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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年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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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车,近傍晚的北京一派热乎近过年的味道悠悠扑来。
柳眉掏手递钱,眼睛笑花花的:“师傅,您北京这儿也有卖梨膏糖呀?给我来几块!”
卖梨膏糖的师傅抬眸瞧她,打眼里看出来的千金氛围,却难得见的爽朗,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好嘞。听姑娘这一说,你是哪儿的呀?”
“哦,我是上海卢湾柳——”
柳眉还未说完,只觉身后一只手把她整个人扯了过去,力劲显然很轻,但她这小身板难免趔趄了一下。
师傅一愣,柳眉更愣。
她抬头,就见陈延年一双眸子在清黑的夜里像有星星一样,浓墨般的眉毛倏地皱起:
“哪有一上陌生地儿就自报家门的?”
柳眉一怔,被他扯过的姿势从卖梨膏糖师傅那儿的位置看,就像是蜷缩在他怀抱里一样,极其微妙。
陈延年抓着她的袖子不放,转头朝陈乔年说:
“乔年,帮你柳眉姐姐拿一下梨膏糖。”
陈乔年懵懵地:“好。”
三人你拉我扯地就稍微浏览了差不多近陈仲甫家那条街的北京风景,只是在快到的那条巷子前,三人一并不约而同地愣在原地了。
自行车淌过浑浊不见底的泥水里,溅起旁边一路的脏水,那长达一条几尺的路装铺了泥水的坑路,一个小坑填一湾泥水,简直是寸步难行。
一旁高挂的路灯晃晃而清幽,倒映在月光折射的碧影下懒懒庸庸,像玻璃珠里塞了块夜明珠。
柳眉:“……”
陈乔年:“……”
陈延年观察四周,恰巧看到了巷子角落里堆了一沓坚硬如铁的石砖。
他抛下一句:“等着。”
随后便放下行李,去拿了三块硬邦邦的石砖,干脆利落就往那泥水坑里砸了下去,小溅起一道“泥花”。
陈延年:“柳眉,你先走。乔年,帮忙扶着点。”
那两小奶包子被使唤的明明白白,柳眉楞楞点头陈乔年乖乖应好,只是……
柳眉刚走几步,人生地不熟她又没走过这种路,跨到第二块石砖的时候,还没吃个两三块的梨膏糖一下子洒到了泥水里,安安稳稳地躺了下去。
柳眉:“……”
她心里怒骂自己是见过最笨的人了。
……不对啊,比她笨的就不是人了……
陈乔年小心地安慰:“姐姐你没事吧?”
柳眉极为尴尬:“啊……没事没事,我这笨手笨脚的,只是有点可惜……”
陈延年在一旁默默笑,抬手牵住她的手,掌心一热:“哪时候去买都可以,赶紧走吧。”
柳眉点头,只顾着极为顺利地走完,却后知后觉才想起,陈延年牵的是她的手。
她的手。
!!!!!!
柳眉呆呆地看自己那只有些热乎的手,像被爱暖和了,浑身也随之热乎了起来。
“乔年,小心些上。”
柳眉回头,急急忙忙就要去帮忙,却被陈延年一手挡下:“他自己可以的。”
谁知陈乔年在自己哥哥的极大鼓励与相信下……还是绊倒了一下。
他这只奶团子一不小心就踩在了那个小泥坑里,柳眉一惊,急着上前问情况,陈乔年则是快些挣脱出来,与柳眉站在一块儿:“哥……”
陈延年抄起行李:“我没事,你俩提好行李。”
意料之中,陈延年极为顺当地过来了,朝两只奶团子点点头就又上路了。
最后到了陈仲甫家,高君曼早就捎着两只小崽子在门前等着了,一看到三人简直是要激动的晕过去。
高君曼一边拎过一半的行李,一边注意到了陈乔年那脏了的裤脚:“乔年,你没事吧?欧呦快些进去换洗别弄得感冒了!哦对了屋里备好了茶水赶紧进去暖暖身子吧哈。”
三人被这一顿安排的明明白白,连忙点头说好。
在电报里是提前说了柳眉会来,只不过陈子美和陈鹤年这俩小宝贝倒是不知道家里来了一个除哥哥外的大姐姐。
陈子美便上前去主动靠近柳眉,软软糯糯地揉开嗓音:“你是谁呀大姐姐?”
陈延年本想好心帮她介绍一下谁知一旁的陈鹤年小宝贝突的一声玩笑炸开在整个院子里,由于太激动:
“嫂子嫂子嫂子!”
