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不谋她》缘生半画

6、下山

　　听那落魄男子的话，温楚可以得知这男子的名字叫褚子川，是江西暮临地方官褚家的儿子，现今因为孝德兼备，被举荐入京城为官。

　　谁知小地方出了人才，叫人眼红。本来就和褚家结仇的一伙地主，派人追到了连城，不仅抢走了他所有的银子，扒了他的外衣，还揍了他一顿。

　　褚子川自认这副模样难以去京城入仕，现今正思量着在连城先过一段时间，日后再进城，但是又怕勿了时候，所以现在愁得慌。

　　温楚同情他的遭遇，看了一眼他随身藏着的朝堂文书，确定了他不是个骗子，便回客栈取了两件兄长的衣服，又给了他一锭银子。

　　褚子川十分感谢温楚对他的帮助，向她鞠了躬，告诉她自己欠她一个人情，便告辞离开了。

　　温楚送过褚子川，其实她帮褚子川，一来是因为怜悯，觉着这是做人办事的本分。二来觉着褚子川是旻朝推行官员举荐后，鲜有的被举荐的人才，定是有什么能耐和优势，送给他一个人情，也好日后在他宏达后为温家所助力。

　　不知为何，谭渊和温知辞已经两日没回来，不知在和那精明的秦传普打什么太极。

　　这天，温知辞匆匆下山，回到客栈大口喝了一口水，看样子是累极了。

　　“怎么就你一人回来。”温楚久久不见谭渊跟上来，稍稍有些疑惑。

　　“害！谭渊那小子也不需要我。”温知辞坐在软椅上，狠狠喘了一口气：“我可算知道爹为什么重用他，谭渊可真是厉害得很。”

　　温楚一听顿时起了好奇心：“什么个情况？”

　　“这几日你可舒坦着呢，有所不知。”温知辞瞧着温楚，说道：“那秦老爷子性子怪得很，当年又在朝堂上受了侮辱，一身清高的他如何受得了，愣是怎么劝也劝不得出山。

　　不过谭渊可明白着呢，不知什么时候摸清了老爷子的底细。当年逼着老爷子离开的人，谭渊早早让他们分别写下了致歉书，老爷子看了后老泪纵横。”

　　她理解，当时的秦传普一身抱负才华，满腔热血，青年才俊，意气风发，自然有大好的光景。

　　但是如果一个与他公事的人都如此腐朽不堪，他是否又深感深陷泥潭。

　　秦老爷子是自傲的，也是自负的。当初千人所指，将他所奉承的正道扭曲成了愚蠢的、腐败的，不合实际的，他又会作何感想？

　　所以秦传普虽有报国心，但一身气节的他愣是愤然离开朝廷，一生未娶，一生无子，如此萧条一生。

　　所以看见曾经那些人的道歉，老爷子定会回想起当年的意气风发，委屈于自己的三十年的碌碌无为，而难以自已……

　　可以想象，温知辞与谭渊两人好言相劝，讲大义，讲国家危亡。老爷子红着脸不愿意听，也不愿意看他们，任性地大叫，叫他们快滚。

　　当谭渊递给他一册册致歉书时，所有的不甘、怨恨、任性、愤怒、自傲，全然化成了那一份至诚至真的报国初心，伴着心酸而老泪纵横……

　　谭渊……真的很懂人心……

　　“那你们为何还不下山？”温楚想着如果事情如此顺利，应当早早接了老爷子下山回去。

　　温知辞轻叹了一声，替秦传普感到惋惜：“山上潮湿，气候不佳，茅椽蓬牖，老爷子的腿也早早废了，生活都是借着山下年轻人的帮忙。”他顿了顿，笑了笑，说道：“不过谭渊也真有办法，背着下山路太滑太陡三步一摔，就用院中的余木搭滑梯，用装柴车推着老爷子慢慢移。”

　　这几天两人一直小心翼翼地送老爷子下山，一次不能搭太陡，怕摔了老爷子。每当下了一段，又得拆了重新搭。这些天既要照顾老爷子生活，也在马不停蹄地送老爷子下山，耽搁了不少时间。

　　“那你怎么先回来了？”温楚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了份恼怒，谭渊还在山上小心翼翼，这人却跑回来了。

　　温楚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些什么，自己本与那谭渊没有什么交集，而且他总是一副淡然不争没什么情绪的模样，有时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张狂。

　　不过，他倒也帮过自己，还不在家人面前揭露自己的糗事。何况他那副看起来瘦不拉几、不结实的小身板，一看就是从小被捧着的，能做的了什么重活。

　　温知辞脸上也带了一份不好意思，悻悻说道：“都怪我，跟个女儿家一样，这两天待得难受，差点晕过去，加上干粮没多少了，三人不够吃，谭渊就让我先回来。”

