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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雪莲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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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突厥王庭。
“儿臣拜见父王。”萧云还是比预定的马程快了两日到达。
“……狼崽子小七回来了。”半晌,屏风之后传来阿史那隼悠悠的声音。
“父王近来……身体可好?”萧云脱下中原装束,披上侍女一早为他准备好的长袍,才向屏风后走去。他知道父王向来不喜看他如此打扮。
阿史那隼每年都会让哥舒翰将萧云最新的身体数据带一份回草原来,并依此为自己流落在外的七儿子定制一身王袍,自然请的是西突厥最好的裁缝。
从他四岁入质中原的那年开始,大大小小、垒砌着各种宝石兽皮的外袍已经俨然堆成了一座小山,可哪怕它们生了灰,阿史那隼也从不允许除了七王子以外的任何人碰触。
“小七……咳咳……阿塔看着你又长高了些。”阿史那隼没有回答萧云的问题,一脸慈爱地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
“父王还把儿臣当小孩子呢。”萧云嘴上虽然这样说,却难得温顺地坐了过去。
二人一阵寒暄。
“你那些兄弟姐妹们可知道你要回来?”
“儿臣此番走得急,还未曾知会。”
“哦?是什么事情能让我们小七狼崽子都沉不住气?”阿史那隼放下手中的酒樽,眼神逐渐由慈爱变得凌厉。
“大景王。”
阿史那隼点点头,示意萧云继续说。
“此番和亲……儿臣以为并非明面上那般简单。”
“景焕樟可是个老狐狸了。”阿史那隼笑笑,不置可否。
“所以……父王如何打算?”
阿史那隼不作声,将一个密匣隔桌推到萧云面前,示意他打开。
“你的玉佩。”见萧云有些不为所动,阿史那隼清了清嗓提示。
萧云掏出那枚从出生便随身携带的玉佩,这才发现它竟同密匣的锁扣完全吻合,两者合并后,密匣“啪嗒”一声弹开——里面赫然放着西突厥的王印。
“父王这是何意?”萧云将密匣推回去,皱眉发问。
“西突厥王七子阿史那云,人品贵重,深消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见萧云仍不作声,阿史那隼起身将密匣重重地交到了萧云手里,留下一句:
“狼崽子,可万万不要辜负阿塔的期望啊。”
而后拍了拍萧云的肩,覆手离去。
“儿臣阿史那,定不辱命。”待阿史那隼的身影消失在王庭,萧云才将密匣放入衣袖,如此喃喃。
另一边,大景,城东糖水铺。
“诶,你们说萧云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景若雪舀起一勺四果汤,却不往嘴里送,托腮问向坐在对面的两人。
“我说小雪,你这活脱脱成一望夫石了。”秦川喝下一口酒酿元宵,舔舔嘴唇调侃。
“你好意思说我。”景若雪恨恨地搁下勺子,嘴上不往侃回去,“那是不是该封你为望妻石啊,秦川?天天就知道偷看我们家澜妹妹。”
“景若雪!你!”秦川有些羞赧,面上竟浮起两片红云。
“直呼公主名讳,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景若雪作势撸起袖子。
“你俩可消停消停吧,天天就知道给王婆添乱。”顾听澜笑着将要一分胜负的两人拉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柔声安抚。
”哼,看在澜妹妹的面子上,本宫才不和你一般见识。”景若雪狠狠剜秦川一眼。
“哼,看在澜妹妹的面子上,小爷且饶了你这个泼皮丫头。”秦川也不示弱,冲她吐吐舌头。
“好啦好啦,我听二哥说,萧夫子此番是受皇帝老儿之托,估计十天半月回不来呢。”
“真的?!”景若雪听到这句话,语气突然变得兴奋起来。难不成自己的“留堂费”这般管用?萧云这飞黄腾达的速度也太快了,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三人又是一番吵吵闹闹。
“诶,你给长公主的礼物,可备齐了?”
