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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衣。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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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始的,结束了
一一开始像苔藓一样的生长,逐渐饱满的身体,还有眼神。
“为何我总是要穿林澜的旧衣。”她坐在地板上,随手翻一本我拿给她的书,仰脸问我。
“旧衣。。。。。。也有旧衣的好处。”16岁的女孩子,青春其实已经是最昂贵的华服。一一眼神干净地望着我,“比如,不用担心过敏或者。。。。。。”我想说青春的美丽,却竟然没有说出来。
“其实,这些衣服虽然旧了些,可是材质很好。而且,每一件衣服,你都穿出了新的味道。就好像,第二次生命。你赋予它们第二次生命。”我说的没有错,每一次看到一一,那些略显宽松的衣服在她身上,飘逸或邪气,都会让我惊艳。
“谢谢。”她垂下眼睑,裸露的脚趾在太阳底下微微跳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能看到细小的蓝色血管。像地图上海洋的颜色。
一一在一所普通中学读书,高二,文科成绩比理科要好一些,希望考到离家很远的地方读大学。老师却说,这样的成绩,报本地院校更保险。还有一年呢,我还可以更努力一点。她常常这样说,然后踩在凳子上,在我的书柜顶层寻找卡夫卡。周末的时候,她需要陪母亲到郊区的菜市场批发回便宜的白菜、茼蒿、花菜和蘑菇,这些都是平常麻辣烫小摊上最容易被点到的菜式。
“我从来不吃那些。你也不要吃。”她稚气地瘪瘪嘴,将手中的书翻得哗哗作响。
van不在的时候,她常常过来陪我。从18路的起点到终点。
“十年以后,我也能像你这样吧?嫁给一个像van那样爱你的人。”晚上,我们一起躺在床上,她把膝盖蜷缩起来,碰到我的手肘。
“十年前,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柔韧性。”我微笑着一点点把她的身体扳直,“现在我一个人睡觉,通常需要服镇定剂。”
“那样会对孩子不好的吧?以后。”一一跪起来。
“van不喜欢孩子。”
“哦,我以为你喜欢呢。”
她睡着的样子像极了婴孩,双手叠起枕在脸侧,细密的睫毛安静地停歇在眼睑之上,微微翕动。
2、消失的,记住了
一一的表姐,跟她在一个学校,高三。通常她都会等她一起放学。
“一一,给你的。喏,我爸刚给我从法国带回来的,才穿洗过一次。”林澜有时候会当着同学的面这样给一一衣服,花里胡哨的包装袋上印着代表价格的logo。
“嗯。。。。。。有些大了吧。”
“不大,不大,这都是0码了。欧洲码,0码就是最小了。”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一。她与林澜,被几个男生堵在街角,她把林澜藏在身后,张开双臂,像护短的母鸡。手中握一块红色长满青苔的断砖。
“有我在,你们谁都别想欺负她!”
“小妹妹,你以为这一块破砖就能吓唬住我们了么?”
“我可是这儿手上唯一有砖的人,要不你试试?”一一弓了弓身子,手上的砖块扬了起来。
我站在路口,小声地打了个电话:“喂,110么?这里有人打架,地址是。。。。。。”那伙人一溜烟地跑了,其实我的手机那会儿早已经没电了。
“谢谢你哦!”一一扔掉手中的砖块,样子有些精疲力竭。“别怕,以后放学我都陪着你。”她转头对那个满眼惊恐的女孩子说。
林澜是个和一一不一样的女孩子,穿上校服,她会淹没在人群里,让人找不到。我在学校旁边的蛋糕店买了Van爱吃的cheese蛋糕,看到她们还在蛋糕店外的公交站等公交,于是提议请她们喝点东西。
“我先打车回家了。你们慢慢喝吧。”林澜礼貌地道了谢,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拜拜。”一一朝车尾挥了挥手。
一一有很好的食欲,要了双份大号的香草冰淇淋和二人份的提拉米苏。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这种蛋糕。”她举了举手中叉子。“其实味道也就那么回事,不过这个名字真好听!”
“不好意思,你刚刚救了我们,我反而却要讹你一顿。”她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看着我。眼神里分明没有不好意思。我笑了。
“要不要再来点别的?我听说那个草莓芝士也不错哦。”
“听说?连你都没有吃过吗?”
“我不爱吃甜食。”
“那你还过来买蛋糕。”她指了指我放在桌角的cheese。
“嗯。。。。。。顺路,替一个。。。。。。好朋友买的。”
“你对你朋友真好!”
