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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飞剑落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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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动静,那人回过身来。
风姿朗朗,长身玉立,绣着金纹的墨绿外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得那双桃花眼如蕴春水,如蓄银河,与唇边浅浅笑意一道,挑起万千风流。
阮翕被那闪闪发光唯恐旁人说低调一般的衣衫晃得晕晕乎乎,没注意到梅潜正头疼地别开脸。
“哼,浪荡子。”
“嗬,铁公鸡!”
同时开口,却是截然不同的言语。
阮翕看看那人,又看看梅潜,摸着脑袋道:“梅兄,不知这位是……?”
那人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一阵,道:“这位小兄弟好大的忘性,刚才还想重金买在下随身佩剑,这一转眼便要赖账了?”
阮翕愣了愣,细细观察之下当真觉得他有些面善,像在哪里见过,待目光落上他手中那柄样式古拙毫不起眼的宝剑,顿时恍然大悟:“你……你是方才那位摊主,谢七公子!”
谢七笑眯眯道:“晚了,即便再出两千两,在下这宝剑也不卖了。这就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走过路过谁叫你错过。”
这……这便是传说中的易容之术吧!阮翕慌忙抱拳深深俯下一礼:“公子想必也是个武林高手!在下明州阮翕,不知能否与公子交个朋友?”
谢七扬起眉毛:“明州……哪个门派在明州来着?”
阮翕红着脸道:“在下无门无派,只是仰慕江湖侠士出来闯荡,还望谢兄莫要嫌弃。”
“无门无派?”谢七重复一遍,踱着步打量他一周,转向梅潜意有所指,“铁公鸡素来不爱搭理人,这是转性了?”说到一半又一拍手掌,恍然道,“看来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袋鼓,铁树也舍得开出花来。”
梅潜完全不想理他,自顾自进了客栈。
谢七后脚就跟了进来,对他嫌弃的脸色视而不见,径自与他一道在桌边坐下,抢在他之前一把拎过茶壶,为自己斟茶。
梅潜眯了眯眼,指尖一动,面前茶杯贴着桌面向前滑去,在茶壶壶嘴底下将将停住,正挨着他那杯。
“举手之劳。”梅潜道。
谢七调整了下坐姿,一手动作未停,另一手状似随意地搭上桌沿。清冽茶水自壶嘴汩汩而出,氤氲热气中,梅潜的杯子竟自行动起来,一点一点不急不缓向他移动。
梅潜扶住桌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滑至桌心的杯子霎时不动了,片刻后,竟沿着原路折返回去。
谢七还在倒水,细小水柱绵延而下,非但不曾滞断,甚至不曾有丝毫颤动。
茶香沁鼻,谢七深吸了口气,赞出一声:“茶倒是不错。”
茶杯倏尔停住,似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往哪边走。
阮翕也跟着坐在桌边,左看右看,欲言又止。
四方木桌不再稳当,此刻正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啪”地一声,谢七放下茶壶。阮翕如蒙大赦,眼疾手快抓过被内力震来震去的杯子,拎起茶壶满满斟了一杯,恭恭敬敬递给梅潜:“梅兄请。”
两边内力同时撤下,颤动一下停止,梅潜面不改色接过茶水,斯斯文文地颔首致谢。
谢七瞧得更加有趣,斜斜靠在桌上,举着杯子要喝不喝的,只兴味满满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他开口。
梅潜却偏是不开口,饮了一口便放下,端坐桌边眼观鼻鼻观心。
客栈大堂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偏是这一隅静如深夜,半晌没有一点声音。
阮翕被他二人这副阵仗唬住,几次欲开口打破沉默,深思熟虑后又咽了回去,目光在他二人之前徘徊来去,找不出一分头绪。
三人相对而坐,久久无言。
一直到茶水凉透,阮翕百无聊赖之下,一路风尘带来的疲累此刻全涌了上来,困倦逼近,眼看着就要打盹睡过去了。
终是谢七先憋不住开了口:“我说,梅九啊……”
阮翕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没酒我去买!”
谢七满脸同情:“啧,一看就是被铁公鸡讹的。”
“呵。”梅潜嗤笑一声,道:“此言差矣,分明是谢七公子觉得有茶无酒太过薄趣,有意招人误会,想寻个由头蹭人一壶酒。”
谢七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短笛,摇摇头理直气壮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古人诚不我欺,铁公鸡真是看谁都小气。”
“不敢当。”梅潜也不生气,“在下穷得很,不似堂堂谢七公子财大气粗。既然七公子不差这点小钱,不如这顿你做东,再加壶酒如何?”
谢七举杯,虚虚与他碰了一碰,悠然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清茶足矣。”
梅潜接道:“在下可不敢自认君子。”
谢七微笑:“在下是。”
看他二人你来我往推来推去,阮翕心想不过一壶酒而已,既然两位大哥囊中羞涩,自己来也是分内之事,反正一路来买单结账早成了习惯,转头便招呼:“小二,上你们这最好的陈年花雕来!”
