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行世代》沐心初

68、第68章 庭园

　　两人进了高墙，还未细看，只觉四周暗香浮动，隐隐飘来。

　　好美……

　　洛晗惊诧地望着眼前的光景。

　　听宣霖说过，这里曾经是一座可以与檀府媲美的府邸，毁于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

　　她曾经想像过高墙内的样子，或许是一片焚毁后的断壁残垣。可没想到，这里竟是一座幽美雅致的庭园。

　　园内种植着各种草树花木，当季盛开的花卉在低调的点点灯光下倾吐着芬芳。树木种类繁多，参差层叠，随着晚风闲影拂曳。

　　草木一律受过精心的照料，有人为的巧工雕琢，却尽可能不着痕迹，而是最大限度让自然呈现出它原有的美。

　　庭园的地并非一望平坦，而是由山石铺陈，在树木丛生中上上下下，错落有致。

　　两人慢慢走着，步移景异，漫步许久，像是途经了好几个不同的世界。

　　洛晗陶醉在庭园美景中。

　　檀府也有很大的花园，却和这里给人的感觉很不相同。

　　檀府平坦，花园四方规整，草木浓绿常青，被严格地修剪成方方正正的样子。从阳台望下去，一览无余，像是一座不会让人迷路的迷宫，或是一张风也吹不皱的棋盘。

　　走在檀府花园里，仿佛被时刻提醒，自然也可以按照人的意识，被规束、被裁整。那或许也很美，可那种美，却有着一种强意让人克制、予人约束的力量。

　　而这里却不同。幽森淡雅之中，人融在景里，也成了景。庭园深深，沉香飘送，空气中自有一种柔软，却并不会教人沉溺、也丝毫不会给人软弱的感觉。

　　这世间的力量，从来都不只刚强一种。

　　有一股灵气。

　　洛晗静静感受着。

　　“感觉你会喜欢这里。”檀晔对着洛晗温柔说道，随即神色怀念地望向庭园，“小时候从宣霖家往下痴痴地望，因为树林层叠，看不清楚园里情状，更加心生好奇。所以常和云、宣霖来此偷偷探险。每次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沉浸在这片隐藏在都市的山水中不可自拔。宣霖很久以前已经搬离了此处，云也离开首都太久了，都快记不得上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了。这么多年，庭园里草木又长了许多，只是模样、风韵还是一如从前。”

　　洛晗抬起头，从树叶婆娑中望向上面的夜空。都市的夜晚，灯光染亮了天。顶楼诸宁的住处依然暗着灯。

　　那里原本是宣霖的家。

　　还记得当初诸宁夺了宅子时，宣霖一脸的悲伤。想到今日白天他虚伪势利的嘴脸，洛晗头脑中驱散了同情，空留一脸不屑。

　　寻着洛晗的目光，檀晔也望了望高楼顶层、宣霖出生的地方，微微笑道：“今天，你错怪他了。”

　　洛晗惊讶地看向他。

　　檀晔淡然一笑：“葵是棋子没错。宣霖告诫你的话是出自真心，或许他也是如此告诫自己的。可我想，他心里对她也应有一丝真的怜惜。今日他不愿让葵来檀府，是因为不想让她撞见那个人。”

　　“卞英的表兄？”

　　“算是有些血缘的表兄吧。”檀晔解释道，“他是葵的老板。演艺界鱼龙混杂，多的是以恶欺善、压榨弱小的事。葵被那老板欺压利用，无奈她入行时年龄尚小、又柔弱无依，当初签了霸王条款，一直无法脱身。所以，宣霖便出面，要为她解约。”

　　洛晗心里一颤：“那今日他对那老板的态度……？”

　　“葵还年轻，又如日中天，她老板怎肯轻易放手？宣霖若不放下身段刻意亲近，怎能让他飘飘然地松口？今日谈的效果不错，基本已谈妥。只是，对方也不是傻瓜，开的价格可不低。”