“你对你朋友也不错啊,那么多男孩子,你还敢替她出头。”我赞她。
“她是我表姐啦,不是我朋友。我没有朋友。”通常,大多数人说这样的话,都会有想要让人同情的神态,一一没有,甚至是一副自豪的样子,好像有朋友是一件让人多么可耻的事情一样,“她常常会给衣服我穿。我妈妈挣得钱,只够给我缴学费的。”
“这一份怎么不吃了?”我看她点的双人份蛋糕,才只吃了一小半。
“我想带回去给我妈妈尝一尝。平常她买回来的蜂蜜蛋糕,都只给我一个人吃。可不可以?”一一黝黑的眸子看着我。
“当然可以了。你把剩下的都吃了,我另外再让服务员给你打包两份。”
“不用了,不用了。把这个带回去就好。”
结完帐出来,一一在门口等我,“姐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小丫头,客气什么。早点回去吧!”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柔软而细密。
“喏,给你。今天这顿就当是我请的,如果钱不够,等下次我得了稿费,再一起补上。姐姐再见!”她突然将一个信封塞进我手里,然后奔向了刚刚进站的18路公车,半路又停下来——“里面有我的电话!”
人群中,一一将蛋糕小心地护在胸前。我将信封展开,里面有一张稿费单,金额是78块8毛,姓名:姜一一。电话:*******。
3、看见的,熄灭了
van不在的时候,钟点工也成了多余,我自己收拾屋子。穿过一遍的衣服,看不见尘埃的地板,煎鸡蛋的平底锅,切西红柿的砧板,VAN用来喝咖啡的杯子,毛巾被,遥控器角落里的污垢,都是可以清理的对象。
有时候下班早,我会坐车到一一学校旁边的蛋糕店买好cheese蛋糕放在冰箱里。从18路的起点再到终点。一一说,那真是一段很长的距离。只是每次,我回到家,都还不到睡觉的时间点。
如果当天的功课不多,傍晚的时候,一一需要跟妈妈一起张罗店里的事情。其实不过是旁边卖衣服的店面另辟出来两三张桌子大小的门脸而已,来的多是年轻的小情侣,夏天生意会好一些,女孩子们穿着清凉的吊带衫,脚趾上涂颜色鲜艳的指甲油,坐在那里,要满满一大碗的白菜、海带、宽粉、鱼丸,洒上芝麻香的辣椒油,男孩子帮她们拿着包包,帮她们递饮料,或者小声地催促她们,吃多了会长胖之类。
一一曾在妈妈的店里碰到过自己的同学,是班里还没有公开的一对,当时场面很尴尬,因为妈妈正尖声斥责一一穿鱼丸的动作太慢,而让排队的客人流失。一一努力把脸藏到背光的地方,缩成了一支鸵鸟,同学依旧喊了她的名字,“姜一一?你晚上还要来这里打工啊?”
一一原本不想吭声,妈妈却好客地接过了话茬,“自己家的店,打什么工哟!一一,同学来了还不快来招呼!想吃什么尽管让一一给你们烫,今天阿姨请客!”
妈妈说的很豪迈,一一却第一次有了想要把那些浸泡过无数新鲜水嫩青菜肉丸的浓汤一古脑全打翻倒掉的冲动。
后来那个女生在食堂碰到一一总会有意无意的问道她:“呃咦,姜一一,那个是什么菜啊?你应该知道的吧。”
事实上,一一也只是管白叶子的菜叫白菜,绿叶子的菜叫青菜,每次去郊区上货的时候,她都只是负责帮妈妈抬一下东西。现在的菜品太多,她记不住那么多名字。妈妈却说她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整片整片绿悠悠的菜地,各种植物高矮交错地生长,非常漂亮喜人,让人感觉到丰收的力量。丰收——也只有像妈妈这样从农村出来的人,才会感觉到这个词的力量吧。一一想。
“她可能只是想考考你的生物知识而已。你们高考现在也得考生物了吧?”我告诉她应该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不要以为高中生就没有杀伤力哦。我们学校有一个女生就因为受不了其他几个女生经常欺负她,跳楼自杀了。”一一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淡然。
“什么时候?”
“我念高二之前。”
我把她搂进怀里,抚摸她后背因瘦削而突起的肩胛骨,温暖像海面一样弥漫过来,无声无息。
高二下学期,一一的功课开始紧了起来,渐渐地减少了来我这边的频率。只是偶尔与我通一个简短的电话,诸如,我数学这次彻底down掉了,或者,今天下午我偷懒没有跟妈妈去店里,又或者,林澜这几天都没有让我等她。有时候甚至只有一句话——记得一个人也要给自己做点好吃的。
那天,上班到中途,实在无聊,找了个借口离开公司,去到西单逛街,相中一条漂亮的loli风格的碎花裙子,打算买下来送给一一作礼物,顺便去学校看看她。排队结帐的中途,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声音非常急促,“洛,你有没有时间?我现在去找你。”
“出什么事了?不要着急,慢慢说。”我努力让自己音调平和,期望也能让她冷静。
“你在上班吗?那我去你家门口等你!”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空洞的瓶子,微微晃动,便能听到回声。
“一一,你先不要着急。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在学校吗?”
“对,我在学校。”
“听着,你到学校旁边那个蛋糕店等我,叫一杯热牛奶。哪里都不要去。我半个小时之内赶到。”我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信用卡递给款台,“在我到之前,你应该把那杯牛奶喝光。我现在马上出发。”
等不及导购小姐给我包装袋,我把裙子塞进包包里。伸手拦了计程车,朝学校赶去。
一一跟我说,林澜谈恋爱了。我没太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些跟她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她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谈恋爱?”
