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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定安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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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门的风可真是大,直往人骨头缝里吹。我皱着脸,苦哈哈等着四哥。守卫们见我冻着老大不忍,带头的陈仰是陈行之的长子,客客气气请我先去偏厦里烤烤火,喝口热茶,还说待四哥来了再叫我出来。
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不仅如此,我还想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看着四哥的车辇过来。然后悄悄地伏下身子,叫他看不见我。到了城楼底下盘问验身的时候,四哥就会从车辇里下来。到那时我再提着裙子从城楼上跑下来,给他一个惊喜。
陈仰被我拒绝之后显然很是吃惊,话都说不利索了,再三请求我入室避风,我还是固执的跑上了城楼。
其实我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定安门的风本来就很大,我再迎风跑下城楼。风一定会把我的裙子吹得扬起来,那样子一定很好看。也要叫四哥开开眼,元宵节筵席上他夸我的裙子颜色好,却还没有认真看过这裙子的做工,可真是白夸了。
再者我也不笨,定安门虽不如其余宫门矜贵,但好歹也是皇城门户。我就这么大剌剌进去了,赶明儿言官还不晓得怎么弹劾我爹“教女无方”。我爹也一把年纪了,怎么好在朝堂上跟人吵来吵去。我虽不在他身边养着,却还是在这块得孝顺孝顺。
不过,我是皇后娘娘抚养长大的,还是陛下钦封的和乐郡主,份例视同一等王爵。那言官到底是弹劾我爹呢?还是弹劾陛下跟皇后娘娘呢?
想着言官们为难的样子,我都要心动了,迫不及待想看到明天递上来的折子是怎么写的。可是一想到被风吹得扬起来的裙子,我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理智,拎着裙角上了城楼。
站在城楼上迎着朝阳,我真是满心欢喜。一边为着我没有给前朝谏官出难题而感觉自己十分善解人意,一边为着我即将看见四哥。
可等着等着,我就欢喜不起来了。日头都要落了,我又冷又饿,四哥的车驾却还是没有过来。
莫不是在奉先殿祭拜先祖?不对,四哥虽是皇室子孙,却也只是陛下养子。虽然宫中人人叫他四哥,却也只是算了排行而已,并没有正式被陛下立为皇子。何况此时陛下亲子五哥身体渐好,不复往先孱弱,四哥的“皇子”身份便更是尴尬,怎么会在这时候祭拜先祖?
难道是去了福宁殿拜别帝后?可是昨日已经去过了呀。说起来我还生气呢,皇后娘娘把我拘在柔仪殿背了一天的书,自己却去陛下的福宁殿受了四哥的礼。陛下还特意下了恩旨,许四哥今日早些出宫,就是为了能够不在路上耽搁。毕竟四哥要去代地,山高水远的,还是早些出发好些。代地早先是代国之所在,有大同、雁门、太原等郡,我爹和哥哥曾在这里抗击过北蛮。
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呢?四哥大概还去了李娘子的春融阁?那毕竟是四哥的亲姨母,淮南王妃的姐姐,临走前见见也不算违制。可是李娘子向来不爱说话呀,怎么会留四哥这么久?四哥更是个闷葫芦性子,每次我同他一起玩,都是我说的口都干了,他只是默默的听着,半晌才瞧着我,蹦出那么几句话来。
对了,四哥一向尊师重道,兴许去了文华殿跟老师道别?可今日休沐,几位先生都在宫外,怎么也不该在宫里耽误这么久。就算是赵先生这样常住藏书阁的老头子也该知道四哥行程艰险,早些放行才是。更何况赵先生于算术上颇有建树,最喜爱的学生也该是我。四哥的算术成绩实在是算不上拔尖,赵老头没必要留四哥这么久。
想尽了一切可能,太阳都要回家了。守卫们看着我都有些讪讪的,我扯开一个笑,给了些碎银子与他们打酒喝。毕竟今儿站了一天的城门,也算是“同门之谊”了。
我其实是很想哭的,既然所有的可能都变成了不可能,那就是四哥不愿意来见我了。
他可能走的极早,天还黑沉沉的,只有几颗星子闪着,他就已经踩着清清冷冷的月光走了。他也可能改了路线,比方走了朱雀门或者是艮岳,艮岳在皇城西北角,想来离雁门还更近些。
可是四哥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呢?我昏昏沉沉的,还是想不清楚。
我脚步虚浮地回了和乐阁,直直的望着迎上来为我递上手炉的秦妈妈:“妈妈一早就知道是不是?”知道我今天根本碰不见四哥,知道四哥或许走了朱雀门,却还是没有告诉我。
一想到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看见四哥,同他讲这一年来要讲的话。哪怕时间来不及,拣些要紧地说也总是好的。
告诉他代地苦寒冬季注意保暖,冻疮是最难治好的,每年回暖是还挠心似的痒;
我哥哥曾在代地做过守将,还有些人手,拿着我的手信就可以调动,这是我软磨硬泡才要来的。毕竟代地毗邻北戎,到底还是不安全;
还有,往后一个人时多说说话儿,没了我在旁边逗着他,总害怕他这样闷着脑袋就不机灵了,往后算术学的更差;
我还想告诉他,我真的很喜欢他。哪怕他的算术没有我好,哪怕我的文章永远写不过他,哪怕他从五哥出生以后就不怎么同我一起玩,我还是很喜欢他。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疼得紧。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啊,怎么能不把这些话说完呢?
我已经十四岁了,却还是哭的像个孩子。
秦妈妈为我抹去泪水:“我们弥弥不哭了,大家都是为了你好。妈妈带你去用热水泡泡驱驱寒,捂上汤婆子舒舒服服睡一觉,醒了呀,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很想问问,大家是谁?你、爹爹和皇后娘娘吗?这三个我最亲近的人,知道什么才是为了我好么?
可我嗓子又干又疼,实在懒得争辩。四哥已经走了,我再吵也没什么用。风寒才是眼下我最该怕的事情,陛下的亲子二哥三哥,据说都是冬日里染了风寒才殁的。我实在惜命,干脆由着她们折腾。
可惜事与愿违,我还是生病了。昏昏沉沉的,仿佛坠入了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