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月踏空枝

6、绰科拉

　　顾煜铭一头雾水地出了皇宫。

　　走在回府的路上，他不住地回想皇帝的暗语，“三”和“萧”，二者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种联系……

　　景若雪盯着在有些昏暗的烛火下做女红的景若风，不止一次地感叹自家长姐可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只见景若风纤细的手指在上好的布料间蝴蝶般翻飞，顷刻便绣出一个又一个灵动的形象来。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随手上的节奏颤抖着，让人看了便生出一股子保护欲。

　　“长姐，你怕不怕？”景若雪托着腮发问。
　　“怕什么呀。”

　　“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景若雪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送到景若风口中去。
　　“说怕，肯定是有的。不过……”若风咽下葡萄，搁下手中的活儿，轻抚着景若雪发顶说，“这是长姐的命。”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拿命数这一套说辞骗人。”景若雪愤愤。
　　景若风笑笑，拿起进行到一半的绣品，没有搭腔。

　　“长姐，你若是想家，我便让铭哥哥去接你。他们若敢欺负你，父皇肯定第一个不答应！”景若雪没有注意到若风有些落寞的神情，持续地、略显天真地叮嘱着，“再不济，我还有个西突厥的朋友，我去向他学些突厥话来教你可好？”

　　“你呀。”景若风轻点一下幺妹的额头，无奈开口，“少给母后添些乱，长姐就谢天谢地了。”

　　听到这句话，景若雪耍赖般攀上若风的胳膊，像往日那样靠在她肩头撒起娇来。

　　姐妹二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

　　对于年长些的若风来说，她想要用一个个善意的谎言，让若雪永居象牙塔。
　　对于尚且年幼的景若雪，她目前满心满眼都是——让长姐风风光光地出嫁。

　　这也是三人小分队第二天齐刷刷告假的原因。

　　萧云原以为景若雪是宫中事务走不开。
　　但看到秦川和顾听澜也“碰巧”缺勤时，他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

　　直觉告诉他，这仨小祖宗八成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然，三人如约在宫门口碰头。

　　“先是金玉阁，再去知味斋，最后锦绣庄？”五公主想着准备给长姐购置的物件，看着二人发问。
　　“我看还得加上同福酒楼。”秦川佯作不情愿。
　　“那就这么定了，出发！”

　　金玉阁。

　　金玉阁内装潢同名字一般，金碧辉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的某处微服私邸。
　　纵使是身份一顶一尊贵的三人，也不免有些花了眼。

　　“前人有言：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顾听澜最终拉着景若雪在一块玉如意前停住了脚步。
　　“比起金银之俗物，确是玉石更衬得上长公主的出尘气质。”秦川少见的没有反驳。

　　“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同光……”五公主轻触那块光泽上乘的玉石，指尖因凉意而传来一阵刺痛，喃喃道，“倒真是个好寓意……”

　　知味斋。

　　知味斋是全京城最大的糕点铺子，掌柜手艺闻名天下，甚至时常能在皇家宴席能看见其身影。

　　“长公主不是最喜欢吃梅花糕？”秦川说着就要拿起一块送入口中。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自己嘴馋。”景若雪拍下他的手，转身拿起一碟桂花糕。

　　“嘁，公主做的这样小气。”秦川冲景若雪的背影吐吐舌头，抬脚欲走却又折回来抄起一碟麻糍。
　　他记得澜妹妹顶爱吃。

　　锦绣庄。

　　“这料子长公主定然喜欢，她手那样巧。”顾听澜捧起一块上好的苏绣，对景若雪说。
　　“还是澜妹妹眼光好。”景若雪满意地接过顾听澜手中的苏绣。

　　“我刚挑了那么多，你怎一块都没相中。”秦川在一侧抱怨，“澜妹妹一挑，你就允了！”
　　五公主瞪他一眼，“你的眼光能同澜妹妹比？”复又像想到什么一样，转转眼珠，意有所指地开口，“但澜妹妹看人还是远不如你。”

　　“你！”
　　“小雪！”

　　两人的小心思被景若雪戳破，有些羞愤地同时看向她。后者却不以为意，拿着那块苏绣走向掌柜。
　　秦川和顾听澜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却又都像触电一般飞速移开了目光，跟了上去。

　　同福酒楼。

　　三人将将落座，秦川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便掏出一盒从未见过的糕点，神秘地冲景若雪嘘一声。
　　“这是何物？”
　　“绰科拉，西洋贡品。我从我爹那儿偷了一盒出来，咱们尝尝鲜。”

　　景若雪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客气，直接拿起一块塞入嘴里。
　　那绰科拉味道奇妙的很。外层是硬的，内层却是流动的琼浆，甜丝丝的，让人欲罢不能，吃罢一块还想再吃一块。