那二人若无其事,恍若未闻。
有酒自然要有菜,阮翕叫顺了口,不知不觉又叫了一桌好菜,在面前堆得满满当当。兄长曾说过,生意场上亦是如此,酒足饭饱好说话,伸手不打请客人。待一坛陈年花雕见了底,那二人酒至半酣,气氛不再像方才那样古怪时,阮翕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小心翼翼问向谢七:“不知谢兄是何方人士?与梅兄……是旧识?”
谢七饶有兴致:“你当真不认得我?”
阮翕惭愧:“阮翕初入江湖,见识短浅,实在不知……”
“不必惭愧。”谢七笑眯眯看着他,“在下落英门,谢朝寒。”
“原来是谢兄,久仰大名如雷……”阮翕习惯性地照着话本念词,念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谢朝寒?你是、落英门,‘飞剑落英’,谢朝寒?”
谢朝寒一本正经地点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阮翕喜出望外,惊讶之余都忘了回答,直直盯着他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腾地起身向他深揖一礼,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原来……原来是谢大侠!我、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竟然……飞剑落英谢朝寒,十七岁剑挑长岭只身剿匪,十九岁行侠万里名动天下,我……我十二岁就听过谢大侠之名,没想到今日有缘遇上!实在是、实在是……”
谢朝寒大笑,伸手扶住他:“你方才忘了加上一句。”
阮翕不知所措:“忘了一句?”
背后,梅潜凉凉道:“见面不如闻名。”
谢朝寒转转短笛:“你这是妒忌。”
“嘁。”梅潜不以为然,“有什么可妒忌的,除却长岭剿匪,你谢朝寒在坊间传阅最多的话本是什么?”
谢朝寒敲敲佩剑,司空见惯:“自然是万里行侠。”
梅潜转向阮翕,温言问他:“话本中提及谢少侠,第一个词是什么。”
阮翕迟疑:“风、风流……”
梅潜挑眉。
“怜香惜玉,本就是天下男子分内之事。”谢朝寒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风流少侠,也是个不错的名头。”
梅潜叹息:“如今世道,像这般没脸没皮的已经不好找了。”
“你面前就有一个,也省得你天涯海角辛苦寻找,是不是该感激我?”谢朝寒理直气壮道,“大恩不言谢,你我这么多年交情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还是来点实在的好。我看你身上那套风月织羽针还不错,不如就拿来答谢恩人,你恩人必定笑纳。”
“哦。”梅潜抬手,细小的风错眼而过,还未来得及看清他起手出招,阮翕便感觉到有微小针芒携着细碎阳光擦过睫毛,直冲谢朝寒而去。
谢朝寒身形一偏,轻而易举地躲开,身后之人却没有这般眼力与身法,就在他偏开身形的刹那,惨叫声同时响起,有人捂着手臂砰地一声摔倒,吓得身边人齐齐跳开。
“……”
谢朝寒回头,正对上梅潜的眼。
阮翕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竟里三层外三层被团团围住,再往外,还有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往里头钻。
“这、这是……怎么回事……”
梅潜举步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满地打滚的那人:“金针所刺穴位最多叫你有微小酥麻之感,并无其他损伤。”
打滚的动作一顿,那人闻言抬了抬手臂,细细感受了半日当真没有什么感觉,当即一跃而起,呵呵笑着往外退:“公子发暗器的速度真是出神入化,佩服、佩服!”
梅潜伸手:“佩服完了,针还我。”
那人僵了僵,默默拔下针,递还给他。
“哎……”一旁,谢朝寒长吁短叹,“真小气。”
梅潜回身,扫视四周。
团团围来的人似是忌惮他手中金光熠熠的针,却又忍不住越靠越近,一个劲地往谢朝寒身上瞟,私语声入耳,渐渐清晰起来。
“飞剑落英谢朝寒!”
“那个就是谢朝寒啊!果然一表人才!”
“刚才听他说了吗!‘怜香惜玉本就是天下男子分内之事’,想不到谢公子不仅武艺高强,品性也如此出色……还生得这般俊俏……”
“哎呀你脸红什么!”
阮翕震惊于众人热情,尤以女子为甚,与记忆中见过含羞带怯的姑娘全然不同,一时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谢朝寒清清嗓子,上前拱手笑道:“多谢各位抬爱。武林大会开幕在即,在下代表落英门前来助阵,希望届时能在大会上一睹各位风姿。”
“要见识风姿何必等到武林大会,现在也能见。”
人群之后,有个清脆声音高声截断满室钦慕,随后,刀剑出鞘,金属的哧拉声分外扎耳。
众人同时回首,黄昏的阳光斜斜照进客栈大门,将门口之人面目尽数模糊,只勾勒出一个玲珑身形,与手中泛着冷光的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