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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番外一 道歉(2) ...

  •   (此处梦境已删减)

      窗框吱呀吱呀一下下地响,直到他没了挣扎的力气依旧在响。

      目光无力地穿过披在面上汗湿的乱发,再也聚不起一点反抗的神采。

      透过窗纱,他看到了外面那几个目光不敢斜视正在守岗的卫兵。好几回,这魔头就是故意把自己抵在窗上羞辱。纵使那些卫兵不敢乱瞧,瞧过来隔着窗纱也瞧不见什么,但他们都清楚他们的魔尊在干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杀!杀了他们!都杀光!…… ……

      飞蓬猛地惊醒,他爬起半个身子,抹了把额头冷汗。撩开被子坐起来,四下看看,还是在客栈。

      飞蓬系了系有点松掉的衣襟带子,走到窗边桌子跟前,深夜的窗外是无尽的幽黑。他自己倒了杯水喝,坐下定定神。

      来人间这几年,过去的事他已淡忘了许多,但类似的噩梦最近却又做过好几回,为什么回回都挑起自己那么重的杀心?以前他不曾有过,即使在被囚禁的那段日子。

      第二日,飞蓬身上已没剩几个铜板再住客栈了,便早早收拾妥当结了账。上街去逛逛,看看能不能撞上间道观或者寺庙暂时栖身,不然又要露宿云中。若是一不小心睡过了头,会遭到这些凡人围观。

      嘉州坐落在三江交汇之处,商贸发达,街上很是繁华热闹。

      飞蓬很喜欢看人倒糖画儿,有时候站着看,一看能看一上午。不过,通常他囊中羞涩,也不怎么爱吃糖,所以只有手头宽裕时偶尔才买一个。

      手艺人也不撵他,通常有飞蓬在他的生意差不了。飞蓬并不知道周围这些围观的人有些是来围观他的。巴蜀人大多身量不高,他站在人群里太出众,简直像是神像里走下来的神仙。本来就是。

      飞蓬正津津有味地观看手艺人的新作,人群忽然有个声音道,“你看看你的起的这破名!我给你想一个吧。”

      这句话,曾经也有人对自己说过。飞蓬抬眸望去。

      穿过几层人群,前面走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男的笑嘻嘻的。女的手里揣着只满月小猫,刚才那话就是她说的。

      飞蓬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不过,此后那少男少女聊得都是他听不懂的家常,再没有什么意思。飞蓬怅然若失地跟着他们走了一段,便又失去了目的。他想起了自己还有寻找道观寺庙的正事,便沿着街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

      走着走着,前面城墙处水泄不通围了一圈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十分显眼。飞蓬也凑过去看看。他不善与人争挤,便站在外围,不过以他的身高,不必上前也能看得见。

      墙上贴的是一张悬赏榜单,悬赏千金,捉拿一个为祸人间的魇魔。榜单落款是唐门。

      “听说了吗,唐门天玑长老被魇魔害死了。”
      “何止是唐门,碧霞宫、天一观、古月玄宗都死了宗师级的人物,连得道上仙都死好几个啦。”
      “梦魔不是不害人命吗?相传是以梦中情绪为食。”
      “可这个梦魔已经修炼成了魇魔,专门盯那些修为高的。听说都是梦里被夺了修为,然后给吓死的,死相好惨呐。”
      “神仙也管不了了?”
      “不是管不了,一般梦魔法力不高,却刁钻得很,寄居在人的梦里。茫茫人海,去哪里寻它?而且这一只,可是厉害得很,神仙也不是它对手。”

      飞蓬看到这榜单时,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盘藤椒鸡的模样。这几年他尝试了人间美食,爱吃辣,便总在巴蜀一带流连。上回帮人送了趟镖赚了些银两,不几天便被他几顿火锅子吃了个干净,以至于藤椒鸡都还没钱尝一尝。

      一抬手,那榜单被飞蓬收在了手里。

      人群开始把目光都投过来,有人拍起巴掌,有人叫道,“有位少侠接榜啦!”“哟,还真是一表人才啊。”“身手可以啊,能抓住吗?”……

      飞蓬拨开人群,自顾自地离开了。

      在城西南他找到了一间城隍庙,准备夜晚栖身。这庙不大,贡了三尊神,城隍爷和两个判官。飞蓬白日在庙的屋顶上怀剑坐着,看周围的风土人情,夜里待上香的人散尽了,便回到庙中打坐休息。

