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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言不由衷 ...

  •   围墙外面是一处庭院,庭院四周梧桐深深融入无边夜色,中间小径落满积雪,上面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蜿蜒向前,路的尽头,正是那个让我爱恨交织,情牵梦索之人。

      齐焕背对我坐着。寒风刺骨,滴水成冰,他却连裘皮都没披,只穿了件长袍,猩红的下摆半埋在皑皑白雪中,凌乱刺眼。桌上摆了酒壶,大半已经喝完,剩下的一支支码得整齐,是最上等的羊脂玉,温润细密。空气中酒气弥漫,潮湿而浓郁,光闻起来已让人醉意微醺,情欲迷乱,是催人颓废的味道。

      几日不见,齐焕的背影越显消瘦落寞,他一只手臂半撑着身子,腿斜斜伸出去,脚下躺了几十只破碎的酒壶,七零八落,满地狼藉。手伸出去,扣住酒壶勾起来,手指修长白皙,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美丽。他也不用杯子,只是仰起头,双唇微启,清澈琼浆在空中划出圆滑弧线落到嘴里。喝得太急,酒从唇角溢出来,顺着面颊流到纤长的脖颈,喉结上下滑动,荼靡的样子比美酒还要醉人。

      一壶酒就这样一饮而尽,喝完了,手一扬,酒壶扔出去,落在地上发出闷响,被积雪淹没半个身子。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捏在手里,细细摩挲,专注地看着。宽大的袖口被风鼓起来,遮挡住我的视线。

      我的脚下就像生了根,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手心里渗出汗,湿滑粘腻,举着挑干的指尖狠狠捏紧,关节掐出“嘎嘣”的声响。纱罩灯笼左右摇摆,烛火昏黄,影影绰绰,在雪地上罩了层朦胧金纱。

      若在平时,稍有风吹草动,以齐焕的武功,肯定早就察觉。可是现在他有些醉,酒精使人麻木,我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他居然都没有反应。踏着他的足印往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踩在中间,生怕破坏了属于他的痕迹。

      走到离他两三丈的地方,齐焕才回过头来,看到我很吃惊,拿着东西的手攥起来收进袖口。因为喝了酒,他的眼神有些迷离,细长的眼睛眯起来,里面好像盛了一汪水,波光荡漾,水底铺满璀璨钻石。

      他一看我,我便蓦地停住脚,身体僵滞,挑着灯笼的指尖不停颤抖,另外一只手闲下来,不知如何是好,手指张开又蜷起来,反复数次,最后揪住身前衣带,好像汪洋中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一块浮木,死死抓住不肯放开。

      齐焕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喝了那么多酒,脸色却不见一丝潮红,反而愈发苍白,到了几近透明的程度。他抿唇浅笑,笑容静好如月。我不知他已在这里坐了多久,但是漫天雪片飘落下来,把墨色长发都浸得湿润,丝丝缕缕,碎发贴在额前,少了往日的雍容优雅,多了几分蛊惑人心。

      过了好久,他才轻抬起头,嘴唇开开合合,最后只叫了一声:“念念。”声音低沉嘶哑,却暖人心脾。

      我的眼前又被水雾蒙住,这么多天,恨也恨过,怨也怨过,于是在心中修葺重重高墙,把过往情怀悉数封锁掩埋其中,以为如此便可以爱得潇洒,没料到,他一声念念,尾音悠长如轻软羽翼,压下来却有千斤重量,心中城墙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狠狠咬住下唇,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他身前,两个人之间相隔不到一臂远,是我张开双手,就可以抱住他的距离。汉白玉的石桌上酒渍斑斑,边缘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月色清冷,映在上面反射细碎银辉。

      看他这样折磨自己,心里生出一股无明怒气,想关怀他,开口却忍不住变了语气:“王爷不是病了么?病了还喝这么多酒?还是这又是你的什么诡计,故意演戏给我看么?”

      齐焕愣了愣,半晌扬起唇角,笑笑:“我这是醉了吧?居然会以为念念在关心我。”声音沙哑,说不出的落寞,令人心疼。

      我却不为所动,别开头不看他,“王爷不是答应过,要为我医好身上寒毒么?在彼岸谷的时候,王爷是这么说的吧?”

      当时我们初相识,他说,如果恢复记忆,一定会解开我身上的千秋寒。我说,你不许反悔,到时候翻脸不认人。他漆黑瞳仁深不见底,如同铺满细碎钻石,用最蛊惑人心的声音应我,好。

      齐焕的声音很辽远,带着一丝叹息:“念念,我还在……”

      冷笑着打断他:“不要告诉我你还在想办法。拖莫尔的寒毒不就是因为你才解开的么?”顿了顿,终于回过头来,看向他的眼睛:“那个时候你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对你放下戒备吧?心里恨我恨得要死,还要装出一副对我好的样子,说些违背意愿的话,是不是很辛苦?”

      齐焕轻侧开头,长密的睫毛簌簌颤动,盖下去,把眼神遮挡住,藏在袖子里的指尖一直反复摩挲着手里的东西,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

      将手中灯笼放在桌上,烛火跳动,昏黄光晕照在齐焕脸上,明明灭灭,他的表情痛苦隐忍,瞒不过我。我说:“在南竹阁安排重兵监视我,还美其名曰是保护我。王爷究竟想做什么?还想再利用我牵制拖莫尔?楚离?还是颜国皇帝皇后?”

