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短篇集）》史妮迢迢

3、混乱

　　一
　　头发不停的大把大把的掉，混着泡沫浮在水面上，像阴沟里漂浮着的老鼠的尸体。其实我的发质很好，不用任何护法素，买一般的洗发水也能乌黑油亮。只是它们不停的掉，像秋天里的落叶，风一吹便飒飒的全下来了。我想我的脑袋上那些细密的毛囊里大概有二分之一的土壤上没有作物了。
　　晚上总是失眠，不喝咖啡冲很浓的牛奶也没有用，依然是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失眠而导致的脱发，还是脱发导致了失眠。总之当我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时候，两者都开始发生了。
　　二
　　老师说有意向考研的同学请举一下手，好成立一个辅导班。我举起左手，放下。再举右手，再放下。再举左手。老师说好了，手可以放下了。我不知道老师算是我举手，还是算我没举。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上课的时候刻意不去记笔记，拿本小说在那里装腔作势或者干脆趴在桌上睡觉，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师只有对着花名册才能喊出我的名字，或者指着我的方向说那个穿黑毛衣的女同学，我就更不想听课了。不停的在教科书上涂鸦或者到处抄些乱七八糟的句子传给周围的人看，引出一片小小的骚动。
　　我当初填这个专业的时候曾经很兴奋的想象可以让企鹅和熊猫一起生个小宝宝。可我们在实验室重复做着高中时简单的实验，然后大家嘻嘻哈哈轮流抄完实验报告得个不大的B或C就可以过关了。老师说你们想要出息就考研吧，考研出来工作什么的都好解决了，待遇也比本科生高一大截。老师还说你们研究生出来最少可以在大学里教书，成绩好的可以进科研单位，然后读博出国什么的，前途无量啊。我想教大学有什么用呢？离我初衷相差十万八千里。我看到有很多大学老师从头到尾的将书念完，末了列下不多的提纲告诉我们这就是考试内容，真正能让我像高中时代记住他名字的老师并不多。
　　我看到很多人到老师那里报了名，很少的人坐在位子上没动其实那些人已经很早开始托福的准备。我给老爸打电话，老爸说当然要考，现在谁还稀罕你一个本科生啊。我说我毕业了可以去你们学校教书，你们不正好缺生物老师吗？老爸说缺谁也不缺你，你给我安安心心的念书，别人怎么着你怎么着，到时候人家都是博士，硕士什么的，就你一个大学毕业，人家会看不起的。我对着电话啊呀了半天，老爸挂电话的声音有点大。给段远打，占线。
　　三
　　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她们说十九岁的阴历和阳历是重合的。我翻挂历，看到阴历的9月28和阳历的10月23日真的在同一天。发愣的时候，阿力打来电话要我过去选礼物。我说你可做好思想准备，去年你把我的生日忘了，看我今天怎么宰你。
　　阿力很俗气的要帮我把超市里那个最大的娃娃买回来，说是连着去年的一起补了回来，免得我再碰到他的时候喊他小气鬼。那娃娃的价格不菲，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了，阿力每晚在歌吧里唱歌也得挣一个星期。我说算了，你以为我还十五六岁，满脑子纯真味呢。那么大个娃娃，回去是我睡床还是它睡床啊。说完我就执意抱住那只神态可拘的小熊不肯松手。阿力没辙，他从来都赖不过我的。
　　出来的时候，阿力说他还有事要我先走。怀里抱着那个小熊，毛绒绒的手感非常舒服，走在深秋夕阳如血的黄昏里，很久没有这样安逸的自由自在过了。路过“漂亮宝贝”的时候，想起自己没有结果的掉发，就走了进去。师傅说这么漂亮的头发剪了可惜，我说不剪掉成秃子了更可惜。师傅笑着一边拿剪刀在我头顶上咔嚓咔嚓一边盯着我怀里不肯放手的小熊问，男朋友送的吧。
　　我抠住小熊的眼睛，闭上眼睛装坐没听见，然后就睡着了。等出来的时候，夜幕中开始有星星闪烁，头发突然剪短后脖子里有风吹过来奇冷无比。小熊在我睡着后滚到地上粘了一身的头发，摸起来非常扎手。那个师傅说我的发质其实并不是很好，不够柔软有些硬。
　　黄昏的路灯下，有个很笨重的影子朝我这边移动。是Yellow，怀里抱着那个要花掉我一个月伙食费的娃娃。瘦高的Yellow抱着娃娃的样子笨拙的有些滑稽，他说大白天他要抱个这么大的布娃娃不好意思出门，就只好等到晚上才有勇气将它抱回来。我说：Yellow，你这又是何苦呢？眼里却热起来，将脸埋进娃娃怀里半天没有说话，起来时，上面一片濡湿。