      夜深了,飞蓬渐入梦乡。

      湖海之上,烟波浩渺,几丈高的蒹葭三三两两一丛一丛的从水面窜出,直耸入空中,在半空中齐刷刷地甩着穗子随着微风摇曳生姿,遮蔽了大半个天空。湖面中间一大片水域里,高高低低密布着莲花莲叶,每一片都有亭台那么大,白的、红的、粉的,宛如雕出来供神仙打坐的莲台,可这是弥漫着清香的真莲花,剔透的花瓣还能清晰地看见花叶脉络。飞龙一般的巨蜻蜓穿梭在其间,浑身炫着彩色荧光。

      魔头立在一片莲瓣上,微微随风上下颠荡,他歪头饶有兴致地瞧着对面抱膝坐在莲心中精神恹恹的自己,半晌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他伸一只手到自己面前,“这座巨灵界是我新找到的空间。美不美?走,我带你四处玩玩。”

      自己厌憎地看着面前这只手,没有回应。蓦地抬起眼帘,被他身后一个隐秘着行踪即将蠢蠢欲动的东西吸引了。保持静默。

      “嗷——”一只沧龙猛然雄起,嘶吼的气势宛如火山喷发,山洞一般的巨口撕开到最大,吼叫着冷不丁俯冲向魔头,而后拢着一嘴的獠牙把那魔头罩进了嘴里。

      那巨兽扬起头,准备将猎物嚼上一嚼,品品滋味。这一嚼,哗啦啦的牙齿崩落,再一嚼喉咙里冒了熊熊烈火,巨兽难受地摆着头把魔头甩了出来,喷着巨粗的气息大口喘着。

      魔头飞出来稳住身形,朝自己施了个自洁法术,嫌弃地洗去一身兽息。他转身冷目瞪着被自己整得奄奄一息沧龙。那龙伏低了头呜咽着向他示弱。魔头冷哼一声,向沧龙打出一道刻印,沧龙随之浑身灵光一闪,被他收入麾下。巨兽躬起半出水面的身子,温顺地把头伏在那魔头的脚边磨蹭。

      收拾了这色厉内荏的大宠物,魔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转头目光钉向正静观事况发展的自己。心里微微抖了下。

      “想我死?哼!”魔头挥手一道灵光打过来,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躺进了软糯的花蕊丛中。

      那莲花像被滴上了墨水的宣纸,不一会儿晕染成了黑玉一样的通透黑色。丝丝嫩黄的莲蕊仿佛突然活起来的触手,向自己全身关节缠绕过来。可惜自己提不起半分神力,挣扎并没有什么用,生生被这邪恶至极的魔莲死死地纠缠住了。

      身体被生拉硬拽成个土字,不必想也知道这魔头又犯了什么淫邪心思。他就是个畜生。

      (此处梦境已删减)

      魔头却十分清闲舒适地跪坐在地,他向后倾了倾身,一手撑在身后的莲瓣上,另一手悠闲地摸着。

      莲蕊触手架着自己的身体主动,对面的魔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的笑,玩味地打量着没几下便已经崩溃落了泪的自己。魔头享受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被他揽着坐了上去,面对面贴得更近了。

      “将军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哭什么呢?”魔头抬手在自己脸上抹划了几下,抹掉那沾了嫩黄花粉的泪。他就这么全程专注地欣赏着自己抹花了的脸,那眼神说不上是喜欢还是憎恨,亦或是嘲弄。

      也不知过了多久,崩溃到神志不清的飞蓬无力地抬起冷汗淋漓头颅,喘着粗气盯着魔头身后那只沧龙,那沧龙的眼睛里,燃满了仇恨的怒火。

      杀了他!杀了他!

      “去死吧!”他祭出神元,这是他最后的筹码。神元爆裂,足够他毁了重楼毁了巨灵界,也就毁了自己。

      那沧龙目中乍然爆出凶戾,张着狰狞的大口一跃而起,带起滂沱大雨般的一身泥水扑了过来。沧龙一口将魔莲拢进大嘴,连带着飞蓬的神元吞了下去。

      沧龙狞笑着化成一团魔气,搅动着把整座巨灵界变成幻影吸入了自己的身体。

      “哈哈哈哈哈……”虽然疯狂大笑这个恶魔庆祝胜利的普通方式,会显得自己特别庸俗,魇魔还是忍不住使用了它。庸俗的恶魔通常不会笑到最后,他也不例外。在感觉到飞蓬的神元在腹中异样之后,他的笑戛然而止。

      万道剑光好像突然盛开的菊花从他体内锋利炸裂穿出,把魇魔牢牢扎在了一个刺球一样的灵力架子上,淋漓着鲜血和溃散的魔气。

      飞蓬从明光中走出来,站定在只剩一口气的魇魔面前,打量了他一下。“你就是那个值一千金的魇魔?”