      齐焕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起来握成拳,好像把我的心也攥紧一样,我咬紧牙关,不去理会胸口阵痛,继续说道:“如果这样,我劝王爷还是不必费心了。我早已不是颜梓情,那些人,也根本不会在乎我的生死。”顿了顿,又道:“千秋寒我不想解了,你放我走吧。”

      齐焕抬起头来:“念念不要任性。”

      我挑眉:“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关心我么?既然承诺都是假的,就没有必要死守着不放。我们本是陌路人,阴差阳错相识而已,今后也不要相见。”好像故意要激怒他一样,心中明明想抱抱他,告诉他这几日来的思念,可张开嘴却口不择言,任事情朝着自己预期之外的方向发展下去。

      齐焕说:“等念念身体痊愈,我就放你走。到时候…”眼底隐忍神伤,却还是在温柔地笑,笑容如明月静好,让我有流泪的冲动。“到时候我便永不在你面前出现。”

      手伸出去扯他的袖子,指尖刚碰触一片冰凉,顿住,又缩回来。胸口好像被巨石碾碎,眼前水雾迷蒙,看不清东西:“我再问你一次,在彼岸谷,你说的话做的事,真的只是演戏而已?”

      齐焕想了想,轻声道:“是。”

      眼睛眯起来,滚烫热泪被挤出眼眶,落在唇上,我抿嘴嗤笑,丝丝苦涩渗入喉头。手伸进怀里,拿出被体温捂得滚烫的画,举到他面前:“王爷果真很入戏,既然是随便说说的话,现在已经目的达到了,还做些这样的事有什么意义呢?”指尖抑制不住颤抖,宣纸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响,宛如悲歌。

      接过画展开,齐焕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将宣纸重新叠好放进怀里,语气也稀松平静:“这只是闲来无聊,随便画的。若是让念念你误会了什么,对不起。”

      我冷笑一声,这个时候,他还在撒谎。突然伸手去抓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我的举动出其不意,齐焕也没料到,黑玉一样的瞳仁缩紧,侧身站起来,躲过我。我却不肯善罢甘休,上前一步,半个身子压上去,两只手一起去扯他的袖口。酒精麻痹了周身神经,他的动作比平时迟缓,往后踉跄半步,居然没有躲开我,袖子被掀起来,手心里攥着的夜明珠散发橘色暖光。

      忽然身上一紧,齐焕双臂收紧,把我牢牢圈在其中。他的衣襟已被雪片浸湿,气温太低,渗透在布里的水汽结了薄冰。脸贴在他胸口,里面心脏跳动如鼓,熟悉的薄荷味参杂醉人酒气萦绕鼻尖。

      他抱得用力,像要溶我入骨血一般。这样的怀抱,我心底明明眷恋到不行,恨不得永远沉沦下去,可身体却在撒谎,拼命挣扎,像条蛇一样不停扭动,“你放开我。”

      他的身体滞住,然后身上一轻,冰冷空气瞬间将我包围,仿佛绵针扎进皮肤,忍不住打个寒颤。齐焕退后一步,双臂还停留在空中不知所措。半晌才放下手,长密的睫毛盖下来,把眼底惊恸遮掩。

      “对不起。”

      我摊开手心,挑衅地看他:“把东西还给我。”

      捏着夜明珠的手指收紧再收紧,就是不肯放手,仿佛那是比生命还要宝贵的东西,最后叹了口气:“念念把这个送我好不好?”用近似哀求的口吻,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绝不相信,高高在上的齐焕,也会有如此卑微的语气。

      玉先生曾说,商无尘为人医毒,便要取那人最珍贵之物作为诊费。当时我想,如果哪天商无尘真可以解我身上的千秋寒,我就拿夜明珠交换。后来两个人朝夕相处,不知不觉,我早已将最珍贵的东西相赠与他,可惜那样东西,却被他用谎言伤得百孔千疮,奄奄一息。

      我以真心赠他,过后发现,一切不过是场虚华醉梦。

      我不知道齐焕到底和夜明珠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当初在楚国冷宫,他就几次要从我手中把珠子夺走。又往前逼近一步,执拗地把掌心伸过去,不依不饶:“府里面奇珍异宝那么多,王爷何必非要稀罕我的夜明珠?”

      低下头,温暖橘光从他指缝中倾斜而出,在两人身上映出斑驳光斑。眼前忽而闪过模糊画面,男孩穿着四喜如意的锦缎衫,他冲我眨眨眼睛,嘴角含笑,举起手中夜明珠说,这个,送你。

      头裂开一样疼,手又朝他袖子探过去,指尖碰到他的皮肤,居然比夜还要冰冷。齐焕有些惊慌失措,手反射性地背去身后,颤抖地叫了一声,念念,语气有几分无奈。

      我言辞激动:“还给我,既然是送给我的东西,现在又要回去是什么意思!”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愣住。齐焕的眼底有莫名情愫涌动,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念念刚才说什么?”声音嘶哑,紧张隐藏不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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