“唔,且得耗心思呢。”景若雪咽下一口四果汤,“中原特产倒是备齐了,可却不知道西突厥是何风俗不是?还得去……”
“问问萧夫子。”秦川白她一眼,抢话道。
“正是。所以啊,本宫盼他回来,是有正事要打听的。”景若雪倒是脸不红心不跳,顺着秦川的话往下说。
西突厥,七王子府上。
“七王子,您要的高山雪莲,臣带回来了。”
“嗯,办事倒是利索。”
萧云接过影卫递来的高山雪莲花束细细端详:
茎上还带着些霜雪,估摸着是自天山之巅取来的;三朵洁白胜雪的莲开得正好,是极罕见的成色;制成发簪送给小公主做寿礼,想来是很足够。
这样想着,萧云将花束递了回去,留下一句“先替本王好生奉养着”,旋身而去。
西突厥王庭,晚宴。
“好久不见狼崽子七弟了,出落得越发俊俏挺拔了。”
“可不是,我们小七这一张脸得征服草原上多少姑娘。”
说这话的是阿史那忠和阿史那琼,萧云的孪生亲哥姐,长他一轮有余,三人同出于西突厥王后。因着嫡出的身份,兄弟姐妹三人从小便最为尊贵,享受着全西突厥最顶尖的资源的同时,也被父亲阿史那隼寄予了最深的期望。除却萧云入质中原外,阿史那忠与阿史那琼则分领叶护及梅录,方及而立之年,便已手握重权。
“大哥二姐莫侃我。”萧云笑着回敬,将杯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宴会上的萧云俨然一副西突厥装束,将束在脑后的长发散落,用一节象牙骨别在耳后,将单耳的黑玛瑙取下,换为两串乌蓝色宝石,衬得他越发贵气逼人。服装也一改在中原时低调内敛的风格,身着一件金丝钩成的裘皮大衣,颈上围绕一圈黑曜石,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室风范。
“七叔七叔,你这次可给我找个嫂嫂回来?”发问的是阿史那蓁,萧云的侄女。
“你这丫头,嘴贫得很。”萧云侧身过去,假意捏捏小侄女儿的脸颊。
“你七叔可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些中原的女子。”阿史那忠一把抱过女儿揽入怀中,难掩语气中的不屑。
萧云听后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罕见地没有接兄长的话。
“诶小七,此番回家是为何?可是大景那只老狐狸又不老实?”几番觥筹交错,不知是谁冷冷发问,大殿本热闹的气氛瞬时凝固,降至冰点,甚至能听见几句突厥语的暗骂。
“难说……”萧云冲王庭总管使使眼色,后者很识趣,一个手势屏退了殿内所有的闲杂人等,刚才还歌舞升平的大殿转眼间只剩下阿史那皇室十余人。
“大景长公主定于明年正月初一和亲西突厥”萧云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缓缓开口,“虽为和亲,但……”
“但我们仍需有所提防”萧云话还未说完,就被坐在正座上的阿史那隼打断,老可汗此时坐直了身子,完全看不出病态,眼神中射出猎鹰一般的锋芒。“阿忠,阿琼。”
“儿臣在!”二人齐齐应声,自坐席上起身后,单膝跪于大殿中央,等待领命,同三年前如出一辙。
“还有……阿史那云。”
“儿臣在!”
这一声突厥语的呼唤竟差点让萧云失了神,手中的酒几近倾洒,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朗然应声道后亦单膝跪在哥姐身侧。
“所有人听着,王七子阿史那云,入质中原十余年,屡经历练,如今堪当大任。在大景皇帝起疑心之前,避免最坏情况的发生,明白吗?!”
“儿臣领命!”
“儿臣遵旨!”
……
月色如水,西突厥王庭中类似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已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另一边,大景皇宫。
“铭哥哥?”正捂着肚子满街溜达消食儿的景若雪撞见从乾清宫出来的顾煜铭,小顾将军看去颇有些操劳,平日炯炯有神的眸子下竟也挂了两团乌青。
“小雪?”顾煜铭应声回身,因为缺水而有些干涩的嘴唇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这么晚了,爹爹还找你做甚,真是不知道体恤人。”景若雪小跑几步到顾煜铭面前站定,蹙眉替他打抱不平道。
“无非是一些公事罢了,倒是小雪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顾煜铭笑着俯身,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同时将佩剑向身后藏了藏,生怕碰到景若雪。
“嗨呀,嘴馋惹的祸!下午同他俩在王婆的铺子喝四果汤,贪食了几碗,不成想会坠得我睡不安稳觉,铭哥哥,都怪王婆做的四果汤太好吃了,你也知道的……”
景若雪竹筒倒豆子似的手舞足蹈,看得顾煜铭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深,他突然觉得,好像一天的劳累与不开心,都在五公主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语里消散了。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不然皇贵妃该担心了。”顾煜铭摸摸她的头,示意她往后宫的方向去。
“好吧。”景若雪看去有些不乐意,但仍是乖乖应声,跟在顾煜铭身后。
夜深了,皇宫小路上安静得只余二人的交谈声和猎猎风声。
“铭哥哥。”
“嗯?”
“累了就歇歇嘛。”
“总是不累的。”
“从小到大就你会逞强。”
“……哪里。”
“这里!”景若雪绕到顾煜铭面前,伸出手指点点他的左胸膛。
“如果逞强有用就好了。”顾煜铭并未察觉自己此时笑得有些苦涩。
“你说什么?”一阵风过,把顾小将军难得出口的真心话吹散了。
“没什么,到家啦,快去。”顾煜铭轻轻推推景若雪的肩膀。
“累了就歇歇!”景若雪仍是不依不饶,盯着顾煜铭的眼睛重复道。
“答应你。”顾煜铭一阵沉默,将这三个字说得格外郑重,郑重到仿佛这是他演练了不知多少遍的承诺一般。
目送着景若雪的身影消失在窄路尽头,顾煜铭又恢复到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加快步伐向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