      “怎么会?!……”

      “怎么会被我发现?”飞蓬笑了下,“你胆子不小啊,本神的主意你也敢打。从你第一次入梦窃我的情绪,你已经暴露了。”

      “哼,夸口!那你为何今日才出手?”

      “……”飞蓬没有回答他。他心里在想,自己逐渐淡忘的那些事情,有个人来提醒下自己也好,总不至于不争气地回头,去原谅那人。心里的纠结,实在黏糊的很,正需要一个人帮忙斩断。

      “我不相信你识破了我的魇术!”魇魔穿着粗气,艰难地吐字,“不过是我不小心疏忽了一点,才叫你逃脱的思想钻了空子。上神你在梦里的情绪,除了屈辱痛恨,还有欲望啊,可笑!哈哈哈哈……啊!”

      魇魔笑到一半,被飞蓬一剑削下了脑袋,骨碌骨碌掉下来滚在地上,只剩一具无头身体被穿在灵力架子上抽搐着化成了烟。

      飞蓬提起那脑袋,手里聚起一团灵力,趁着它的意识还没有散去对它施了个读心术。对这个魇魔,飞蓬其实有很多疑问想问。但刚才被他说中难堪之处,一时羞愤交加没控制住便杀了他,也只能用读心术了解些线索。

      普通的妖魔,见到自己都会颤抖,借他们十个胆儿也不敢近自己的身,这只魇魔究竟是为何会盯上自己呢?

      另外,就是那些梦境,梦里的事不全是真的。自己被囚时,重楼折磨自己从不会带着卫兵。他也并不总是来硬的,常常是软硬兼施。他的目的在于让自己顺从,而不是报复和折磨。巨灵界是重楼拿来讨好自己的新奇玩意儿,他并没有在那里侮辱过自己。当时自己发现沧龙躲在暗处确实没提醒他,但那时的真实情况是,重楼只是驯服了沧龙,生了气便强迫自己和他骑着巨兽在巨灵界游了半日。

      显然那些梦境有些是移花接木,有些纯属虚构。移花接木还好说了,毕竟是自己所思所梦,虚构梦境却怎么可能呢?这魇魔灵力远不及自己,想虚构梦境给自己,它是做不到的。

      读心术施罢,飞蓬眸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这个魇魔,曾在重楼的梦中修炼了近千年。那是一种禁术,魇进之术,虽然厉害,却鲜有人修炼。只因此术虽然可以在梦中提高修为,充分利用夜晚时间日夜不停修炼,却要用精神豢养一只魇魔来帮自己制造梦魇。夜夜梦魇的痛苦,绝大多数人无法承受,往往受不了这个罪精神崩溃而死。

      看来这个魇魔,不但了解自己,也窃取了重楼的一些思想,那些虚构的梦境,正是它从重楼的思想里移接而来。怪不得他敢盯上自己了。

      那么重楼豢养这只魇魔一千年,日夜没命地修炼,是为了,尽快战胜伏羲陛下么?……

      飞蓬脑子里很乱。他将那魇魔的魔元碾成碎片收在囊中,心情却久久无法平复……

      第二日,飞蓬来到唐门。听说飞蓬拿下了魇魔,唐门掌门唐焕之亲自相迎。

      唐焕之把年轻少侠上下打量一番,心里喜欢得紧。拉着他客套完了又客套,最后言辞恳切聘请飞蓬作唐门客卿。飞蓬再三婉拒,唐焕之又再三恳求。然而飞蓬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唐焕之也没办法,只能又啰嗦一堆惋惜之辞把飞蓬送出了门。

      飞蓬到门口站住望着唐焕之欲言又止,犹犹豫豫不肯出门。

      “怎么了少侠?”唐焕之纳闷。

      飞蓬委屈道,“赏金呢?”没赏金我专门来趟难道是来听你啰嗦那一堆废话的吗?

      “哦!”