众人回头观望,就连身处屋子里准备出来迎接的陈仲甫也不禁朝四人那看去。
柳眉:“………不不不不是的!我是……我是你哥的同学……”
陈延年怔着脸没说什么,只是表情异常不对劲便往屋里看陈乔年去了。
陈仲甫此时极为热心地化解:“子美鹤年,过来爸爸这儿。”
当然这话一下,两只小宝贝便屁颠屁颠回头屁颠屁颠朝陈仲甫怀里跑去了。
陈仲甫揉揉他俩的小脸蛋,抬头对柳眉很慈祥幽默地说:“柳眉,快进屋吧再不进去那泥水子可是会弄长虱子的,那虱子长人身上还是你个女孩子身上不好受啊。”
柳眉还是有些闷:“好的陈伯伯……”
直至晚上,她那只手还有那句话都还在她的心里滚烫到灼烧。
好热好热。
好奇怪好奇怪。
第二天一早,几群人忙忙活活地贴春联买食材包饺子一系列的东西,没停过几分钟。
柳眉难得尝到了一次过年来忙上忙下的滋味,一大早她就因为被梦惊醒了过来,接着就主动帮高君曼一起买食材,包饺子,后来胡适之先生来了,就跟着陈延年带着陈乔年一起贴春联,研磨,逗两只小宝贝开心。
她出去的时候,恰巧还买了包梨膏糖。
高君曼不禁觉得奇怪:“过年了要吃饺子,这个你喜欢吃姨妈等些时候给你买。”
柳眉却磨磨蹭蹭说不上话,越来越摸不清自己的心思,她只很深很深地记得,在与陈延年熟络之后,抱着被拒绝的心理递给他梨膏糖。
他接了。
柳眉很意外,也很开心。自从那次之后,她就有一次没一次的买梨膏糖,纵使没有每次都是为了陈延年买的,但是就是觉得,买着很安心。
等这边忙活了不少时候,李大钊先生带着其他学生来陈仲甫家拜年,手里还捎了两个手工的彩丝小灯笼。
李大钊咧开嘴角,黑胡子渣渣,他附身把两只小灯笼递给两个小宝贝,顺便揉揉发顶:
“子美鹤年,两个人一人一个,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哈!”
高君曼连忙笑不合拢:“快谢谢守常先生!”
两个小宝贝接了新年礼物笑嘻嘻的,乖乖弯腰回礼:“谢谢守常先生~”
“不客气!”
两个小宝贝一边拎着小灯笼一边又你追我跑地往院子雪地里玩去了。
李大钊先生笑笑眉头,上一次见陈延年陈乔年已是张勋复辟那一会儿了,几个月不见愈发又成熟了不少。
“延年啊,北京红楼图书馆办了一个读书班,破五之后开班,一来呢你们三个都是书虫,二来呀,你不是《新青年》发行部的头儿嘛,你就可以带着同学们,一边搞发行,一边勤工俭学!怎么样?来不来?”
陈延年笑的爽朗,像春日里飞扬如絮的清风:“入伙!来!积极参加,我还正愁这个发行的渠道呢。”
正当众人笑嘻嘻喜庆十分的时候,一句如陈延年声音一样扩充着热血秉承阳光:
“那咱俩又成工友啦!”
“喜庆喜庆!”
柳眉抬眸超前看,目光从陈延年的地方挪过去。那少年一身正气却是多了几分帅气,厚实的绒毛外套都被穿了几分仪式感,眉目清隽,样子实质是比身边的人要帅气一些。
她接着又往他身边的人打量,都是看起来和和气气眉清目秀的男同志。
看起来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害怕,她应该是能交到一些好朋友的吧。
视线移出不过几秒,柳眉又回头去看专注听长辈们讲话的陈延年。
这时她才猛的发现,眼前这个少年,才是最为在她眼里耀眼的。
不知道就是为什么,他不注重穿着,不看重外表,说话正气,一心爱国,哪儿都普通,哪儿也都完美,挑不出毛病。
至于她为什么会喜欢陈延年,被她不懂事地胡思乱想了一通,自作多情为……
就是缘分嘛!
不管就是缘分!
想到这的时候柳眉突的被轻轻碰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思绪又飘向外太空了,陈延年皱着眉头把她猛的一拉回来,声音淡淡又柔柔的:
“走了,进屋。”
柳眉扑通一回神,急着应好,往里进去的时候对后面来的陈延年小小一说,袖子微微蹭他的衣角:
“延年,新年快乐。”
陈延年回眸一笑,是那种单纯纯粹的笑:“新年快乐。”
年的声音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个晚上,院子里漂泊着残雪的讯息,陈仲甫先生等北大的先生在屋里聊天关于新青年和北大的一些事况,由于那群奶包子都未满十八不能上桌,就把他们赶到了院子里去,只有高君曼在厨子里哄两个小宝贝的声音。
柳眉极为认真地和陈延年陈乔年商量完了很多关于无政府主义的事情,聊完不禁空气带着人都安静了下来。
柳眉突的想到了一个放松的话题,便小小声地在两人身旁说:
“延年乔年,你们知道一个关于过年的民间故事嘛?”
陈延年陈乔年四目对视,陈延年回头看她:“什么故事?”
柳眉弯唇:“传说啊,每当过年就会有一只怪兽,名叫‘年兽’,这只年兽啊会去每户人家家里捣乱吃人,最后他们想到了一个办法……乔年你猜猜是什么?”
陈乔年被问的懵懵的,忙回头去看听得认真的陈延年,陈延年对他点头,陈乔年这才放声道:“什么办法柳眉姐姐?”
“办法就是,这只年兽怕红色和鞭炮声,所以每当年兽一来,每户人家就约好一起放鞭炮一起贴春联,然后就有了现在的习俗啦~”
陈延年陈乔年听得恍然大悟又半信半疑的,因为自小出生的家境便不同,先是遭遇那么多变况后有打工流浪,早就没了这颗童心问这问那。
而柳眉自然不一样,她以前的过年啊,更像是被宠着喂饭的大白兔,只有闲的不行了才会去帮忙。
小的时候,每晚司见礼和林清逸就会和柳眉在柳宅的花园里追着玩,玩累了就听林清逸从她妈妈那儿听来的民间传奇。
柳眉本来也不信的,只是一碰到了陈延年,不管什么糊涂话糟糕事都想一口气跟他分享。
但他现在瞅着陈延年这副懵逼脸,似乎像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屁孩。
柳眉尴尬地干咳了几声,转眼想去望那天上悠悠月色和星星。
正当这时。
陈延年轻轻笑了一声,甚至只是在用呼吸的力气笑着,只听他语调难得有一次吊儿郎当有宠溺的:
“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