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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去岁寒 ...


  •   转眼来到十月底。

      距两人锦池相约已过去近一个月。
      这段时间里萧云似乎是在刻意避开同景若雪的接触,甚至有时两人目光相接,萧云都会飞速地移开目光。
      每日留堂也只是草草几句便放她走了。

      偶尔被她逮到在注视自己,萧云的眼神不再是一片坦然,反而有些……羞赧?

      景若雪简直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萧云自己也摸不透。

      好像他越是逃避,就越是着迷。
      越是克制,就越是深陷。

      即便萧云在有意把握距离,可当二人得了机会独处时,他不再想方设法的从景若雪嘴里套话,反而“废话”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比如“今日的头饰很别致,萧某竟不知殿下眼光这样好”,再比如“何事令殿下如此欢颜,连书都忘了背”,再比如“红蕊明年又满枝,殿下大可不必这般伤怀”
      ……总之一切离不五殿下本人。

      于他而言,在这些个瞬间,他眼前的可不是什么大景五殿下,而只是景若雪——一个会因一场花谢而感伤许久,也会因一句夸赞而偷乐许久的真实姑娘。

      这些看似平淡的时光却足够萧云在一个个深夜里回味,他自诩不是贪婪的人,唯有景若雪,让他想要同她来日方长。

      自然这一切景若雪都是不知道的,毕竟萧云顶擅长藏匿情绪。
      即使偶有露馅,她也会不假思索地相信他的托词。

      萧云短暂了拥有了真正的自己,能将喜怒哀乐全权交付另一个人的自己。
      直到他再一次接到父王的来信。

      国子监。

      萧云照例抽背,今日轮到秦川。
      “八千里路云和月。”

      “溪柴火软蛮毡暖?”
      “我与狸奴不出门。”

      “五殿下生辰?”
      “腊月廿六。”
      一向长于对句的秦川脱口而出便意识到不对,“不对,夫子你问这个作甚……”

      萧云并不回答,只点点头表示知晓,示意下一个人上前。

      秦川坐回位置后,立马将萧云此举报告五公主,描述时添油加醋,神情颇有些暧昧。

      景若雪说不欣喜是假的。
      欣喜之余又很快冷静下来,萧云那样划得清的人,大抵是不愿再欠着锦池夜的人情。

      “本宫的魅力还需要一个萧云来证明?”说罢便低下头去,继续抄写。
      “小雪,你就一点儿不好,嘴比鸭子还硬。”秦川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撇撇嘴,转回身去。

      坐在秦川身侧的顾听澜听到后掐了他一把,秦川痛得吱歪乱叫,边叫边抱怨澜妹妹偏心。

      抽背结束,五公主正像往常一样等待萧云的留堂。

      却不想等来了萧夫子即日起不再任教的消息。
      还是顾听澜转告她的。

      见萧云转身欲走,景若雪搁下手头的笔就追上去。

      萧云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什么拉住了。
      是五殿下。

      “今日不留你堂。”见是景若雪,他嘴角翘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你好不仗义。”景若雪不搭他的茬,“说走就走,也不知会本宫一声。害得本宫……”像是在同萧云置气,她抬起头恶狠狠瞪他一眼,“全白抄了。”

      “若萧某没记错的话,近日殿下表现甚佳,不曾被罚。”萧云任她拽着自己的衣袖,低下头同她对视。

      “哎呀!你要是不说清楚,休想回府!”景若雪干脆撒起泼来,咬着牙冲萧云道“我可交了一年的留堂费呢!”

      一张纸抵一年,不愧是五殿下。

      “……义父有些事嘱托萧某去办”萧云扯谎依旧自然,看她将信将疑,又补充一句“需出京城一趟。”

      景若雪见他认真的神情,便知道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撒开萧云的袖子,移开目光问:“何时回来。”

      其实萧云自己也不知道。
      依照父王信中描述那般,情势并不乐观,不知此行西突厥会耗时多久。

      可情感总是先于理智,他听见自己这般开口。
      “五殿下的生辰,想来不会缺席。”

      听到这句话,景若雪像是怕他反悔般再三确认。
      她问了多少遍“真的吗”,萧云便点了几次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眼中又恢复神采,还不忘补充一句:“正好我那儿有两坛上好的桂花酿,便宜你了。”

      “那萧某可真是好口福。”

      两人相视一笑。

      ……

      见景若雪消失在宫道的拐弯处后,萧云的脸霎时冷了下来。

      确保身后无人跟随,他抬脚往与宁国公府相反的方向,熟悉地拐进一家异域酒肆。

      这间酒肆外观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但走进去却是另一番天地。
      从酒客到小厮,清一色的西突厥装束,并且互相熟识。在这里,突厥语是唯一的语言,空气中弥散开来的是马奶酒的独特气味。

      店中的小厮一见是萧云,微施一礼,自觉领他往酒肆深处的暗室去。

      门一推开,肆主哥舒翰赶忙起身行礼,他是萧云平日用短笳传唤的暗卫之一。

      两人用突厥语一阵交流。

      “属下见过七王子。”
      萧云挥挥手,坐到暗室中央的那把交椅上,举止投足间尽显皇室气度,“父王情况如何?”

