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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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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道。
远处的山峦重叠,皆覆着一层细雪,与近处的馆驿官道连成一片,百里雪白,没有人烟。
官道上有一人一骑,那人高坐在马上,头戴着一副斗笠,月光一照,依稀可辨识出他斗笠下的丰姿俊美。
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哼着小曲打着马原地打转。
终于,在官道的另一端出现一队人马,约有三十余人,皆戴着黑色蒙面,看到此人后连忙快马走到面前。
领头摘下面具,是个虬髯大汉,他翻身下马,单膝下跪,抱拳爽朗笑道:“赵彪见过王爷。”
李池鱼将斗笠往后一推,那斗笠就勾在后脖颈上,露出了他那副俊秀面容,人群中陡然传来一连串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不得无礼!”那虬髯大汉沉声呵道。
李池鱼笑着说:“没关系的,你也快起来,我最怕别人跪我了。”
赵彪这才站起身来,其余人也都摘下了蒙面,翻身下马,他们看上去年纪都不大,男女各半。
“方才你们笑什么?”李池鱼好奇地问向其中一名短发女子。
那人有些惊讶,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笑的?”
她长自南海,从小修得一身奇异功法,可以随意调转声源,刚才坐在马上笑的时候也是用了这么一招,只是没想到一眼就被李池鱼看破。
李池鱼笑道:“方才马背上就只有你一人体内气机流转,汇于喉舌,不是你还能有谁?”
女子“啊”了一声,转头看向虬髯大汉。赵彪哈哈笑道:“这位就是咱们秦王殿下。”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仔细打量着这位魏师父口中提起过的青年王爷。
“我姓李名容肆字重阙。叫我李容肆或是李重阙,都好。”化名为李池鱼的青年笑道。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脸上都异常兴奋。
“殿下,当年拱卫司渗透江湖时,有的门派发现了端倪,不愿沦为介氏的笼中雀,就都被灭了门。这些孩子的命都是魏公在鬼门关前捡回来的,如方才那位与殿下对话的活泼少女,原是南海水德宗的外门弟子,一夜之间全门上下近万人,皆死于拱卫司之手,若非在最后时刻被出海访仙的魏公撞上,这孩子就也......唉。”赵彪将李池鱼拉到一旁,讲述着这些人的来历,说到痛心处,这位生硬汉子竟流下眼泪。
李池鱼叹了口气,蹙着眉头,望向远方山峦的方向。
寰京就在那座山的后面。
“根据密探的消息,今晚寰京有变,北颓正在往辽覆聚集兵力,我们来他个雀伺螳螂,事不宜迟,现在就要出发了。”赵彪说着,摩拳擦掌。
李池鱼点了点头,率先纵马扬鞭。
“王爷,魏公提前叮嘱过属下,这次的事,不要让你参与。”赵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知道了,我有自己的事。”李池鱼叹息。
......
赵彪骑着马追了上来,与李池鱼并行。
他笑着说:“王爷为何一脸忧心忡忡?听魏公说,您是最快活洒脱的。”
李池鱼想起那位记忆中有些病弱的老师,笑着说:“跟他相比,那就是了。”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轻声问道:“老魏还好吗?”
“魏公身体一向不好,这次往中洲去也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曌渊治疗沉疴,其余人都跟着去了。”赵彪挠了挠头,“不然这次入寰京哪里轮得着我来领头。”
“赵大哥,宗师了?”李池鱼歪着头看向他。
赵彪摇了摇头,脸色有些羞愧,笑道:“才只摸到个边而已。”
“唉,那也很厉害了,哪像我,根本毫无天赋嘛。”李池鱼无奈地说。
赵彪没有搭话,眼神放在了李池鱼腰间的古朴长剑上。
那柄剑已经足足有五年没有出过一剑。
“王爷...”赵彪犹豫着要说些什么。
“都过去了。”李池鱼头也不回,轻声道。
赵彪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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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睡了,别睡了,快起来!等会朝会结束了,大人们出来看见你们在这睡大觉,小心革了你们的职!家里都有老有小的,到时候怎么过年啊?”有人喊道。
朱墙下,巡城的兵卒们原本歇的正舒适,此刻被队长一唤,个个都站起身来,懒懒散散地伸着懒腰。
“过什么年啊,队长,连着熬三四天了都,年都快过去了,实在是遭不住啊......”有人嘟囔。
穿着玄铁重甲的中年男子眉毛一横,说:“等明天回家好好睡去,媳妇在家都给你暖好被窝了都!”
一阵哈哈大笑,有人打趣道:“队长,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嫂子呢?”
本名马旁的男子破天荒脸红地指着他们:“你奶奶个腿的,敢打趣老子。”
说着就要那长枪的杆子去敲那人屁股。
那人被追着跑了会,见队长没有再追,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不是开玩笑的,队长,你都连着当了多少天值了?今天晚上说什么兄弟们也要让你回去。”
“不会是还没讨着媳妇吧?队长?要不要我把我表妹介绍给你......”
“去你的吧,你这膀大腰圆的,你表妹要是跟你一脉相承,能配得上我们队长?”
“你奶奶的,谁说非要瘦成柴火棍才好看?队长觉得好看就是好看!”