“嗯。。。。。。可能她觉得已经很有把握。或者是碰到了自己真心想要喜欢的男孩子。一一你还小,等到有一天,你也碰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了。”我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却原来不过如此,悬起的心放下来,从包里拿出送她的裙,“上次你用稿费请我吃蛋糕。喏,这件裙子当我回赠的礼物好了。”
“送我?”一一的表情,意外大过了惊喜,“从来,还没有人送过我礼物呢。”
“去洗手间换上我看看吧!”
“现在?”她摇摇头,“谢谢你!我应该找林澜谈一谈,如果因为这影响了高考,那就太可惜了。”
“你还真是个管家婆。”我嘲笑她。
“我们约定过,如果对方有困难,一定要一起度过!”她支起双手撑住一张没有瑕疵光洁的脸庞,看着我。眼里有一种光,晶莹透亮。
一一身上,有时候有一种倔强的单纯可爱,执拗的相信一件事,或排斥一件事,没有很好的原因,不会通融,习惯生活在树下的孩子,树荫便成了整个世界。只是17、8岁的恋爱怎是一个约定便可以束缚得了,我提醒一一点到即止,如果林澜不想说,便不要逼她。
4、沉睡的,凋谢了
对于我这样不够勇敢的人来说,下定决心,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末去加班,在路边的超市买了大罐750CC的酸奶,坐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里,将van的聊天记录一点点复制下来。却发现,2005年,我们的聊天纪录竟有好几千页之多。那个时候还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可以对彼此述说你的女朋友或者我的男朋友,被网络隔开,无话不谈。现在拿着电话,倒常常沉默的时候居多。关心成了习惯,便失掉了该有的温情。
一一去找林澜,把单车停在她家楼下的银杏树下,青绿的叶子将光影分割得支离破碎,夏日的风没有方向地刮过来,哗哗作响,青白的地面像打上了灯光的舞台。一一站在树下,任风卷起校服的裙角,仰头望向四楼的阳台,阳光照射在阳台的玻璃上,反射进眼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一个光点汇聚的海洋,没有颜色,也没有情绪,到处都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一一没有告诉林澜,她会过来找她,在北京7月中午37摄氏度的高温里,骑着一辆没有车刹的单车,横穿了大半个北京城过来找她,她刚刚陪妈妈去郊区进完货回来,晚上还要帮忙一起照顾店里的事。只有中午有时间。回到家,妈妈去做饭,她匆匆忙忙洗了澡,把妈妈穿旧改小的长袖衫换下来,穿上平时上学才穿的校服,顾不上吃饭,便骑了单车出来。
或者可以给她打个电话。站到楼底下,一一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林澜会不会在家里。林澜有一个非常和蔼温柔的妈妈,小时候,一一每次去林澜家,林澜妈妈都会给她带回许多衣服零食或者玩具,好像救济灾民一样。有一天,一一听到林澜妈妈对林澜说:“她怎么能和你比呢?妈妈最爱的当然是你。给她的不过是旧衣。你永远都是妈妈心中最美丽的公主,一一不过是个用来陪衬的丑小鸭而已。”那时一一书包里正装了林澜妈妈刚刚送的玩偶与布衣,下了楼才记起自己的作业本忘在了林澜房间的地板上,折回来,在门口,不够密实的门缝里,听到了这样的谈话。一一低头想了很久,要不要敲门去把作业本取回来,伸出的手停顿在空气里,好像被冻住了一样。从此以后,一一再也没有去过林澜家,那个遗留下的作业本,据林澜说,被她的小狗撕成了碎片,她不知道,一一因为这个弄丢的作业本,被妈妈没收了一个礼拜的早餐钱。
“小妹妹,帮个忙。帮我打个电话!”一个细长眼睛,穿粉紫色T恤的男生,一脚踩着单车,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款白色翻盖手机。
“我?”一一四下张望了望,确信这方圆之内,只有她一个人。
“对。帮个忙,帮我拨一下这个电话。”
电话号码的名称是:林澜家。
一一抬起头,眯缝了眼打量眼前这个人。短而柔软的头发,过于浓黑的眉毛,皮肤是清润的橄榄色,两片嘴唇薄薄地,露出几颗不太整齐的牙齿。脸瘦长而尖,却有两个大大的招风耳。他看着她,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也有诚意。
“你先拨,拨通了我帮你传话就是。”一一使了个小小的计谋,她不会使手机,也不知道该按哪个键,便能把号码拨出去。
“行,一会儿打完了,哥哥请你吃可爱多。你就跟她说贾北知道错了,让她把手机打开,不要不理他。”这个叫贾北的男生按了那个绿色的键,然后递给一一。
“阿姨,您好,我是一一啊。嗯,对,也不是的。林澜在家吗?我有点事情找她,对。您跟她说我在楼下等她。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谢谢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