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往昔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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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啪”地断开，转身披上裘皮，抓了灯笼，推开门，抬脚迈入茫茫夜色中。
沿着蜿蜒小径穿过竹林，出了南竹阁，外面又是另一番天地。楼阁亭榭，铁树银花，假山回廊，处处挂着红，张扬得刺眼。已近夜深，侍卫婢女们都回家过年，王府里空荡荡的，走了一路竟没碰上半个人。
顺着回廊七拐八绕，经过一处假山，脚步停住愣了愣，觉得上面缠着的红绸看上去好生眼熟，似乎刚刚才见到过。没香巧带着，这王府对我而言根本就是个迷宫，别说去到想去的地方，连能不能在天亮之前顺利找回南竹阁都是个问题。
我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忽然看到假山对面有微弱灯火明明暗暗，灯火渐近，原来是两个提灯侍女，边走边说些什么。心中大喜，正要开口唤她们，却听她们说道“王爷”二字，脑子一热，连忙低头吹熄手中灯火，踮着脚往后退了几步，把自己埋在月光照不到的回廊角落。
两个人越走越近，其中一个说道：“……这次病也来得蹊跷，之前半分征兆都没有。”
另一个说：“王爷发病还喝这么多酒，要不要跟小如说一声，让她找郡主来劝劝王爷，没必要为了一个……”
她们后面说什么我完全听不进去，只知道，齐焕生病了，还喝了很多酒，脑子里来来回回就这么两件事，心好像被谁捏了一下，酸酸的有些发疼。青砖地板上阵阵寒意钻进脚心，顺着血液蔓延全身，脚下虚无，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手一哆嗦，灯笼“啪”地跌落在地上，惊动了正在说话的人。
“谁！？”眼前一亮，明晃晃的烛火从假山后探出，也不知道我在紧张些什么，做贼心虚一样，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贴在石灰墙上寒意刺骨。
两盏灯笼将回廊照得透亮，巴掌大的地方，根本躲无可躲。眼见两人已经发现藏身角落的我，只好尴尬地轻咳一声，从暗处走出来。
其中高瘦的侍女举着灯笼，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皱紧眉头，疑惑道：“你是在哪儿任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七天都宅在南竹阁，王府里认识我的下人没有几个，正要解释，“我是……”
话没说完，另一个侍女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苏姑娘？”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脸圆圆的还有些婴儿肥，看上去十分眼熟，仔细想想，正是我入府第一天，在修尘殿差点将汤盅打翻的那个侍女。
我点点头，两人慌忙曲身行礼，圆脸侍女问：“苏姑娘，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
我笑：“你们来的正巧，带我去东梧阁，我想见王爷。”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苏姑娘，王爷吩咐过，今天不见任何人。”
可是我却打定主意一定要见他一面，心中的话，怕过了今夜，便再没有勇气说。眼珠一转，说道：“这样，你们只管把我带去东梧阁，其他的都不用管。王爷若怪罪下来，我也不会说是你们引的路。”
两人想了想，瘦高侍女还在犹豫，圆脸侍女看了看我，点头说：“那好。”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半晌又道：“苏姑娘，您去了，正好劝王爷少喝些酒。”
咬咬下唇，问她：“王爷他…得了什么病？”
齐焕是个好主子，下人们都忠心耿耿，两人听我提起齐焕的病，面露焦色，瘦高侍女说：“奴婢们也不清楚，昨夜睡前还好好的，今天早晨就病了。”
我心里一沉，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他的病因，可是努力去想，又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头绪也抓不到。
两个侍女挑灯在前面带路，沿着回廊拐了八九个弯，途径六七处凉亭，穿过梅林，绕过修尘殿，终于到达齐焕住的东梧阁。
