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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北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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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超级喜欢陈延年。
我当然。
超级喜欢。
陈延年。
陈延年。
………………
陈延年心脉扑通一下钻进这几个字眼里,只觉得整个人可以原地升天了。
不过只是一瞬间,陈延年的外表上似乎与平时毫无差别,再正常不过了,他故作镇定,声音却明显听得出来,一抖一抖的:
“发……传单。”
陈乔年乖巧地应承着:“好。”
陈延年是知她心意的,不过真当她……亲自说出来,还真有些……感觉怪怪的。
他极快又恢复正常,拉着弟弟揣着一沓传单径直往离那儿不远的地方绕过去。
陈延年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看,见到里面的二人此刻正干杯,他还下意识警觉了一下,她不能喝酒。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回眸收心发传单去了。
柳眉由于聊的实属过于激动,现在完全没有发现陈延年陈乔年的身影,只顾着接下去的话题。
“我刚刚……是不是有点失态啊……”
柳眉抿了抿干巴的嘴唇,止不住又喝了几大口杯中的果茶,不免有些尴尬。
然而付嘉卿竟是个极为好性子的人,好性子到像个怪物!
“不会,我觉得柳小姐很热情。”
咳……至于刚才的问题……其实是付嘉卿随口一开的玩笑:“我看柳小姐这样不敢表态心意,如果不喜欢的话那陈延年恐怕会被另几个上海滩的姑娘给要走了……”
柳眉听了活不能忍,不注意场合的坏毛病又为此发作了起来:
“我当然超级喜欢陈延年啊!”
这不,被自个儿心上人给听了个全全面面有声有色有板有眼步步惊心。
回到正题,柳眉试着挽回形象:“嗯……不过付先生,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啊?”
她觉得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适合开玩笑。
付嘉卿怕她生气,强扭着道理说:“你可别生气,我只是觉得在你口中的陈延年公子,准是在我们那被拥着相亲的好苗子。”
“……”
柳眉心里有点不舒服了起来,苦涩苦涩地犹如苦瓜汁水渗进双眼里,睁不开眼,示不了爱。
她明明在以前可以有什么话都无不顾忌地说出来,至于变好了她一度认为是自己长大了,直至今天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敢在别人面前这样嚣张骄傲地说出来。
她不会对他说的,会扰乱他爱国的。
她极为清楚,陈延年的那颗肉的心,注定只能爱国。
“不聊这个了,听闻柳叔叔说,柳小姐信仰无政府主义?”
柳眉一下子来了精神,哆嗦一下睁大眼睛:“对啊,你不会又是信仰马克思主义吧?”
“怎么就又?很巧,我也信仰无政府主义,克鲁泡特金的那篇《互助论》我看着不下百遍了,觉得甚是对如今这个社会的败笔有奏效,只不过缺少了些实际性的实验罢了。”
柳眉表示极为赞同,心说感动终于换来了个同道中人,于是激昂站了起来,伸手向前道:“那以后我们四个就是同志了!”
付嘉卿捏捏领结,连忙也站起身,不失优雅地握上她的手:“好,柳眉同志!”
此时,窗玻璃外一边偷偷看着的司见礼简直要惊呆了:
“他俩怎么回事?去相亲的还是去搞□□老大交际联合会的?都握上手了?!”
林清逸则是挨着他跟着吐槽:“柳眉这性格啊……啧啧还真是与谁都能处成铁兄弟。”
话虽说着是同志,可这难免也是相亲,哪个男士相亲会看的下去对方谈论别的男子,更离谱的还谈一些对于他这个富家公子声称志同道合的同志。
终于,付嘉卿还是忍不住掺和了一句:“但是,柳眉小姐,我觉得我能给一个醒悟的意见。”
柳眉还正在兴奋的头上,听他这话以为要争执几下深入沟通无政府主义,便爽朗一笑:“好,付先生请讲,我洗耳恭听。”
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也成了柳眉后几天的一个心结。
付嘉卿说:
“你喜欢陈延年,或许你可否想过他会不会向你奔赴?说句不中听的,你到底也是个富家的千金,就算执意为了他改变那么多,恐怕他也不会有所触动。你还是再用富家自带的背景肆无顾忌地陪他,甚至做了很多荒唐,乃至出乎意料的事。”
“你们志虽在此,但你若逃脱牢笼后将没有那么多庇护你的背景。”
那天的夜里很凉,外头下的雪花清扬而不放纵,明明是来自天上,偏要去拥吻干枯的土地。
柳眉独自一个人坐在房间外的窗台里,想了很多。
她多么自以为是又自私自利啊,凭什么义无反顾的付出就坚信会得到回报呢?
柳眉想。
算了,还是慢慢陪着他吧。
过了几个星期后,三人在亚东图书馆接到了汪孟邹递来的吴稚晖的信,说是蔡元培等人在北京红楼办了读书会,会将三个人到时候去法国留学的课程内容一并牵到北京,并不会冲突。
况且这还是陈仲甫先生的一番苦心。
柳眉攥着书角,隐忍着不说的情绪,静静地等待陈延年的回答。
陈延年笑着说:“好,我们去。”
他的路那么遥远,父亲也说他是个前途无量的秀才。
在她回家经过一番苦求后,由于那场相亲无果,柳母渐渐也看惯了柳文耀的说辞和他们待在一起的光景,当然还是小争执了一下,但在柳文耀的鼓舞下,第一次让他做了决定权。
咖啡店,店内暖气飞扬。
柳眉小小抿了一口咖啡,热热的,苦苦的。
司见礼难得一次认真地想好好跟她道个别:“你若是真要这次去北京,那得什么时候回上海?”
