于……”那人稍顿，神色似痛苦至极，眼角竟缓缓淌出泪光。再次开口，已带了颤动，道：“百姓饥荒难忍，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异子而食’！这些，皇上您都知道吗？！”布满血丝的双眸愤怒得让人不敢直视，一点一点都是血泪的控诉。
　　永璘冷峻的面容稍动了一刹，却是毫无畏惧的对上那双眼睛沉声道：“难道绑架皇帝就能解决天下灾荒？你们如此，就不怕死吗？！”
　　“死？！死有何惧？！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我们自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人不屑道。
　　“你拼了命就是想为天下求情？朕凭什么要听你的！”永璘冷冷道，唇间浮上一丝讥笑。尔淳见他如此，惊得是满手冷汗，望着永璘的目光变作惊慌而不解，他疯了吗？这样激怒他们！
　　果然，先前出言不逊的那年轻人闻言，气得即刻抽出刀，几步上前对着永璘吼道：“凭什么？！就凭你现在在老子手上！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吗？！”
　　“呵！杀了朕，你们什么也别想得到！” 永璘嗤笑一声，面色坦荡地回击道。
　　那刀似被阻了一下，顿时失了准头，果真被拦了下来，还是那被称为大哥的人道：“三弟！休得无理！”音落，默然转向永璘，狠厉了声道：“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也不会这么做！皇上，请您考虑清楚。逼急了我们，您和娘娘也决走不出这里！”
　　“本宫自会劝皇上，这位壮士能否宽限几天？”尔淳脱口道，心口的一股气息哽在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内心实在有太多的疑问了，但现下的情况这么混乱，他到底在想什么？！
　　永璘伸手将尔淳拉回身旁，见她焦急的神色，心中暖流一漾，唇边嘲弄的笑容终于是收敛了几分。饶是尔淳能镇定如初，手心里也已覆满冷汗。
　　“听闻娘娘出身贫寒，想必多少也会了解一些民间疾苦。那么，一切就拜托娘娘了！”那人沉吟道。说完，带领一众手下离开了屋子。

　　待众人一走，尔淳即刻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朝永璘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永璘侧目望向尔淳，面上竟像一瞬间抽离了血色，愈加苍白，只点了点头。目光却一下子沉了，缓缓开口道：“本王想，或许，我们下手可以更重些。”
　　“对恭阿拉？你想，把这件事也算到他头上？”尔淳瞬间便明白永璘的意思，想也没想地脱口问道。
　　永璘唇边勾勒了冰冷笑容，刀刻般的线条仿佛黑夜中极亮的利刃，一字一字道：“不错！本王原本只是想通过这次祭祖除掉一些碍眼的官员，再稼祸给恭阿拉，既得到本王想要的，也可以叫皇帝和他生些间隙。可是那样，本王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击便扳倒皇后一族。可是……” 永璘忽地冷笑出声道：“如果换成刺杀皇帝，那就不同了。”
　　尔淳闻言一惊，倏地抬头望去，永璘唇间笑容仿佛烈焰一般灼目，暗沉如修罗。只听他声色低转，似带了狠绝的笑意一点一点道：“以前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有人帮着背黑锅。如果派自己的人去，即使掩盖得再好，也难免会让人找到把柄。可是这次不一样，如果我们能说动他们去行刺，再做些手脚把这一切都推向恭阿拉，你猜皇帝会怎么做？呵！后戚在朝从来嚣张专横，许多事上竟连皇帝也敢逼迫。这么多年了，皇帝心里必定早已有了芥蒂，不过也是碍于没有借口。当初后戚一族拥护有功，若是皇帝突下杀手，对群臣和天下人都没法交代，故而拖延至今日。所以这次若是事成，皇帝至少也得把恭阿拉发配边疆，将皇后打入冷宫。如此一来，本王在朝中少了个眼中钉，你在后宫也少了块绊脚石。岂不是两全其美？”
　　音落，尔淳眸中一怔，一瞬似辨不清永璘的面容，心脏跳动如鼓，压迫着血脉。待过良久，方能出声。“那你如何要在他们面前假扮皇帝？”尔淳蹙眉问道。
　　“本王只是想试试，他们是否抱了必死的决心。若是他们临时怕死不敢去，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永璘眉目一挑，唇边浮现寒凉。
　　“不过，好在他们没叫本王失望。为民请愿去绑架皇帝，直面皇帝的恐吓也不怕。是条汉子！” 永璘眸中光亮一起，不禁赞道。
　　“有利用价值的人，王爷会千方百计地寻机利用，即使会伤害王爷自己都在所不惜。王爷，该说你卑鄙吗？尔淳忽地一声问道，抬眸看定永璘，唇边的笑意渐渐成了悲凉。
　　永璘霎时愣在那，心口狠狠一痛，默然不能答。眸中倒影了仿佛千万的涟漪，一丝一缕覆上暗沉的色泽。尔淳见此已是戚然，望进永璘眸中，看那深如极渊的眸子沉沉似刻下印记。开口，已换了薄凉道：“我时常在想，我定也是你的棋子之一，只不过，我的利用价值高了，所以，你分外珍惜。”
　　永璘倏地抬眸，神色竟见凄然，却好似又染上了自嘲，心底缓缓痛不能抑。开口，语音已不能平静，“不！并不是这样！我……” 想要解释却卡在那里说不出来。徒劳地不知在挽回什么，亦或，还是在自欺欺人。
　　暮色挣扎出了天际，一束落入尔淳眸中，晶莹地，仿佛泪落。前尘往事重叠了如今心境，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感早应随流年消逝，心死成灰的结局，不许怨恨分毫。只是以为再没有了的，那剜净血肉的痛苦却又为何再一次狠狠折磨上来。天地之大，唯有自己，万劫不复。“我明白，我们都知道答案，是我糊涂了。”尔淳已耗尽了悲凉道，眸中一点点暗下光芒。转过身去，仅仅是为了遮掩那眼中的泪水，留下一丝可笑的自尊。
　　许久不闻声息，寂静四合，转瞬成空。永璘已不辨了神色，金丝勾勒的龙纹刺在石青色的衣袖处，转动生光，是至尊的印迹。永璘似看到了那年登上景山之巅，万里浮云在侧，那极高之地折服天下，激越之情充斥满怀。转身，却唯剩他一人，空有那至高地位，到底是孤家寡人。永璘开口，一声低低道：“你可愿等我？等我给你答案。”语气竟是有一丝恳求的。
　　泪水早已湿了双眼，尔淳明白这已是他能给的极限。心底却不知在恨什么在不甘什么，话语终究被压在唇边，转成冷冷道：“王爷，您先关注您这盘棋吧，棋子多了，要费了心去摆弄才行。”说完不再理会永璘，靠了另一边独自坐下。
　　永璘立在那，神色一瞬苍凉孤寂。心中的炽烈如同烈火烧尽一切。他终究没有再说一句。到底，是有太多无奈太多顾忌，这些悬横在两颗心中间，已比天河还要广阔。
　　若是曾经，我们没有相见那该有多好；
　　若是当时，我们没有立约那该有多好；
　　若是如今，我们没有动情那该有多好；
　　念了这么多，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这一切竟都是自己一手造成．．．苍天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