马庞听着一起同生共死不知多少次的弟兄们嬉闹着,坚毅的脸上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他想到了在此刻还在家里等着他的人儿,脸色顿时变得黑红黑红的。
马庞伸手抓住了腰间挂着的小挂饰,是一个红色的香囊,上面正中央秀着一个大大的“福”字,虽然香囊看起来手艺很难称优秀,但他却无时无刻不带在身上。
她长得不是特别漂亮,可是在他眼里,那就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看的人儿。本来已经说好了过年晚上陪她一起逛灯市的,他却突然接到了差令,她只是淡淡地说着没关系,眼底却藏着落寞。
想到这里,马庞有些内疚。
成婚了这么久,他好像连一个像样的礼物都没有送给过她,上次回家时从巷子口摘的桃花,她用灌满了水的大碗养了好几天,最后看见花儿还是枯萎了的时候,眼中止不住的难过。
想到这里,男人仰着头,不愿让眼中的东西流出来。
“她很好。”他大声嚷道。
所有人都停下了吵闹,转头看向他,不约而同地一脸茫然道:
“啥?”
“我说,”他深呼吸后缓缓呼出,用比之前高上数倍的声音说道:
“她很好!”
所有人都愣了愣,下一秒笑的人仰马翻、丢盔卸甲。
马庞则站在原地,倔强地扭过头去,脸上挂着两朵火烧云。
他突然瞥到,面前的宫道的最远端站着一人,那人足足快有两个人那么高,裸着上身,露出浑身的恐怖筋肉,正狰狞地笑着,朝他们这边一步一步走来。
不,马庞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准确来说,是朝着自己身后的垂庆殿。
那人个头太过雄壮,站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刺眼,导致所有人都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何人如此大胆,敢擅闯禁城?”马庞呵道。
所有人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列好阵队,挡在马庞身前,黑压压的玄铁重甲连成一片,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
那人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弯下腰来,双手扶住大腿,左右拉伸着,每一次扭动肌肉都会带起一连串清脆的豆子爆裂声响。
“我是耶耶,北颓狼骁卫暗部第三左军司。”他张嘴说话,声音极其低沉,操着一口不那么流利的中原官话。
北颓人?
所有人心头一震,北颓在北方边境虎视眈眈了几十年,如今还没听说辽覆发生战事,怎么就有北颓人潜入了京城?
马庞呼吸紧促,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他是从辽覆边境退伍的将士,自然知道北颓人的骁勇善战,他距离心口两寸的位置上有一道旧疤,是在一次围绞行动中被一位参军的北颓剑道高手一剑捅穿的,只要那把剑再偏一点,他现在就已经不站在这里了。
此人是什么境界?
马庞根本看不穿,对方全身上下的气机都像大河湍流一样一泻千里,不断在体内涌动,如此可怕的景象,他也只在那位苏宴大帅身上看到过。
他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管你是什么爷爷奶奶的,玄甲卫坤字营!”
“在!”几乎是所有人在一瞬间异口同声喊道。
“随我御敌!”
马庞挑起长枪,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耶耶有些玩味地打量着正不断飞度靠近自己的马庞,脸色涌出一抹浓浓的兴致。
他直起身型,双腿陡然绷直,一脚踏下。
一时间风沙大作。
一道刚烈气机自他脚下为中心,平铺向四方。
玄甲卫众人身形都猛然一滞,继而被这罡风裹挟着飞倒出去。
耶耶抬起脚,不知几何的宫道碎屑从他脚底脱落,下方石砖已然龟裂,凹处一个大坑。
那风沙消散后,还有一人拄枪站立。
耶耶眯起眼。
马庞将嵌入石砖中的长枪拔出,枪尖向前,怒吼一声,往前冲去。
体型骇人的北颓人不怒反笑,在这一刻也终于开始向前奔走,速度越来越快。
最终在两人相撞的那一瞬,马庞惊讶地发觉自己的长.枪枪尖竟然被对方直直抵住,枪杆瞬间弯曲崩断,始终无法刺入耶耶肌肤一寸,
他整个人横飞出去数十米远,重重地砸在了朱红宫墙上,在墙面上砸出一个人形出来,鲜血淋漓。
其余人四肢的骨头已然被那罡风狂猛的劲头绞断,再起不能,只是躺在地上,大声地叫喊着马庞的名字。
耶耶心满意足地朝着垂庆殿走去。
来之前那位北颓国师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小心行事,勿要斗狠逞强,如今他过南人禁城如此轻松,谨慎些甚么?
他睨着倒散在一旁的兵卒。
不过蝼蚁罢了。
在他经过那座宫墙,却听到嵌在墙里那个已经全身骨头碎裂的兵卒小声说着什么。
“嗯?”他好奇地凑近。
“草...”
“草原?”耶耶有些不解。
“操.你.妈的。”
那人身形暴起,用手中紧握着的半截枪柄戳向耶耶,但最终还是停顿在他的皮肤表面,那皮肤如同铁铸铜浇般坚硬。
马庞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双手瘫下,那截残破枪柄也落在了地上。
耶耶听懂了这句话,学习中原话的时候他们最先学会的就是这些。
他用比常人粗大数倍的两指捏起马庞七窍流血的头颅,将其整个人从墙上拽了出来,拎在空中。
他双手微微用力。
突然,他看到了马庞腰间挂着的福字挂饰。
耶耶很烦躁,他这辈子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红色,他伸出手打算把这个小东西给撕碎。
他的手刚捏住那团火红的挂饰,却感受到来自手背上的沁凉。
耶耶低下头看,是一个手摁在了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