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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致仕 ...

  •   介渊听到王陈李这个名字,想起了什么,问:“莫不是夺了承平十三年状元的那位王钧儒?先任了寰京的兵部侍郎,又擢升冕都的兵部尚书?”

      “介大人竟听说过王某之名,荣幸至极。擢升什么,不提也罢。”他轻笑着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介渊听闻微微颔首,也将身前杯盏一饮而尽。
      就在他放下酒杯时,看到了王陈李握杯的右手的拇指上戴着一个玉韘[1]。

      “王大人会射箭?”介渊轻描淡写地道。

      王陈李撇了一眼手上的玉韘,将其摘了下来,扔给介渊。

      “我出身于姑苏王家,俗话说得好,江南辽北最重武学,即便读的是圣人书,少年时也曾跟随家中长辈学过些武艺,只是皮毛,何足挂齿。”

      介渊接过玉韘,此物通体玉透,靠近指肚的内壁略低于外壁,质感坚韧,不似凡物。

      “不错。”

      介渊将其又扔还给王陈李,后者举手随意接住,又戴在了手上。

      “能顶得上介大人的一句不错,说明这玩意是真不错。”王陈李笑道。

      介渊不语,只是低着眸子,方才一饮而尽的杯盏上正有一滴清酒顺着外侧的杯壁缓缓滑落。他心中此刻古井无波,但就是那滴清酒滑落至桌上后,古井才泛起一丝涟漪。

      不知什么时候,台阙上已经站了一位红袍貂寺[2],白面无须,身高七尺。

      介渊认得他,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王充。

      王充清了清嗓子,原本还在细声谈论的朝臣们登时静了下来,整个垂庆殿内鸦雀无声。

      “元庆佳贺,特许朝臣不跪接旨。”他朗声开口,声音却一点没有寻常内侍的阴转调子,中气十足。

      虽是贺诏,但没有哪个不识趣的敢开口僭越,都低着头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洗耳恭听。
      一道圣旨颁下。
      “文渊阁大学士王敬之告病致仕。”

      大殿中一片哗然,前百余席还算淡定,期中大多人已经从诸多不知道什么渠道得到消息的高门豪阀里提前知晓了一丁点的风声,私下里暗自细细琢磨,也总算尝出了个味道,看到了一丝端倪,此刻就是明着说开倒也没有太大惊异。而再往后的朝臣们都是被这一盆水直直泼醒,后知后觉意识到山雨欲来,朝中变天。

      介渊感受到左右投来的无数目光,神色淡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斟满酒,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出格动作吃了一惊。
      圣旨当头,臣子如何能饮酒?

      坐在三十席左右的僧人微蹙眉头,手不由自主地攀上胸前悬挂的一串粗大佛珠,僧袍鼓动,显然是不悦这位寒君的出格行为。

      就在此时,他感受到肩膀一重,像是被人用手摁住,使劲抬臂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被那只手死死地压制在原地。

      他堪堪转过头去,秦王介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站在了他的身后,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恬淡笑容。

      “海湛大师,在看什么呢?什么能让你这位糊涂祠的高僧这么激动,气机都引出来了?”介嘲笑着,冷瞥着僧人身上那对无风翻腾的僧袍袖子。

      被称为海湛的僧人连忙收回无形中围绕了满身的锋芒气息,双手刚刚合十,顿时一阵头皮发麻,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眼前猛然一黑,头被人重重地砸进了面前的金玉酒桌中,足足镶进去一指还深。

      这位承蒙圣恩入京担任天下佛门领袖的前任糊涂祠副主持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晕死当场。

      整个大殿里死一般寂静,坐在海湛旁的两位其他寺庙的僧人稳如泰山,将桌子上方才被气流轰倒的杯盏扶正,低着头双手合十默颂诗经。

      秦王介嘲在朝中评价一直不错,自从驻守王朝西境后,更是安守本分,洗刷了早年还是少年王爷时期留下的那些纨绔印象,但这时候弄出这么一手,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更多的是那些三百席开后、在朝中人微言轻尚还摸不着头脑的官员们,甚至此刻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前面坐着的同僚小声传来消息,嘀咕着说是秦王突然动手打了海湛大师。

      王充眉眼低敛,双手负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王公公,海湛高僧刚才激动,在御前流转体内气机,险些以武犯禁,”介嘲敞开双袖,左右掸着染上的灰尘,“本王帮他平复了一下,不过分吧?”

