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春寒》lambda

13、晦暗

　　耶耶松开手，马庞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银青，休要妨碍我。”耶耶睨着身旁神出鬼没的中年男子，冷哼道。

　　被他称为银青的人用面具遮住了半张脸，披着一头散发，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国师说了，此次行动只为了配合那小子，没必要杀人沾染因果，折了气运到头来反倒误了我大颓的大事。”

　　耶耶听他说到国师，脸色有所好转，但还是出言讥讽道：“到了咱们这种境界，最知天命，你还怕什么因果气运做甚？只是一个兵卒而已。”

　　“走得越高、越远，就越要小心，不然就跌的越惨。”银青淡淡说道，走向那座高耸入云的宫殿。

　　......

　　介渊俯着身子，心口绞痛，艰难地用手臂抵着桌子。

　　酒里有毒。

　　殿内的人已经开始悉数向外离去，一个熟悉的面孔却绕到了台阙上。
　　是三皇子。

　　“表弟，又见面了。”他笑着。

　　刚才那些正向殿外走的群臣也都被外面涌上来的士兵驱回了殿上，面面相觑，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被这么一惊，此刻神魂未定，许多人腿下一软，瘫倒在地上。

　　殿下是黑压压的兵甲，整个垂庆殿已经被围了起来。

　　慕溪平脸色未变，瞥了一眼身旁的王陈李，后者也是一脸凝重神色，但注意力并不在台阙上，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杯中。

　　“是北颓的马酥拉子。”他压低声音说道。
　　慕溪平疑惑问：“那是什么？”

　　“一种植物，有毒但毒性不大，对人来说不致死，会使人浑身无力，体内气机也会被封死。本来是北颓人涂抹在箭上用来打猎的玩意。”王陈李说着用手扶住脸侧，眼神阴沉，他此刻也感到力不从心，身形摇摇欲坠。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介渊压下那股晕厥感，强撑着站起身来。

　　三皇子脸色幽然，叹气道：“本王也没有办法啊，父皇圣心难测。”

　　他走下台阙，面向群臣。
　　“你们来告诉我，你们来告诉我啊？”他咧开嘴，声音夹杂着疯狂的情绪。

　　“我要怎么做？对了嘛，没有办法。”三皇子笑着拍手，“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崇拜着父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想成为父皇想让我成为的那种人......结果呢？”
　　三皇子原本笑地疯癫，又瞬间恢复成那副笑吟吟的表情。

　　“他说我不堪大任。”三皇子将手在空中对半摊开，呈无奈状，他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那就让他知道，我到底堪不堪当大任。”
　　说着，他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三皇子漫步走在殿内最中心的过道上，左右张望，手里数着什么。
　　走到殿门口时，才扭过头来，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传了老远，透着一丝犹豫和慌乱：“藩王和国公......一个也没在？”

　　“秦王他......刚才是在的。”一个大臣颤巍巍地说道。

　　“那人呢？他人呢？我叔叔呢？”三皇子连忙凑到那人面前，双眼瞪得像铜铃般，死死盯着他。

　　那人被吓得不轻，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问你话呢，他人呢？”三皇子皱起眉头。

　　他还是颤抖着，把身子压低了一些。

　　三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掏出随行卫士的剑将其一剑砍了首，那人飞出的头颅的表情上挂着一抹不甘，死不瞑目，鲜血直直顺着丹墀流下。
　　所有人被这一举动惊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更甚者已经匍匐在地，恨不得将头埋进宫殿的玉石板之间。

　　他向介渊这边走来，笑着说道：“没关系，介大人不是还在这里的嘛。”

　　“走吧？带上你，”他眼里闪着孤寂的寒光，一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佯狂神色。他一字一句说：“咱们去见父皇。”

　　“还有其余人，都一并绑了！”他大喊一声。

　　兵卒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绳子绑了个结结实实，排着队拉出垂庆殿，在三皇子走下丹墀时，正好看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站在大殿须弥座下方。

　　“小子，都到齐了吗？”耶耶问道。

　　从他身旁经过的兵卒和被押着的官员无不露出一脸惊异神色，此人体型实在过于夸张，一根手指头就要抵上别人一个拳头那么大。

　　三皇子笑吟吟道：“放心吧，一个都差不了。”

　　一旁的银青闭目养神，开口道：“那就好。”

　　三皇子说：“今日苏宴大帅奉命去了冕都，整个寰京没有一位大宗师，有你们三位在，大事必成。”

　　银青冷笑道：“别忘了你答应我们国师的事就好。”
　　三皇子脸色一僵，连忙点头道：“那怎么可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待本王即位后，整个辽覆就都是...”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

　　“咦，那位高手呢？”三皇子疑惑道。

　　耶耶扯了扯嘴角：“那婆娘刚进寰京就不见了踪影，平日里在草原上那么趾高气扬，一说要来南边，整个人就畏手畏脚的，管她做甚？”