　　四
　　晚上打开电脑的时候，接到Black传送过来的文件。打开，成千上万的玫瑰花在屏幕上面开放，几秒钟就把桌面完全覆盖住了，还在继续开放，无休不止的样子。拖动鼠标，倏忽一下又都不见了。再点击，又是铺天盖地的涌来。Black是做这个的高手，我知道。心理还是很高兴。
　　Black说，小楠，生日快乐！你的研究生报名表已经交了吧。我敲了几下键盘却打不出一个字，刚刚的喜悦被击的粉碎。我说Black，我把头发给剪了，很短很短的那种，Yellow说蛮不错的，比以前要好看。
　　小楠，你乖乖的，填上X大的分子生物系，把研究生报名表给交了啊。
　　Black，你不想看看我的照片吗？刚刚才照的，就在上面，我发给你啊。
　　小楠，你不要任性好不好？你要是考到X大来，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不需要看照片就可以见到对方了，对不对？
　　Black，我……
　　小楠，我知道你不想考研，那你就算为了我，为了我们以后的日子好不好？你要是不考研，到时候肯定是回原地教书，那你说咱们俩是不是就老这么吊着呢？到时候就算我有办法把你弄到北京来，可你说你一个二流大学的本科生，你靠什么生存？
　　我知道Black说的没错，他是实实在在的在为我们的将来作打算。可我真的不想这样，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有个安定而轻松的工作，赚不多的钱，可以四处走，闲暇的时候可以写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其实这些和考研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不想再像陀螺一样被大家抽着旋转罢了。我不能把这些告诉Black，他会说我没志气。他在高考时以绝高分数进了那所国内最高学府之后就开始纠正我云淡风轻的思想，他要我努力努力再努力考到他们学校，可我总是不争气。
　　胃里疼的厉害的时候，我到下面打开水来暖胃。回来的时候，Black已经不再了，他以为我生气了不理他，看的出他很愤怒。有几个大大的惊叹号和问号。
　　五
　　Yellow在歌吧里做歌手还兼职一个乐队的主音吉他手，Yellow喜欢音乐，视为生命。其实Yellow的专业跟这相差十万八千里，是时下最流行的电子专业，如果真要把这两者挂上点什么关系的话，制造钢琴的时候可能可能会用到点这方面的知识。我问Yellow当初干嘛不选择艺术专业，他说他也想啊，可家里死活不让。Yellow每次考试专业课至少会挂掉两门，音乐学院的老师却总邀他帮忙去上两节课。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跑到Yellow所在的歌吧喝免费的啤酒，不会喝，常常弄得满眼满脸的眼泪。Yellow就常常跟大家说这是我妹妹，请大家多担待啊。我知道Yellow喜欢我，可他从来都没说过，知道说了也没用，Black早在高中时代就把我给套牢了，就等着毕业，或工作或考研，然后和Black结婚，生孩子，再漫漫老去，一辈子就这样了。有时候我会想看见终点了还需要一步步的履行过程吗？如果我不考研的话，Black还会和我结婚吗？如果Black不娶我的话，我还会爱上别人吗？想到这些我就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那天告诉Yellow我准备靠T大的研究生的时候，Yellow很久没有说话，之后，他说你喜欢就好。我说当然喜欢了，这样就可以不用担心工作难找，这样就可以和Black长厢厮守了，这样就可以皆大欢喜了。说这些的时候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像海绵一样不停的挤不停的有水出来。其实为什么要哭，一切都如大家所愿，剩下的我来努力就好了。可心里硬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好像小时侯早上起来突然发现妈妈不在身边一样，明知道该自己起床的，却总是很无助的哭泣，心理有莫明的恐惧，怎么都逃不出去！
　　Yellow用大衣裹住我，他说：莫楠，不愿意就不要勉强自己。幸福不是给别人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