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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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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该是宁国公府小姐了吧?”
“每次都被那卫国公长女压一个头,不知今年何如。”
“秦大小姐今日还是不同凡响,我看萧小姐怕是……难了。”
一阵婉转的箫声陡然从殿外传来,打断了席间的窃窃私语。
“嗯?萧小姐竟还会吹箫?”
不知是谁低声问了一句,众人止了讨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执箫而立的哪里是什么萧小姐,是萧大人那盛名在外却极少露面的养子。
萧云在殿外稍一行礼,示意宁国公府表演开始。
在萧云将那玉箫置于唇边的同时,萧玉娴不知从何处旋身跃出。
只见她一改往日的温婉装束,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许是自家兄长伴奏的缘故,萧玉娴今日的舞步格外轻盈自得。
一颦一笑,万种风情。
一静一动,千种风姿。
看得景若雪有些失神。她与这位萧小姐接触不多,今日一见,始觉惊艳。
可奇怪的是,无论萧家小姐再怎么一舞倾城,景若雪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她身后吹着箫拾级而上的萧云。
如果说今晚的萧玉娴是一道耀目的晚霞,那么萧云便是一轮悬空的皎月。
一疏离,一热切。
有人偏爱霞光,那是因为没有见过婵娟。景若雪想。
萧云褪下墨袍,着一月白长衫,衬得本就颀长的身材更加挺拔。他双耳的玛瑙仅带一只,眉眼低垂,看起来难得温顺。发顶的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投下阵阵阴影。
薄唇微动,一曲霓裳,直吹的人心痒痒。
其中就包括五殿下。
一曲终了,欢呼声竟是一浪高过一浪。
显然,本次魁首花落宁国公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宁国公萧长竹在众人的道喜声中饮下一杯又一杯。
亥时已到,宴会在一派欢乐中散场。
“云哥哥,可要一同回府?”萧云正要拨开人流往锦池去,便被萧玉娴叫住了。她正搀扶着有些微醺的萧大人。
“你先陪义父回去吧,我尚有约。”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萧云补充一句,“辛苦,玉娴。”
萧玉娴一早便知道会被拒绝,可今晚夺魁的喜悦冲淡了这份小小的落寞。她莞尔一笑,从衣襟中掏出一粒常备的醒酒丸放到萧云手中。
即便他不怎饮酒。
景若雪回宫后,将一早准备好的物件儿塞入袖中,以消食为由遣散身侧的侍女,匆匆往锦池去了。
锦池。
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正沿池边踱步,似乎已等待许久。
“抱歉,本宫来晚了。”景若雪一路小跑,气息有些不匀。
她略有些生分的语气让萧云蹙了蹙眉。
“无妨,”萧云双唇微动,“萧某见过五殿下。”许是因为在宫中,二人的礼数都意外周全。
“不知殿下召萧某来所为何事?”
五公主沉吟片刻,示意他凑近些。
萧云向前迈一小步。
显然这步子太小了些,不符合景若雪的预期。
于是她干脆主动往前凑凑,将两人的距离调整到理想。
萧云表面不为所动,心下却乱了阵脚。
他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被人看到该何如,也不是五公主太没有大防意识,而是——
五殿下今日,委实好看。
亥时的锦池,唯一的光源便是那一点微弱的月辉。
在如水的月色下,景若雪的较常人浅的眸反出摄人心魄的光芒,长而翘的睫毛也不能遮掩半分。柔顺而微卷的长发被挽到脑后,发间插一西府海棠,花香混杂着景若雪身上本有的清甜香气直冲萧云面庞。
明明未施粉黛,却比谁都绝色。
糟糕,萧云想,他在景若雪眼底看见了婵娟。
五公主见萧云眸色深沉却不言语,以为是他心有顾虑。故作老成地出言安慰:“萧公子不必过虑,本宫已命人打点过,此处……唯你我二人。”
谁知这句话更让萧云慌乱。
甚至在想,若是景若雪说些同他表明心迹的话,他该作何反应。
他真怕自己一时恍惚,顺心而动,应下了。
