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月踏空枝

7、夜宴（上）

　　景若雪和萧云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地走着，相顾无言。

　　景若雪一面对秦川和顾听澜的不仗义之举暗暗腹诽，一面为自己在萧云面前失态而懊恼。
　　两份情感的拉扯让景若雪本就不清明的灵台愈发混沌，再加上萧云房中那一股子在鼻尖来回打转的青草香，使人无端一阵烦躁。

　　无奈之下，五公主只得拿出嬷嬷教的那些皇家架子来唬人，以掩饰内心深处的无措与慌乱。

　　可她没想到的是，萧云竟也跟了上来。

　　实属失策。

　　而萧云也因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送一程”陷入了沉思。

　　这场戏，似乎正在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着。

　　二人就这样一路行至宫门口。

　　只不过这次，景若雪头也不回地迈过门槛，径直向宫中走去。

　　萧云下意识地想要叫住她，可那句“当心，看路”在喉咙中滚了又滚，终是没有开口，任其堙灭在了喉头。

　　望着那抹明媚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转角，萧云心中空落落的。

　　乾清宫内。

　　“煜铭，待本次大捷，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朕通通允你。”听毕顾煜铭对西突厥一战的分析，景焕樟喜不自胜，笑着拍拍他的肩头说。

　　“为陛下分忧，乃末将分内之事，臣不敢希求。”顾煜铭淡淡开口。

　　他一向清醒。知道自己毕生所求不过三件：一为四海太平，二为家族昌盛，三为……所爱于身侧。

　　顾煜铭之所愿，皇帝舍不得给，即便舍得，他也会自认不配……

　　“可有相中的姑娘？朕明日夜宴便为你们指婚。”景焕樟似乎不懂顾煜铭的心事，自顾自的说，“待你加冕归来再完婚，如此你父亲也不会怪朕草率。”

　　顾煜铭眸色一闪，轻轻支开话题：“煜铭一心报国，无意儿女情长，怕要辜负陛下一番美意。”

　　景焕樟识趣地不再追问。

　　“明日夜宴，顾将军可要舞剑？”明明是询问，听起来却更像命令。
　　景焕樟所言显然让顾煜铭有些惊讶，可他马上面色平静地稍一拱手，“臣自当尽力。”

　　一派从容，有他兄长之韵。这心思，甚至还要更深沉些。
　　在顾煜铭告退后，景焕樟如此想。

　　第二天，国子监。

　　夫子一走，顾听澜和秦川便自觉地围到景若雪案前。

　　神情还颇有些可怜，仿佛被灌醉又在萧云面前出丑的是他俩。

　　“两个脑袋不灵光的。”五公主搁下手中的笔，轻哼一声，给了秦川和顾听澜一人一个脑瓜崩。

　　两人痛得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景若雪忍不住笑出声，却又很快作严肃模样，“说吧，想从本宫嘴里套什么话？还犯得着秦公子浪费一盒绰科拉？”

　　“小雪……我和秦川就是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们……”
　　“你自己说，都多久没和我们一块走了？”
　　“四果汤都不和我们喝了！”
　　“同福酒楼上新也不去，一问竟是要念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每天只见你围着萧夫子转，弃我二哥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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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唱一和的，还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没谱。

　　“怎么？给你俩制造独处空间，不感谢就罢了，还怨起我了，没天理啊。”景若雪笑嘻嘻打断。

　　“景若雪！”两人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儿，登时止了抱怨，脸涨得通红瞪向她。

　　“好了好了，瞒着你们是我不对。”景若雪坐直身体，正了正神色，“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

　　见二人不做声，景若雪继续道，“长姐那日同我说，她出嫁西突厥，是她的命。”
　　“我虽嘴上说着不信，却总是忍不住想，我们天家人，是否都暗中被父皇安排好了命数呢……”

　　顾听澜刚想出言反驳，五公主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如若真是这般，也犯不上什么许诺，更谈不上两情相悦。”说到这儿，景若雪声音越来越低，“最多便也只能算作……一阵转瞬而逝的霓虹吧。”

　　景若雪看上去是个没心没肺的，但却一点儿不傻。
　　即便知道这是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沦陷，她仍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活一遭。

　　“所以呀，你俩今日晚宴可想好表演什么节目了？”见两人的情绪也因她的话低落起来，景若雪一转话锋，露出一贯明媚的笑容发问。

　　秦川十分识趣地接过了话头，“澜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肯定早早就准备好了。”

