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重飞]飞蓬传》純鈞

60、番外一 道歉（1）

　　皓月微露，晚夜薄凉，在高处不胜寒的新仙界，晚风尤其爽利。重楼扯一扯身上翻飞的披风，靠在轩廊立柱上想事情，他睡不着。

　　明日他约了飞蓬到此打一场，但他的心思并不在决战上，他觉得是时候把他们之间的记忆还给飞蓬了。可是一想到要把那三年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丑事摊牌给飞蓬看，他便焦虑得失眠。

　　他能原谅我吗？左思右想，好像不能。

　　前段时间引着飞蓬去过龙山仙界，去过废弃的悖门阵，还去过他自己的千重魔界。在他刻意的安排引导下，让飞蓬一点点发现和自己的过去那些蛛丝马迹。每每觉得时机成熟，他颤巍巍地掏出这团记忆，却次次在最后时刻又把手缩了回来。

　　重楼低头神情惆怅地望着手中这团记忆，连声叹气，暗骂自己是个怂包。明日，一定要递出去！

　　“你在看什么？唉声叹气的。”飞蓬从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他说话的声音好像利剑的嗡鸣声，虽然质地是沉重的金属，却带着灵气。

　　重楼扬起诧异的目光，他对此刻见到飞蓬完全没有准备，他迅速握起手背到后面藏起来，傻傻问道，“你，你来干什么？”

　　飞蓬很少看到重楼惊吓的样子，觉得有意思，他笑了下，抱着剑从柱子后面转出来，带点戏谑道，“别怕，说好的明日决断，我今日不打你。”

　　“哼。”重楼白他一眼，对他故意的曲解表达了不满。

　　“你手里藏了什么？”飞蓬眯起眸子，像那些发现了学生在捣蛋的教书先生。

　　“没，没，没什么……”手背得更靠后了，重楼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魔尊，我觉得你……你必定有古怪。”

　　“哪里古怪？”

　　飞蓬飘开目光看着别处夜色，“你兜兜转转引我到那些古怪地方，那么巧，总能发现些我记不起来的事情。”他又转回头逼视重楼，“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重楼张了张嘴，看进飞蓬的双眸，他忽然想，竟然都被他识破了。此刻若不摊牌，明日该怎么收场呢？既然如此，不如……

　　重楼把手中记忆团子托到飞蓬面前，犹豫道，“你的一些记忆，伏羲把你复生的时候，扣下了这一些。我和他打赌赢回来的。一直想还给你，不过……”

　　飞蓬有些好奇，其实这段时间他也猜到一些，便伸手去拿。

　　重楼心里一哆嗦，猛地撤回手，转过身去，他临时又想变卦，可是也来不及了。

　　重楼思绪混乱地看着手中记忆团子，他慌乱中把那团子中红到发黑的部分揪了一把出来，藏在手里。“不过，我怕你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慢慢还你……”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最后会都还你的！”

　　飞蓬再次转到重楼面前，心想，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让这个魔头慌乱至此？

　　飞蓬再去取那团记忆，重楼没有再拒绝。

　　飞蓬用灵力把记忆团子打开，融入自己。记忆、感受、情绪都在伸展。

　　“你叫飞蓬？”
　　“哼，此乃本座赐给你的解药。”
　　“哼，你胆量倒是不小！本座喜欢！来呀，上酒。本座要敬飞蓬将军一碗！”
　　“见此物如见本座。你一路回去莫伤我手下性命，只需出示此物可畅行无阻。”
　　“傻瓜，军情布防，政务机密，你手里那么多保命符，哪怕是我千重魔界的法阵图，你随便吐点什么出来，都不至于受这么多罪……以后长点心眼儿……”
　　“第二回？你昏迷时早不知多少回了，别磨蹭！上床！”
　　“你吃醋了？……”
　　“娶我而待之……你娶我，我娶你，差别也不是很大……”
　　“那你为何从未称呼我殿下？”
　　“哟，我已经不是战神大人眼中专搞破坏的大魔头了吗？”
　　“你有，你还有我。”
　　“那我们何不合修一个空间悖门阵？”
　　“……不瞒你说，我，你那时受的伤，我，我，每一处，我都给你敷了药。”
　　“以前我由着性子，做错了一些事……也许叫你生厌了……可是……你不明白我……这世上，平视着我的人拢共没有几个，趣味相投之人便更是稀罕了，这几千万年，我也只等来了你一个……那孤高寒冷的滋味，你不明白……”
　　“魔界离了谁就不是魔界了？我便是要跟定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你要战我也跟你战，你要逃我便跟你逃。”
　　“我现在可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我们都要好好的，你答应过要来魔界帮我。”
　　…… ……

　　往日与重楼的种种，在脑海中逐一清晰地浮现。

　　那年秋日，满冠金黄的白果树，它的叶子优雅飘零，金洒洒地铺了满地……

　　想起重楼那一身精致华美的烈焰魔纹缠绕，飞蓬脸色微红，他梳理按捺下心中过于激烈的各种情绪，退了一步，故意躲开重楼的目光。

　　然而此刻不够诚实的重楼也下意识地不敢看飞蓬。

　　“……”