　　介渊在此时也被两位兵卒推搡着推下殿。
　　“想必这位就是介寒君了。”银青眯着眼打量着他。

　　三皇子点头附和：“对，他就是介渊。”
　　银青笑道：“相传介寒君光风霁月，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看上去很好吃。”耶耶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介渊侧目而视，冷声笑道：“北颓人？与虎谋皮，你真不怕也被一并吃了！”
　　他的头发散开，顺着两鬓落下，整个人因为疼痛和无力显得有些佝偻，却并未给人一种病弱的感觉，他那双桃花眸子里依旧闪着寒峭的光，虽仰视着所有人，却像是居高临下一般，嘴角噙着轻蔑的笑，三皇子被他看的心中寒悸，走上前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胆敢这么看着本王，你现在不过是阶下囚而已，当心本王挖了你的眼！”
　　介渊不说话，只是睨着他，擦去了嘴角的血丝。

　　“带下去带下去。”三皇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转身看向两位北颓人，笑道：“那咱们就走吧。”

　　......

　　“不行，我要去看看元旦朝会。”谢峭乎地从草地上坐起身。

　　“扯啥呢，刚才不去？这会都几点了，你去了也没饭吃，包不准人都走光了。”柴峙躺在草坪上，懒洋洋说道。

　　谢峭问：“你爹去过几次元旦朝会？”

　　柴峙说：“不记得了，我记性不好。”

　　谢峭蹙着眉，沉思着什么：“咱们俩认识多久了？”

　　“承平元年的上元节，在庆国公府上，那时候都没满一岁，庆国公就把他们家对联分给了咱们，我的是吉庆有余，上联，你的是受天百禄，下联，嗯......有十九年了。”

　　谢峭点了点头，说：“那就是去了十九年，我爹自那以后就一直跟你爹一起去元旦朝会......”

　　“可唯独这一次没去。”他有些疑惑。

　　柴峙也陡然坐了起来：“是哦，唯独这一次没去？”

　　谢峭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过了良久，两人同时轻声问道：“你说......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去看看？”柴峙试探问道。

　　“去看看。”谢峭站起身来，拉着柴峙就向垂庆殿方向走。

　　西花园离垂庆殿只有几百丈距离，隔了四道宫墙，他们走路就能很快到达，但当他们走到第二道宫墙的西华门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周围一片狼藉。

　　“这......”
　　柴峙看着满地的兵卒和四散的盾戟，眼底骇然。
　　他是国公府的二公子，从小娇生惯养，连府上后厨杀鸡杀鱼的景色都未曾看过，哪里承受的住这股子滔天血污，蹲在一旁干呕起来。

　　“坏了。”谢峭喃喃道。

　　“这......这是怎么了？”柴峙站起身来，心有余悸地问道。
　　“怕是出事了。”谢峭盯着宫道上那个龟裂大坑，脸色倏然变得难看起来。

　　“有人吗......”从那血泊中传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声音暗哑。
　　谢峭连忙上前，饶是他在澈北多次参与战事，见过死人无数，在看到此人的那一瞬间还是感到呼吸急促，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四肢已经被折断的中年男子，看不出他的面容，鲜血浸透了他的全身，远远看去一片血红，在他的身旁躺着一把断裂的枪杆，而他那只断掉的左手始终呈握枪状。

　　“我是梁国府世子谢峭，还能撑得住吗？”谢峭想要为他止血，却发现其身上已经快要无血可出，完全是靠着倔强的意志吊着一口气撑到现在。

　　“世子殿下......有北颓人闯入了京城，往垂庆殿去了......请你......快去......快去请援兵。”他的声音像是风中残烛，不断微弱地燃着最后光，随时就要跟着他的生命一起熄灭。

　　谢峭深吸了一口气，“你坚持住，我......”
　　只是他话还没说话，就被奄奄一息的马庞打断。

　　“殿下......马庞是粗人、不过贱命一条，只是...只是贱内王氏......她出生贫寒......父母亲族都已不在人世，年幼就吃了很多苦......我死后她无依无靠......只求殿下能帮忙照看着、为她再寻一处好人家改嫁，不受旁人欺负就是......”
　　他想起女子那张笑颜，在弥留之际嘴角竟然挂着笑意。

　　谢峭伸手在他鼻间探了探，已然断了气。
　　他沉默着，柴峙就也不说话。

　　天色昏暗，乌云罩顶，暴雨骤起，冲刷着一地的血腥，血水混着雪水交杂着流入宫道两侧的水渠中。

　　这是承平二十年的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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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国公和藩王不在，三皇子为什么不挟制上文中的卞老爷子之类的上柱国呢？
　　因为没有实权，在本文设定中，上柱国只作为荣誉称号，无兵权，所以说三皇子不挟制这些人，朝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能继续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