　　洛晗双眼模糊，心生愧疚。

　　“很多时候，虚伪的假面，只是不得已的手段。”檀晔温柔又感伤地轻声道，“有时，甚至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洛晗含泪望着高楼顶层，心里难受。我又自以为是了……虚伪的假面，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戴在脸上？

　　想到今日对宣霖的鄙夷、自己那居高临下的道德审判，她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有什么搅动着肺腑，无地自容。

　　“不要觉得内疚，没什么好不开心的。宣霖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檀晔轻松一笑，望着首都繁华的夜空，“况且，这个时候，他应该又把自己麻痹在哪个灯红酒绿的地方，美女入怀，放浪形骸了吧。”

　　洛晗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默契地对望了片刻，继续在园中漫步。

　　遇着陡峭的地方，檀晔伸出手轻轻搀扶。双手接触的时候，洛晗像微微触了电，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朦胧的灯光映照出他深情的眼，洛晗只觉得脸上发烫，脑中昏眩，只好速速将眼神避开。

　　跟随一抹清幽的淡香，两人走下一弯山路，眼前是一汪明澈的水池。朗月清空繁星点点，丛中灯光隐隐绰绰，温柔照拂着池中朵朵盛开的白莲。水边氤氲流荡，风也变得温润起来。

　　洛晗感慨着走到池边，痴痴地望着梦境般的美景。

　　而檀晔则静立在不远处，沉沉地望着她的身影，心里期冀这一切都不只是梦境。

　　夜莲清幽，低调地盛开于水面，不妖不躁，淡雅高洁。

　　偶有微风吹皱水池，轻轻摆荡洛晗的衣摆，空气温柔而深沉。

　　那是一种深厚的力量。表面上看去并不是铜壁铁骨、刚劲不摧，但在灵魂深处，或许反而更为坚强。

　　过了许久，檀晔收回静静凝视的目光，走上前去，来到洛晗身边。

　　洛晗回过头来，脸上露着天真的笑容：“能在大火的灰烬中重生出这样一片佳园，实在不易。”

　　檀晔点点头。

　　那弥散在此的神秘力量，笼罩着两人。

　　“以前听宣霖提起，这里曾是一座与檀府不相上下的府邸，他出生的宅子只是这座府邸的偏楼。今日进来，怎么只见到园林美景，却没有一处建筑？”

　　檀晔回忆着年少时：“庭园是戚伯伯命人重建的。小时候我和云也转弯抹角地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不多说，只是神伤地叹道：‘人都不在了，还重造些个楼房做什么。’”

　　“人都不在了……”洛晗低声念着，不知为何，心中不由生出伤感之意。

　　“这片土地原本属于另一个联邦开国世家，却因为二十多年前的大火毁于一旦。年代久远，当中还发生了生灵涂炭的大战，那个家族在联邦存在的印迹也不复存在。或许，只有这座庭园与这幢高楼，还提醒着某些无法忘怀的人，那段早已埋没的过往。但不知为何，”檀晔目光沉沉地望着随风舞动的白莲，“我总觉得，这些芳草、树木、山水，之所以都维持着它们美好的模样，是在静静等待。”

　　“等待？”

　　“等待它们的主人，归来的那一天。”

　　洛晗随着檀晔的目光，沉浸在凄美的光景中。

　　“你说这庭园明日就要易手，可是被它原本的主人买了回去？”

　　檀晔沉默片刻，感伤道：“被诸宁买去了。”

　　洛晗轻叹一声。原先宣霖嘲讽诸宁时，还断言他定买不起这片土地。没想到时转星移，昔日的豪族没落，取而代之的是从普罗凡尘中冉冉升起的力量。

　　“时代的更迭，世事的变幻，背后从来都有一种神秘却无法抗拒的伟力。”洛晗低沉着眼眸，自己从小都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它让人兴奋，也让人无力。

　　它常常使人觉得，自己是被一种洪流推着走，却也使人迷茫，因为前方或许只是漫无目的、毫无意义。

　　“或许也正是这种力量，”洛晗自言自语，“让我总是麻痹着自己，没心没肺惯了。”

　　“没心没肺？”檀晔忍不住轻笑出来，“第一次听你说自己没心没肺。”