　　很快，那一盒绰科拉便见了底，当然大部分都进了五公主的肚子。

　　秦川和顾听澜却没怎么吃。
　　五公主原以为只是他俩习惯性地谦让她，殊不知——

　　秦川和顾听澜早先知晓，这绰科拉芯里装的是洋人的烈酒，并且打算用它来套一套噬甜如命的五公主的话。

　　果不其然，菜还未上全，吃了一盒绰科拉的五殿下已然微醺。

　　景若雪向来是个酒量不好的，所以那日与萧云共饮，怕自己失态，喝进肚中的酒一杯都不到。

　　可今日，一向自持的五公主却败在了一份异域甜品身上

　　“不愧是秦川，知道我喜欢吃芙蓉大虾！怨不得今天瞧你人模人样，嘿嘿……”景若雪说着，直接站起身来夹，“嗯？这味道怎么不太一样……糯成这样还发甜，肯定不新鲜了……不新鲜了。”

　　在五公主第四次将糖醋荷藕认成芙蓉大虾时，二人方才发觉事态有些不受控制。
　　怕是话还没套出来，便将脸先丢尽了。

　　只见五公主“啪”地将玉箸一摔，拍着桌子说，“你们这群人，竟敢怠慢本宫，来人啊……”
　　尽管秦川极快地捂住了景若雪的嘴，仍引来不少侧目。

　　“小路，速去请二哥来。”顾听澜急切地对侍从说。
　　“小姐，不……不巧，少……少爷今日被调去校场练兵了。”小路哪见过这种场面，早就比自家主子慌张百倍了。

　　所幸景若雪被秦川搀扶着坐下后便不再做声，伏在桌案上，不知是在醒酒还是昏睡了过去。

　　“那你还不快去和掌柜的讨碗醒酒汤来？！”顾听澜吩咐完小路，和秦川交换一个眼神，补充道，“顺便……将萧夫子喊来！速去速回，不得声张。”
　　“是。”小路领命离去。

　　当萧云被小路领到同福酒楼，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眉头跳得更厉害了。

　　萧云凑近已经不省人事的景若雪，还未俯下身去便闻到了刺鼻而浓烈的酒气。

　　“你们给她喝酒了？”萧云压着怒火发问。
　　两人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怯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胡闹！”他压低声音，斥责二人一句，情绪少见的有所波动。

　　萧云将景若雪打横抱起，确定她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阔步向外走去。

　　“云兄！你带小雪去哪啊！”秦川反应过来，冲着萧云大喊。
　　“萧府。”萧云头也不回。

　　宁国公府门口。

　　“云哥哥！”萧玉娴像往常那样迎上来，看到萧云怀里的景若雪惊呼一声，“五殿下？！”
　　萧云忙做嘘声手势，压低声音对萧玉娴说，“命人送些醒酒汤到我屋里，多谢。”

　　“云哥哥！”萧玉娴似乎想探个究竟，回答她的却是萧云无声的背影。

　　萧云像对待一件易碎品一样，轻手轻脚地将五公主置于床铺上。正欲为她掖一掖被角，却不想扰了五公主的美梦。

　　见景若雪半梦半醒地揉揉眼睛，萧云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七郎？”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五公主那双本就颇含情的美目上又氤氲了一层雾气，脱皮鸡蛋般的面颊也有些泛红，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饶是见过万千绝色的西突厥王七子阿史那云，也不免有片刻失神。

　　“醒了？”萧云掩饰性地清清嗓子，将萧玉娴派人送来的醒酒汤递过去，“把这个喝了。”

　　没想到景若雪一把推开萧云，他手中的汤悉数喂了自己的衣摆。
　　“澜妹妹，秦川呢？！这是……同福酒楼厢房？萧云，你想对本宫做什么！”

　　显然，秦川和顾听澜在同福酒楼灌的那碗醒酒汤刚刚生效。

　　萧云见她这般，竟也不恼，轻轻拂去衣袖上的水渍，盯着因羞赧而面颊绯红的景若雪问：
　　“五公主便是这般恩将仇报的？”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来人啊！”
　　“殿下若是不怕将喉咙喊破，大可继续叫下去。”萧云眯起眼睛，俯身下去，“反正这偌大的萧府，从来都只听萧家人的号令。”

　　萧府？我怎么会在萧府？方才不是在同福酒楼同秦川和澜妹妹吃芙蓉大虾？怎么这样重的酒气，头也好痛，明明不曾饮酒啊……
　　景若雪听完萧云一番话，又看看充满了生活痕迹的房间，陷入了沉思。

　　二人沉默许久，终是萧云先开口：
　　“是否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五公主下意识地摇摇头，却又回忆起那独特的西洋贡品，“……绰科拉？”

　　萧云一下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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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果然不负贪食之美名。”萧云向景若雪解释完一切，还不忘揶揄两句。
　　五公主此时却无心同他拌嘴，恢复了往日的端庄仪态，“今日……多谢七郎出手相救，”说着翻身下床，“本宫叨扰已久，告辞。”

　　望着景若雪尚还有些虚浮的步子，萧云叹一口气，快步跟上：
　　“萧某送殿下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