      “王,身体每况愈下,怕是……”哥舒翰神色犹疑地望向萧云。
      “说。”
      “明年春天。”

      萧云面色一凝。

      “父王作何打算?”
      “依旧和亲,按制陪葬。”
      “……本王知道了。” 萧云沉吟一会儿,“明日启程,回西突厥。”
      “是,属下告退。”即使有些惊讶,哥舒翰领命告退,去备下车马。

      转日。

      萧云定好一早起程,快马,抄最近的道,约摸十几日。

      “你去告诉萧长竹,说皇帝托本王办事。”临行前,萧云轻抚着马背叮嘱哥舒翰,“另外,皇帝那边也找好说辞,不要让他起了疑心。”说罢,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马蹄带起一阵尘土。

      萧云很聪明,懂得利用满是死角的君臣关系,在宁国公和皇帝之间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要怪也只能怪,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夜,景焕樟派人将萧云送进宁国公府时,给萧大人含混说辞:

      “单字云,随萧姓,年有四,非中原人,宁国公府座上客。”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萧长竹还以为是皇帝的远房亲戚,十二年来,好吃好喝地供奉着,可谓是尽了为人臣的本分。
      除了兢兢业业地培养萧云外,萧长竹对养子的私事从不多加过问。毕竟在知晓萧云的真实身份前妄加干涉,怕是会惹了皇帝不快。

      也多亏了萧长竹对皇命的绝对服从,让萧云这质子当的好不舒服。

      可惜了萧大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以为是在尽忠,殊不知是养狼。

      这不,阿史那要回乡,狼正往草原去。

      没有萧夫子的国子监,景若雪念得好生无趣。
      她好像有点习惯萧云的存在了,不住地觉得心中空落落。

      顾听澜和秦川自然发现了她的郁结,却不知如何开解。
      唯有尽可能地陪伴身侧。

      萧玉娴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从小便知道,萧云同她是不一样的,甚至同她见过的少年都不一样。
      早在萧玉娴懂事前,他便先她一步住在府里了。下人们嘴碎,她难免听到一些关于兄长的闲言碎语,说萧云是父亲外出游历捡来的之类。

      她早先并不喜欢这个“捡来的”哥哥,整日冷着一张脸,小小年纪却总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深沉模样。
      即便他当时连中原话都说不利索。

      直到有一次。

      萧玉娴至今还记得,那是崇祯十二年冬。

      那日京城下了好大的雪,路面上结了厚厚的冰,连梧桐书院的那泊栖梧池都冻上了。
      晶莹剔透的冰面好像对小孩子有着天然的吸引力,萧玉娴也不例外。

      见父亲尚在给包括萧云在内的年长些的书生们授课,她便同交好的伙伴们悄悄到冰面上玩耍。

      一会儿追逐着打雪仗,一会儿在冰面上赛跑,萧玉娴玩得好不快乐。

      玩到兴起,竟在冰面上跳起舞来。伙伴们见她如此,也都配合地停下笑闹,往岸边站些,将池中央让出来供萧小姐起舞。

      只见萧玉娴不断跃起又落下,活像一只灵动的小鹿。
      她自幼便痴迷舞蹈,也极有天赋,指数之年的舞姿就已在京城排得上名号。

      可当萧玉娴最后一跃落地后,细碎的爆裂声从脚底传来,随后整个冰面开始崩塌。
      还未等她反应,就已落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伙伴们吓得四散而逃,连滚带爬地回到岸上,边跑边大喊——

      “不好啦!萧小姐落水了!萧小姐落水了!”

      喊声惊动了院内的萧家父子。

      萧玉娴是个不会水的。坠入冰窟的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记了挣扎。
      方才掩藏在冰面下看起来波光荡漾的湖水,却在此刻变成了吃人的洪流。湖水不断地从口、鼻、涌入身体,让萧玉娴几近窒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湖水竟是这样冷……

      她以为自己今日便要丢人地葬身于此了。

      在她完全失去意识前,明显感觉身侧的水流流向被某种力量强行改变了——

      竟是那个她瞧不上眼的、“捡来的”哥哥。

      萧云听到呼救声便跑至岸边,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萧小姐。

      其实只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换做是旁的任何人,萧云依旧会这般毫不犹豫。
      只是被救的刚好是萧玉娴。

      所幸他去的及时,人是救下了,可寒气入体,落下了病根。萧玉娴身体大不如前,舞技一度荒废,原本活泼的性子也终日因缠绵病榻而消沉下去。
      人们都说,萧小姐好像还未盛放,便枯萎了。

      在那段黯淡无光的日子里,萧玉娴起初活下去的意志竟然全部来自萧云,不愿辜负他搭救之义举,硬生生捱了过来。
      可到了后来,她的身子是慢慢恢复,却始终无法将萧云从人生中刨除。对他,除感激外,还掺杂了许多旁的情感,让萧玉娴每每想起便一面不齿,一面无法克制……

      自此,崇祯十二年冬留给萧玉娴的记忆,不再是湖水刺骨的寒,而是萧云怀间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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