所幸不是。
景若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萧云。
仍是五公主亲笔。纸上面写满了拼凑的诗句,有些字显然加重了笔迹。
“殿下这是何意?”萧云趁着月光看不真切,却也知道这张纸暗藏玄机。
“你之前和我说,有入仕之意”景若雪转换了称呼,“虽说,后宫不得干政……”说到这里,景若雪将声音压得极低,甚至能轻易被风声盖过。
“但我还是有法子留心着,”不顾萧云严肃的神情,她继续道,“你且放心,我只是打听了几位朝中排的上的资深,以及他们的……好恶。”
萧云定睛看去,瞬间明白了景若雪话里的意思。
同一句词里被加深的几个字,便为一派。
就好比这句:“数掩竹篱分小径,一泓沙井贮寒泉”,其中“竹”与“泓”字被加重,便是在暗示宁国公府是三皇子党。
“若雪这是何意。”萧云将纸折好,却不放入袖中,冷声发问。
其实景若雪根本没想那样多,毕竟这些好恶关系也是她各处茶余听来的。只想着萧云或能因此少得罪些人,仕途能顺畅一点是一点。
若非要说她有私心的话,大抵就是:封官进爵后的萧云,成为驸马的概率会大一些。
“让夫子检验一下我的诗赋功底喽,证明一下本宫也不是不可雕的朽木。”景若雪见萧云面上无甚喜色,试图活跃氛围。
“你可知……”萧云见她仍嘻嘻哈哈,心中更加愠怒,后半句“是会惹来弑身之罪的”还未出口,就被景若雪堵了回去。
“知道呀,你也不必如此感激我,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景若雪见他如此大反应,以为萧云被感动到失语,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权当是我交的留堂费了,夫子安心收下便是。”
说着,她将萧云摊开的五指折回去,掩住那张纸,示意他收好。
“就不怕萧某哪日飞黄腾达,参殿下一本。”萧云用极复杂的眼神望着景若雪,开口。
后者明快的声音响起:
“你才不会,七郎……定是一个造福百姓的好官。”
那样坚定,那样信任。
让萧云想要抛下理智,自私一回。
两人就那样比肩而立,好像过了许久。
明月,眼前人,又岂止五公主一人贪恋。
一阵风过,带起桂香阵阵。
“这个给你,早些回府。”景若雪又往萧云手中塞了些什么,还未说完便转身离去。
待景若雪走后,萧云摊开手心:是一块用手帕包好的桂花糕。
他将桂花糕放入口中,第一次在他乡领悟了中秋的意义。
五公主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已然歇下的母妃和长姐。
摘下鬓间那朵西府海棠,想起早间婢女为她梳妆时所言:
“殿下可想好了?这西府海棠乃有单恋之意,奴婢怕……毁了殿下清誉。”
“一朵花而已,谈不上什么清誉不清誉。”她淡淡开口,心中却觉得别它再合适不过。
“奴婢这就为殿下簪上。”婢女乖巧应声。
思及此,景若雪笑笑,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西府海棠收入妆匣中。
宁国公府。
为了避免日后牵扯景若雪,萧云粗略看过那张纸后便将其烧作灰烬。
萧云一向有事后复盘的习惯,可今夜发生的一切,让他不敢细想。
他本应该为掌握了大景前朝的线索而窃喜,但一种甚于愧疚的莫名情绪却如潮水般奔涌而来,直要将他吞没了去。
他甚至忘了询问顾小将军的动向。
萧云略显无措地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却总也睡不着,耳边一遍遍回响起景若雪今夜对他说的话。
“让夫子检验下本宫的诗赋功底喽。”
“权当是我交的留堂费了,夫子安心收下便是。”
“七郎……定是一个造福百姓好官。”
仿佛一块块沉重的大石,压在萧云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入朝为官,他随口编造的借口,她却当了真。
锦池之约,他心思不在中秋月,她却备了礼。
……
萧云原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可现下心中早已一片柔情。
自小生长在爱与呵护下的小公主像炽热的骄阳,那样明媚,那样坦诚,让萧云忍不住想要接近,让他忍不住想要放下阿史那的使命与身份。
哪怕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另一边,景若雪置于匣中的西府海棠应声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