      飞蓬怀揣一千金,迈进了会仙楼。藤椒鸡、夫妻肺片、水捞白菜、麻婆豆腐,火锅子,飞蓬找了间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子。他坐下来,文雅地一口一口慢慢品尝。

      会仙楼是远近闻名的酒楼,生意异常火爆,每一桌都客人爆满。一楼的大堂还有热闹的才艺表演。

      飞蓬吃着吃着,在一片喧哗声中望着满桌子的菜,蓦然觉得自己这桌有点冷清。他举着筷子晃了晃神,回过神来低下头去专心吃菜。

      一楼的说书先生开了场,喧哗声落下,抚尺一拍,呔!今日说的是蜀中巨富斩妖除魔景大侠。

      景天的名字他不熟,但他意外地听到了说书人说起重楼。飞蓬从雅间出来,依着二楼的围栏,向楼下的说书先生望去,静静听他绘声绘色地说着魔尊重楼与地仙景天的故事,还有传闻中,魔尊的十世守护。

      十年了,是不是该回去看一眼……

      飞蓬回到新仙界他曾经砍了重楼一刀的那个轩廊。意外的是,刚来便看到重楼的背影,正坐在轩廊中自斟自饮。慌乱之中,飞蓬转身欲走。

      “你回来了,十年了,终于肯见我了。”

      飞蓬住下脚步,回转身对上重楼神色复杂的一双玄眸。对望片刻,飞蓬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回来,你天天守在这?”

      “也没有天天……”重楼闪烁一下目光,他既想告诉飞蓬自己除了回魔界处理事务都守在这等他回心转意,又不想被他知道。这算什么?表表痴心就想抹平伤痛吗?

      飞蓬没再说什么,走回来到石桌旁坐下。桌子上摆着两杯酒,一杯重楼在喝,另一杯斟满了没人动。飞蓬拿起这杯酒转着看看,目光扫回仍然杵在那痴痴望着自己不知道怎么办的重楼。“当年的事,你还没向我道过谦,我这次回来,想听你道声歉。你道吧。”

      重楼十分惊喜,但更多的是慌张。这个歉该怎么道?是跪下来祈求原谅,还是自裁了谢罪?飞蓬与自己,还能回到万年以前吗?

      “我……”重楼犹豫着,他到飞蓬膝边跪坐下来望着他,“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道歉的话有什么用呢?我想叫你出了这口气,我们才有可能回到从前。你也折磨我一回好不好?”

      “……”飞蓬冷目对视着他,过好久才说,“你明知道我不会折磨人……”飞蓬看看手中酒杯放回到桌上,声音中有几分严厉道,“重楼,你所谓的出气就是折磨人吗?若我以后再负了你,你还要凌辱我一回是吗?你的思想,就是这么邪恶吗?”

      “……不是……”重楼目色委屈地想否认,急得眼眶都湿了,却只是轻声吐出半句便没了音儿。头一回,他正视了自己的内心,没有一点否认的底气。

      “不是?那我问你,魔莲是怎么一回事?”

      重楼惊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自己曾经意淫过,没有付诸实施的阴暗想法,飞蓬怎么会知道?

      “你豢养的魇魔,我遇着了。杀了。”

      “这个杂碎,竟敢窥视我!”重楼怒道。

      飞蓬拿剑柄挑着重楼下巴回视自己,阻止他转移话题,“暂不论它的事,重点在于你想了什么。重楼,你是什么都敢想啊。”

      “我……”重楼低下头,他想说我本来就是魔啊,但没有说出口。他反省着自己的邪恶思想,头一次觉得无力为自己辩解。

      可是有一点他知道自己能够做到,他一定再也不会伤害飞蓬。可是,他又该如何证明自己,让飞蓬相信他的决心呢?

      飞蓬望着重楼凝眉反思的痛苦样子,目光从严厉渐渐转为柔和。他趁这会儿无话,拿起石桌上重楼原本给自己斟的酒,不声不响地喝了。

      重楼低着头思索片刻,心如刀割。最后,他闭目凝神,把自己的魔元取了出来,捧到飞蓬面前,“我的魔元,你拿去。我若再有不轨,你随时可以毁了它。”

      飞蓬撩起眼帘瞅瞅重楼,从他手中接过魔元,拿在手里。他看看这圆滚滚的团子,忽然觉得拍起来手感应该不错,便往石桌上拍着玩了会儿。

      重楼眼巴巴地看着飞蓬亵玩自己的魔元,瘪了瘪嘴。

      飞蓬拍了拍托在手里,看看又道,“这邪恶魔物,应该镇压到无间地狱去。”虽然这么说,他眸色中却掩藏不住几分戏谑意思。

      重楼转眸瞥见石桌上的酒杯,空了!飞蓬他喝了那酒。重楼再看看飞蓬的神情,心头一阵狂喜。他叠起双臂伏在飞蓬膝头,望着他道,“提议不错,只是还缺一样。”

      “缺什么?”

      “缺个镇守神将。”

      飞蓬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他一眼,“哼,我才不去那恶劣地方。”

      “要不,镇压在这新仙界吧,怎么样,这里上神还满意吗?”

      重楼望着被自己气得撇开眸去的飞蓬,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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