　　“怎么不是没心没肺……”没心没肺的自己，从来不愿意去深究，深究世人口中的意义与使命。

　　自己知道，这何尝不是一种软弱。

　　若像早前刚入檀府那时一般，告诉自己只需要去痛恨，倒也能够活得清楚简单。

　　可是，现在的头脑里，多了很多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檀晔对自己的爱意，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可是，软弱的自己，一直到现在，都不愿去看见，不愿去面对。

　　只是麻痹着自己，得过且过，贪婪又自私地妄想着一切都可以停留在原地。

　　可是，未来到底该怎么办？

　　不论是前进，亦或是逃离，都需要勇气。

　　自己会有这种勇气吗？

　　“用不着这么纠缠自己。”仿佛看穿洛晗的心思烦乱，檀晔明朗一笑，送来宽慰，“你看这里，历经焚毁与沧桑，还是一样开出如此美丽的花朵。你说的那种伟力，我从小也能感觉得到。虽然它强大到令人恐惧，但我相信，就像能让这边重获新生一般，它永远会在黑暗中留下光芒。即使彻底毁灭了，所有的生命，还是会再一次诞生。这片重生的佳园存在的意义，我想，就是提醒我们，尽我们的力量前行，为了让同样的错误，不再重演。”

　　洛晗沉静地望着檀晔认真的眼，暗香浮动，如痴如幻。

　　“远处好像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檀晔寻着洛晗的目色往远方树丛中望了望，微笑道：“那是一个神秘的守林人的住处。不要去打扰他。”

　　“神秘的守林人？”

　　“这里一直住着一个老伯，他是庭园的园丁，就是他精心料理，呵护花木，园子才能一直保持着它美好的神韵。可是，那老伯常年与世隔绝，早就神智错乱，疯疯癫癫。小时候我们来探险，偶尔遇到过几次，可把那时的我们吓坏了。”

　　边说着，檀晔边做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手势，洛晗被他玩笑吓弄得低下头。

　　笑着抬起眼来，两人身子一不小心紧靠到一起，四目相对。

　　月色朦胧，水光暗浮，悠香伴随着彼此深沉又急促的吐息，浓郁迷离的情绪情不自禁地弥散蔓延。

　　在他的眼眸中望到自己，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四周除了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檀晔垂下眼眸，一只手臂轻轻抵住洛晗背后的树，慢慢俯下身，贴近她的脸庞。

　　温热的吐息扑面而来，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让她忘了如何呼吸，洛晗心跳剧烈，立在原地，沉沉地闭上眼睛。

　　“哟！盛夏花园，确实是幽会的好地方。”

　　两人惊觉地站直身子，转身望到不远处的两个人影。

　　方才发话的是原靖宇，诸宁伴随在他身边。

　　洛晗瞬间羞红了脸，火辣辣的不知所措。

　　檀晔速速将自己身子挡在她前面，端正了脸色，不悦地瞥了眼原靖宇，对着诸宁冷冷问道：“不是明天么？”

　　原靖宇一脸狡黠，抢先答道：“不过提前几个小时，拿了钥匙，进来看看，有何不妥吗？许是那落魄的戚家怕买家反悔，着急地早早就递送了钥匙。”

　　诸宁垂着眼眉淡淡微笑，不多话。

　　“确实是个好地方！”原靖宇大声赞叹着，“诸兄，了不起。”

　　树丛中忽然沙沙作响，一个佝偻的人影一跃而出。

　　那是一个清瘦的老伯。

　　洛晗心里一紧，莫非，这老伯就是檀晔说的，疯疯癫癫的园丁。

　　在夜色灯光下，老伯怒视着一个个在这个静寂夜晚闯入庭园的不速之客，或许是因为，这里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看到洛晗的时候，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足足盯了她好一会儿，老伯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失声惊叫起来：“小姐！小姐！我就知道您总有一天会回来！”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讶地站在原地。

　　檀晔瞪直了眼，转过身，吃惊地望着洛晗受到惊吓的侧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