　　“我猜你定是又将卫国公府的名额让给珊姐姐了。”顾听澜不慌不忙地调侃回去。

　　顾听澜口中的珊姐姐乃是卫国公府大小姐秦珊，秦川的长姐，是名冠京城的大家闺秀。

　　但百姓们有所不知的是，秦珊同顾煜铭一样，因着年纪稍长些，没少处理三位弟弟妹妹到处捅的篓子。
　　她收拾秦川的模样，可是和闺秀二字一点儿不沾边。

　　听到自家长姐的名字，秦川尴尬地笑笑，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昨日购置的物件我可一回府便命人送去皇贵妃娘娘宫中了。”

　　“还好你动作快，才没被我长姐发现。”
　　“长公主还不知道？”
　　“我自是要择一良辰吉日再给长姐一个惊喜。”

　　两人露出了然神情——这俏皮劲儿，才是五殿下。

　　“铭哥哥近日在忙什么？”景若雪用肘碰碰顾听澜，“整日都不见他的身影。”

　　相比于秦珊对秦川的严苛，顾小将军对自家幼妹十分宠爱。
　　由于兄妹俩自小无话不说，顾听澜自然知道自家二哥那些心思，于是总也话里话外地帮衬着。

　　不成想五公主不但不为所动，还早已芳心暗许他人。

　　顾听澜每每想到这儿，语气里难免会替顾煜铭不值，哼了一声说，“这时候想起我二哥来了？”

　　景若雪显然没有听出顾听澜的不对劲，“定是秦川把你带坏了，卖关子都学会了。”

　　听到这句话，顾听澜火气更甚，干脆对二哥的行迹闭口不言。

　　“哎呀，我的好妹妹，你就告诉为夫吧。”景若雪见她这般，竟拿出戏折子里官人哄娘子的那一套来学样。

　　顾听澜扑哧一声笑出来。

　　三人闹作一团。

　　中秋夜宴。

　　千篇一律的歌舞看得景若雪实在兴致缺缺，她往口中送一颗葡萄，向王公贵族席间望去——

　　荣国公府和卫国公府的位子向来是挨着的。顾听澜和秦川正说笑得欢，对上景若雪的目光，两人示意她一起出殿去放风；珊姐姐时不时瞪秦川一眼，让他收敛些；铭哥哥不知所踪，大抵是去准备一会儿的表演了。

　　宁国公府这边倒显得冷清许多。虽然往来结交的人不在少数，但萧家两兄妹生人勿近的气场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客套两句便讪讪离开。萧玉娴从容地同世家小姐们攀谈，时不时掩面而笑。而萧云察觉到五公主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对视回去，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

　　还是专心看表演吧。

　　“听闻顾将军枪法近来又精进不少？”景焕樟见顾煜铭换好劲装落座，放下酒杯开口，“不知可愿展示一番？”

　　“臣遵旨。”顾煜铭抱拳行礼，抄起长/枪行至殿中央。

　　本一片喧哗的大殿瞬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顾将军身上。

　　那银制长/枪在顾煜铭手中像一条银龙，挥舞之间两掌生风，气贯长虹。枪尖刺破空气之声与衣袂翻飞之声此起彼伏，不知是他在舞枪，还是与枪共舞。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除却优越的身姿，顾将军舞剑时专注而坚毅的神情更引得无数少女惊呼。

　　舞毕，殿内迸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

　　“好，属实精彩！赏！”景焕樟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萧云。

　　顾煜铭却不为所动，握着长/枪向陛下行过礼后，在众人目光的簇拥下返回席间。

　　萧云独自望着顾煜铭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古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那今日煜铭之舞，意欲何为呢……

　　这是否是大景皇帝发出的警告？
　　还是他多虑了……

　　他得不出答案，打算趁锦池之约找景若雪问个清楚。

　　这时，萧玉娴突然出声，将萧云拉回现实：
　　“云哥哥，一会儿该轮到宁国公府了。”

　　按照规矩，每年的中秋夜宴都会有一个保留项目：赴宴世家的晚辈们轮流献艺，最终选出表现最佳的一人受赏。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比赛，却也足够各大家族摩拳擦掌，只为一朝能得陛下青眼。

　　顾煜铭既已被皇帝点名，荣国公府便不需要再参加此轮争夺。
　　本正在担忧自己演奏失误的顾听澜如释重负，心无旁骛地看起表演来。

　　萧云对这些皇家宴席，尤其是中秋这样带些团圆性质的晚宴，总是有些抵触心理。所以于宁国公府而言，献艺环节从来都是萧小姐一人的发挥空间。

　　可今年不知怎的，萧云竟破天荒地答应为萧玉娴的舞伴奏，二人将共献一支霓裳羽衣。

　　“好……你且先去偏殿，我饮下这杯便来。”

　　萧云用手指摩挲着配于腰间的长箫与短笳，一仰颈，起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