瘦高的侍女名叫怜月，今年二十二岁，在齐焕身边很多年，是他的贴身女婢。说是女婢，其实身份有些类似于管家，东梧阁的大小内务都由她管理。圆脸侍女叫锦云，十五岁，刚进王府没多久，也被分配到东梧阁服侍齐焕。
怜月说，齐焕身体向来很好，至少她来王府八年里，从未见他生过病。这次病来得突然也蹊跷，并非寻常伤寒感冒，只是身体衰弱，气血虚浮。我问怜月请大夫看过没有，怜月说齐焕吩咐不得声张，只说休息两日便好。
东梧阁外一片静寂，偶有微弱炮竹声从天际传来，沉闷如同睡人轻鼾。放眼望去，院内漆黑如墨，没有半星光火。锦云给我留下一盏灯，便和冷月行礼退下。
我又独自在门口徘徊好久，心中有些忐忑，七日未见，上次相见风雪凄凄，残月高悬，与今夜是一样的景致。那时我心中有怨，于是立在窗后却步不前，几十米的距离，中间却隔了天涯。如今心结已解，颜梓情与齐焕之间恩怨情仇，与我全不相干。怨恨消散，压抑许久的思念骤然间涨满心底。思绪万缕，情意千回，反而有些胆怯，怕自己当初拒绝得太过决绝，如今他已改变心意。
今夜更深露重，我长舒口气，热气遇冷化作氤氲水雾，在眼前缭绕散尽。蜷起手指再放开，伸手推门，门应声而开，面前是条青石小路，穿入梧桐树林不见尽头。挑着灯走进去，梧桐树上落满了皑皑白雪，在月光下散发出清冷味道，地上映出斑驳暗影，纷扰繁乱。
梧桐树林大概一百来米深，出了树林，透过雾气，便可依稀看到一座四方阁楼。阁楼与树林中间相隔一池湖水，湖上有架汗白玉的石桥。湖水结了冰，冰封三尺，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普通陆地。石桥应该白天才被打扫过，上面只有薄薄一层积雪，是刚刚才落上去的。
挑着灯笼，小心翼翼穿过石桥，来到阁楼门前，乌木大门上面雕刻繁琐的花纹，竟然是半虚掩着的。伸手放在门上，指尖不停颤抖，愣是停留在门上半天没动，最后终于一咬牙，“啪”地推开门。
屋子里空无一人，茶几客椅落座两旁，大理石地板光洁明亮，月光从背后照下来，在地面拉出我瘦长的影子。跨过门槛走进去，大厅尽头有昏黄灯光，寻着光源来到一处偏室，三面檀香木架环墙，架子上除了书籍没有一丝杂物，窗子开敞，窗檐下立一桌案，上面烧着半只蜡烛，烛火如豆。
不见齐焕，心底有些失望有些怅惘，转身刚想离开，寒风吹进来，掀起桌案上铺着的白色宣纸，宣纸轻盈，被风卷起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像朵清莲，最后荡荡悠悠飘落在我脚下。弯腰捡起宣纸，借着微弱烛光，看清上面的画，我的眼前立刻就像蒙上了一层水雾。
画卷上点点猩红妖娆绽放，漫天缭绕，两旁大树参天，七色花瓣色彩迥异，花盘大如车轮，叶若蒲扇，花海中间，一条长河如天上霓虹坠落，蜿蜒穿过，在日光下璀璨生辉。
在彼岸谷，齐焕对我说，如果哪天发现自己记不清这些景致了，可以去找他要。后来他又说，那个时候，他恨我。那些话，不过是逢场作戏，故意暧昧，引诱我对他动情的诱饵罢了。
低下头，眼前雾气越来越重，捏着画的手指不停颤抖，滚烫热泪潸然而下，一颗，两颗，滴在纸上，印湿了大簇大簇的曼珠沙华，猩红朱砂顺着水纹漫展开，丝丝缕缕，连成一片。
昔日美景我已然记不清楚，只有那人一袭玄袍妖冶如魅，长发墨如丝缎，侧头看我，细长的眼睛眯起来，里面华光璀璨，红唇扬起，笑靥如花，这幅画面我铭记于心，时光琐事都无法将之磨灭。如今，他把承诺过的美景赠还与我，只是往昔笑容，我已久未看到。
我抱着画呆立在原地，喉头哽咽久久不能平息。将宣纸细细折起，小心翼翼收藏怀中，如视珍宝，这才挑灯离开。
将木门重新掩好，转身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抽抽鼻子，沿着空气中浓烈的酒精味一路寻过去，居然在阁楼后面的围墙上发现一扇单开小门，不过一人来高，刷成与墙壁一样的青灰色，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门上有一个小小铜环，指头扣进去一拉，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围墙外面是一处庭院，庭院四周梧桐深深融入无边夜色，中间小径落满积雪，上面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蜿蜒向前，尽头有一套汉白玉石的桌椅，椅子上坐着的，正是那个让我爱恨交织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往昔承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