　　她看着温知辞满脸疲惫，略略心疼，没有多说什么，让温知辞先休息。

　　待温知辞熟睡之后，温楚胡乱往麻袋里装着一些干粮，匆匆地沿着温知辞回来的路上了山。

　　这山名为富翠山，名如其实，山上一片苍翠，除罢一条曲折蜿蜒的石阶路，皆是树林，远看似是一片原始森林。

　　爬了半晌山，直到傍晚，温楚才见到了秦老爷子和谭渊的身影。

　　两人在一平坡上休息。此时秦老爷子窝在垫满稻草的推车中，正在安静熟睡。谭渊身旁堆着些木料，坐在木料上浅浅睡着。

　　温楚凑近，近看谭渊的眉眼印在黄昏之中，光影下，长长的睫毛在眼角下留下一片阴影，面若雕瓷，别有一番安然的韵味。

　　细看谭渊的脸色虽染黄昏之色，却也显得苍白，唇角干裂，一副疲惫之态。

　　瞧了一眼秦传普，老爷子睡得熟，极其平静。

　　蹲在谭渊的面前，温楚拍了拍谭渊的肩，但他还没醒，所以温楚加大力度晃了晃他。不过貌似因为半梦中的身体收到了晃动，软软的身体一跌，朝她跌来。

　　空中的散发犹如缠绵的细柳，又如渡过一层青烟的蒙蒙雨，倦懒而多情。

　　眼前那张玉刻一般的脸瞬时放大，五官忽然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眉眼在暗影的渲染下如此风华，清淡安和的神色在诉说寂夜潺流水纹的魅惑，恍然画中人的模样，能在所见之人的心头狠狠烙下一印……

　　她一愣神，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炸开。

　　忽然起身，温楚告诫自己不要像李昭月那样贪图美色，冷静地向后顿了一步。

　　谭渊身形不稳，身体直接撞在了身边的木头上。他吃痛，马上清醒过来，一回神，就是温楚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打个盹还不老实，你家六岁的书童说不准都比你强。”

　　谭渊想到了第一次相遇时自己调侃她的话，“这是我家不过六岁书童都知道的道理。”，嘴角不知不觉勾起来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不过马上便收敛了起来。

　　“温大小姐的记忆力当真非凡。”谭渊用似笑非笑的眸看着她。这和善地眼神，倒让她有些发了毛。

　　不过这事可不是她想忘就忘得了的。虽然行骗京城不少时候，但是她一向以精明一词行走江湖，被逼到无路的时候也是少之又少，怎么就恰恰好被这人瞧见了。

　　本以为以后毫无交集，自己在祠堂被罚又被他看见了，他那种怎么看都是满满嘲笑意味“哦——原来是你”的表情，的的确确让她永生难忘。

　　她略作尴尬，轻轻一笑，随即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此番来，是怕你那小身板太过弱不禁风，别不明不白地晕死在这大山里，落人口舌说是宰相府的错处。”

　　说罢，她从麻布袋子里掏出一块面饼，顺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谭渊顺着她递来的面饼，见那一袭缃色裙衫的女子亭亭，眉眼如冬雪然然，清丽而柔美。天生的笑面在霞光映衬下也多了几分摄人心魂的意味，无可比拟。

　　晚风下的秀发如铺天的墨，乍看妖娆。加之那神情上因为回忆出糗事的略略羞赧，多了平日里不可寻见的撩人姿色。

　　谭渊微微愣神，平淡的眼睛中留出一丝异样的神采，但转瞬即逝。

　　接过面饼，谭渊低了低眸，道：“多谢大小姐。”他的确没有料到温楚会亲自爬上了山，给他送紧缺的干粮。

　　温楚对这个称呼倒是十分不习惯，虽然这个称呼她从小就听惯了，但总感觉从他的口中说出如此恭敬的敬称，是如此不符合他的气质、他的容貌、他的才学。

　　他给她的感觉是，这个人应当是高高在上的。

　　不应当俯首，不应当菲薄，不应当仅仅是一个宰相府的幕僚、大旻的隐谋士……

　　那篇治国论的雄姿，竟是王侯将相也比不上的。

　　她回过神来，后怕自己的想法。

　　这兵荒马乱的局势，当朝的即将崩塌，独善其身当是困难的，无所依靠之人，又如何有一番作为呢？当局，有多少有志有才之人看得清局势，却埋没于洪流之中呢？

　　人心越动荡就越灰暗、越看不清，瞧瞧秦传普的下场。

　　就连自己的父亲，当朝的宰相在朝堂上都难保自身，虽有清明之眼，但难得同志之友，甚是孤独。

　　她忽然感受到谭渊是明智的。以暗中之力为渡国之才，虽无权利、名声，甚至连史书上的一个角落都难有他的名号，但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还能保全自身。

　　“不过你快点下山吧，这山上潮气重，多雨。”谭渊见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愣得出神，再看东南方乌云渐渐聚拢，便提醒她。

　　“嗯？”温楚回神，但是貌似谭渊提醒地有些晚，天上不大的小雨点开始蹦了下来。

　　谭渊见状，将老爷子身上的蓑衣往上拉了拉。老爷子貌似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安然如初。

　　温楚暗道倒霉，刚想拔腿往山下跑，谭渊却唤住了她：“这山上的雨没什么定数，一会儿就下大了，不如大小姐先在这避一会儿。”

　　她心想着和谭渊待在一起没什么好话说，只能尬上加尬，道了一声：“多谢，不必，看着雨也还小，这里也离山下不远。”

　　这雨却没给温楚面子，刹那就大了起来。

　　温楚被雨打得一个机灵，望着这倾天的雨势，和脚下蜿蜒陡峭的山路。

　　本着虐人不能虐自己的原则，温楚悻悻转身。

　　谭渊利落地用蓑草搭了一个极为简易的雨篷，似是料到她一定会留下来，便做的大了一些。

　　谭渊曲腿而坐，高大的个子缩成一团，很是不相衬，显得有些别扭又滑稽。

　　旁边的一片地自是留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