　　“……”

　　两个人都沉默片刻。飞蓬在旁边的石桌边上寻了个石凳坐下来，低着头消化自己的情绪。

　　重楼也凑过来，坐在另一个石凳上，也低了头，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我……还……还有……”

　　重楼正在支支吾吾，艰难地思索怎么把刚刚瞒下的最后那三年的记忆还给飞蓬。忽然被飞蓬捧起脸庞。他清俊的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凑过来，在月色下蒙上了一些柔和。

　　他吻了自己。闭着眼睛，深情又优美地，吻了。

　　重楼睁大眼睛瞪着他贴的很近的眉目，抬着双手不敢乱放。可这个吻太过绵长，飞蓬没有蜻蜓点水便会放开的意思。最后，一狠心，他猛地推开了飞蓬。别过脸去，不敢看他。自己还欺瞒着他最残酷的事情，哪里有脸接受他这么真诚的吻。

　　鼓起全身勇气才主动一次，结果被推开，飞蓬看住重楼片刻，眸中轮番闪过惊讶、难过和不自信。最后他带着些歉意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重楼低下了头。

　　“对不起……”半晌，飞蓬蓦地道歉，“以前是我伤了你，你若放下了，不怪你，我……我不会纠缠你。”

　　“啊？……”重楼心里乱糟糟的，猛地听到飞蓬道歉，也连忙站起来，还险些打了跌，“不是……不，不，不……”不是，你给我道什么歉！

　　飞蓬退了两步，有点失落地靠了下轩廊廊柱，转头去看新仙界虚空中的夜色。曾经丢了清白，是为了这个人。后来又丢了性命，也是为了这个人。这个人与自己肌肤相贴祈求自己不要始乱终弃的声音犹在耳边，但如今却是他先弃了。

　　可是，又怪不得他。万年之前，神魔之井那穿心一剑犹在眼前，也许真的把他的心刺死了吧……时光已过近万年，他的心冷透了，变了心，移了情，也并不奇怪。

　　飞蓬这样想着，神色黯然。他才恢复了记忆，跌宕起伏的心情过于激烈，竟然有种心被撕碎的痛。

　　罢了，到底是自己先伤了他……飞蓬想到这里撕咬了下嘴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月色照在他的眸中，泛起了一点不寻常的明亮，他转身欲走。

　　然而重楼把飞蓬的神情丝丝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酸楚，向前并了两步拦在他满前，激动之下口不择言道，“不是！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还有三年的记忆！我这还有你……三年的……”

　　“三年的记忆？……”飞蓬转回头望住重楼。

　　“呃……是啊……三年……”重楼真想打自己，嘴怎么这么快！为什么不说一年？不说两年？慢慢交代不好么……

　　“就是……咱们决战后……那三年……”重楼避开目光去。

　　飞蓬却一直疑惑地盯着他，听到这话悟到什么似的点点头，“我战败被俘……之后……的确是……想不起来了呢……”

　　重楼心一横眼一闭，说，“那三年，我，我……干了对不起你的事……”

　　飞蓬锁锁眉，“你干什么了？”

　　重楼低着头，又是皱眉，又是抿嘴，闷头好半天没答话。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你打我了？”飞蓬试探问了句。

　　重楼埋起头，小声道，“……不止……”

　　飞蓬吸口气看看别处，想了想，又盯回他问，“你毁我法力了？”

　　重楼转了下眼眸，心想，这倒没有，不过……如果玷污神元也算的话……他还是泄了气，“……不止……”

　　飞蓬惊了一下，他思索一会儿，更惊讶道，“你……难道……你！……”飞蓬脸上现出些怒气，“你……你……侵犯……”

　　重楼的头埋得更低，好半晌，“……不止……”

　　飞蓬一脸惊诧地退了一步，神情已有些怒色。

　　重楼咬咬牙，仍埋着头把最后的记忆托到飞蓬面前，“你自己看吧。”

　　待飞蓬接过记忆团子，重楼舒口气，今后不必再藏着这谎言，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挥去躲躲藏藏的神色，郑重地回视了飞蓬。他想清楚了，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好好挨了这刀，横竖是自己作的死，生死无怨！

　　重楼满心愧悔，在飞蓬面前跪下来，召来一柄长刀，双手奉上。

　　飞蓬拿了那记忆，融在手中，片刻之后，他攥紧双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混蛋！！”飞蓬狠狠朝他吼了他一声，顺手操刀照重楼身上劈了下去，刀光犹如一道闪电。

　　重楼应声倒地，胸前火辣辣的剧痛，疼得他蜷起身子冒了一头的冷汗。

　　过了会儿，他睁开眼，刀丢在他面前。穿过石桌石椅空隙，是飞蓬远去的脚步。疼归疼，没见血，劈在他身上的是刀背。

　　重楼扶着桌子咬牙爬起来，捂着伤口想，我是该不该追上去？他会不会，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飞蓬的确是再也不想看见他。神界森严，仙界清冷，他想去人界游历一番，到那个他转世千年却还毫无印象的地方，去看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