      王充轻笑道:“王爷言重了。”
      他微微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内侍们就走上前来,一同将海湛背出了大殿。

      介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王陈李眯起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韘。

      慕溪平也若无其事地向左看去,后面不远处坐着的那群三教中人远不如刚入座时那般怡然自得,各个神情异样,不是脸色凝重,就是低头沉默着。

      直到他看到那张被海湛的头砸的凹陷进去的酒桌,才有些出神。

      他年少时也曾习武,自然懂得这样的力度是多么恐怖的一击。

      他看向身旁的王陈李,轻声问道:“乙等?”

      王陈李端着酒杯,稍抿了一口,才吐出两个字来:
      “不止,那僧人也是乙等。”

      “早听说过秦王善武,就是没想到到了这种境界。”慕溪平唏嘘道。

      王陈李说:“那僧人空有名头而无实学,如果是他师兄行衍来,双手合十以后的佛门金身就是武道大宗师也难以打破。”

      慕溪平笑着说:“那岂不是成挨打的主了?听说几百年前的那位黑衣太岁姚灼可是有着摧城断江的大神通。”

      “所修不同罢了,佛道两教传载千年,各有分支,佛家有糊涂祠、寒鸦山和伽蓝寺,道家有白云山和真武观,虽然都是正统,却大不相同,武道一途上也是各有千秋。”王陈李放下酒杯,“而儒家不同,算是曾圣人的家学,家学即天下学,绵绵不绝,衍出无数分支,数不胜数,但大多都是私传,所以千年来就只有一座衍圣学宫而已。”

      “有时候我也看不透你到底是什么来路。”慕溪平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袖,轻声说。

      “孤魂野鬼罢了。”王陈李自嘲笑道。

      “我看你是一个人待的久了,怕不是待出毛病来了,赶紧讨个媳妇吧。”慕溪平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像我一样,年少的时候光顾着读书,错过以后,到老反而没了兴致。”

      王陈李不语,闭目养神。

      王充在台上站了半响,终于将那垂地冗长的贺表悉数念完,拍了拍手,面含笑意地退了下去。
      紧接着就有无数内侍从侧殿走出,为殿内所有人呈上诸多看盘,菜肴种类繁多,琳琅满目。
      不知道从何时就开始候着的舞女们也在此刻登上台阙,架起十余座木革丝竹乐器,演奏舞动起来。

      介渊望着面前满盘的佳肴,却没有一点胃口。
      他的心口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不过自从观阅了那本平生意后,尽管看的不多,但气弱带给他的痛楚竟然真的有所稍减,不再似从前一样,足心只要碰到地板整个人就登时倒地,连路都难以行走。

      他心中默念着扉页上的那句:万孽不由身。

      介渊抬起头来,在人群中扫视着,他陡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陛下平日深居简出,从不轻易露面,就连今日这种喜庆日子都是由秉笔太监王充代替,但一向最为遵从父意的三皇子为什么也没有到场?

      而一直有明确政治倾向、推荐立储三皇子的武英殿大学士李崇和天宝殿大学士张延和的席位上也是空无一人。

      介渊微微蹙眉,柳叶如刀。

      “本王先行一步。”
      介嘲突然站起身来,说着就向殿外走去,他桌子上的看盘已经一干二净。

      这位秦王殿下最后站在丹墀上,先前一路大步流星的他,回头看了一眼。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他是在看谁,他努力摆出一副亲切笑意,远远地举挥了挥手,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下了那座雕有辉煌龙壁的玉石丹墀。

      介渊遥遥地看着他的身影在极远处的殿下骑上马匹,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彼端。
      殿前骑马,一字并肩王才有的殊荣。

      介渊回过神来。

      周围殿旁被扎上的纱幔突然全部解开,随着殿外的狂风呼啸着飞卷,一阵疾风猛然刮入,原本哔剥着燃烧的火烛瞬间被吹灭了大半。

      介渊心头没由来地猛然一悸,呼吸局促不安,他猱身坐着,不断呼吸平复着,眼神四处环视着周围,手下意识往腰间摸,但是并没有悬挂刀剑,摸了个空。

      坐在对面的王陈李悠悠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将酒杯随意扔放在面前桌子上,手扶着身旁的慕溪平,后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一向淡然坦然的王陈李此刻竟然面色有些凝重。

      ——————

      [1] 韘 shè:扳指,古代射箭的时候防止擦伤手,就在大拇指上戴一个,也可以用来扣弦以便拉箭。

      [2] 貂寺:太监,内侍、内臣也是太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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