柳眉放下杯盏:“跟着他们呗。”
林清逸表情木然,她熟知这娃娃大小就没上过北京,况且她这么小,便担心还有点恼:“你非要跟着他们两个去吗?你跟他们非亲非故的,你又人生地不熟,到时候迷路了你可别后悔。”
柳眉敞开笑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北京可比上海滩安全多了,况且那又是交流文化的中心,去一趟长长见识也没什么不好的。”
司见礼不太兴起:“那你这娇气包,到了不会想家?”
柳眉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谁是娇气包?!想家是会啊但是又不代表我不会在北京认识到更多的朋友啊!我人缘在你印象里就这么差吗?”
司见礼和林清逸异口同声:“对啊!”
柳眉心说已经无言以对了,但同时也感觉到眼前这俩青梅竹马是极为认真正经的了,她便也没再不耐心下去,靠近了些,轻轻说:
“你们想啊,我在震旦大学不都是有几个好哥们嘛?北京那里长什么样,我很好奇诶。趁马上过年,不去看……”
“你还知道马上过年?过年了哪有人不在自己父母身边过的啊,跑去跟一个非血缘关系的男性朋友过。”
柳眉被司见礼的举动一吓,脾气也不太好了起来:“那……那我就想破例一次闯荡一次不可以吗?!”
林清逸在一旁要看不下去了,缓和了几下气氛:“柳眉,他也是担心你呢。往常过年,哪一年不是我们三个在一起过的,当然会不舍啦。”
柳眉委委屈屈地嘀咕了一句:“搞得我就没心没肺一样。”
说着不知道怎么了就,柳眉打心底,当然是会害怕并且不舍了,再被他俩这样一凶,眼底的泪花一下子汹涌了上来。
司见礼吓了一跳,最看不得她这小东西哭,伸出手急忙擦过:“行了行了,你去了……记得一路平安。”
林清逸摸摸她的脑袋:“一会儿的火车吧?快回家收拾完就要去了,记得一路平安。”
在最后她鼓起勇气准备出门的时候,司见礼在她身后喊了一句:“被欺负了记得把你的三脚猫使出来!”
柳眉笑了,只有在他们两个人面前,会这样开心真实地笑了。
上北京那天,旧式绿色油漆的火车站挤满了很多人,包括一大堆穿着艳媚的洋人。
那天下了淅沥沥的微雨,陈延年陈乔年负责拿行李,柳眉则是撑着两把小伞在两人头上努力遮着。
小腰险些几次撞上陈延年的怀里,都被她下意识强制隔阂开了。
到了避雨棚里,柳父柳母自然也不放心便跟了去,在棚里把柳眉叫了过来。
陈延年点头示意她过去,自己能行,便和陈乔年稳稳地将行李搬进车厢里了。
柳母一来便上手抱住柳眉,柳眉险些下了个不轻,想着有好长时间不能见到俩人了,虽是逃离牢笼,但还是会想念。
柳父拍拍柳母的肩膀:“女儿出去闯荡,没什么不好的。”
柳母小小哽咽:“你懂什么,囡囡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了,在北京要好好的啊。”
柳文耀一个自信:“放心放心,我每个月肯定会寄给闺女零花钱的,你就任她去吧,开拓开拓视野。”
在一顿你拉我扯的告别后,柳眉终于摆脱了他俩的怀抱,转身想要上车时。
正看到了陈延年早在车站那儿等她,却闻声而去,发现一个打扮妖艳时髦的洋人妹子朝远处奔跑着,她那一急的状态,人刚好又那么多,推搡不止着似是即刻就要撞到陈延年身上。
柳眉心惊,小跑穿梭到他的位置,纤瘦的身影极快的就挣脱出拥挤的人群。
下一瞬间,柳眉将那位洋人妹子止步在了自己身前,用双手保护起陈延年,像个金贵宝贝似的,见那洋人妹子停了急促的性子,柳眉趁机加快语速:“跑慢点,时间来得及,你这样容易撞到人。”
殊不知,她只顾着护着陈延年,却不知道自己整个身板撞进了陈延年的暖烘烘的怀抱里。
冬季近过年,柳眉一脸心急的样子,话为了说快点窜了一堆白雾,气喘吁吁的像个赶集的商人。
那洋人顾着赶点,差点撞人,极为抱歉地对他们两个说了句法文的歉语后,最终放慢了一点脚步又急着跑去。
细雨朦胧,收敛着冬日里寒意不减的气息,卷着新年即将到来的欢快感,还有此刻陈延年不止慌乱的心跳。
她抵在他的怀抱前,替他化解了小危险。
柳眉转身问侯他的时候,却惊异地先发现他那烧到耳根子的赤红色。
以为是冬季又碰上下雨的原因,她以为他冷,见他丢下一句“赶紧上车”后自己就先上了车,她不禁觉得奇怪。
等火车正式行驶后,陈延年以为听错了就见陈乔年软萌萌地凑到他身边,软软糯糯地说:
“哥,柳眉姐姐问你耳朵怎么红了?”
“她托我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