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酿成酒》今秋花上露

3、柔仪殿（上）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叮嘱了赵瑜一定要叫弥弥入室避寒么？”

　　“本该当值的赵瑜今日忽然请假，剩下的陈仰想是年轻了些，不曾经历过什么事。姑娘又固执地上了城楼。陈仰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即使这样也该即刻叫人来禀报你或者是我！就这么不吭声？这样冷的天，穿着这样的裙子站在城楼上，怎么会不生病呢？”声音的主人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是皇后娘娘的手：“已经一夜了，还是没有醒。。。”

　　“你也是的，明明知道她今日见不到四哥，为何还要纵着她穿这裙子？还有陈仰，平日里看着跟着陈行之也算妥当，谁知竟是个死脑筋！后妃不与城门使交涉，那是太祖爷防着国朝后妃效仿前朝女帝私下与城门使相交的！平日里诸位娘子家人进宫探视，何曾少了交涉？怎么偏偏今日墨守成规！”

　　“奴是想着，不如叫她心里存个念想。今日骗了姑娘这一遭，实在于心不忍……娘娘也守了一夜了，连陈仰都责怪五六次了。他还小，再历练也就好了。遵循祖制本也没什么过错。姑娘吃了江太医的药，说不得就好得快些。”

　　“临别不见弥弥，原也是我和阿衡的主意。莫说是你，便是我，又何尝忍心呢？更何况她现在这个样子，我更是焦心。原先的二哥三哥是怎么没得？虽说弥弥十四岁了，但若真是有个好歹，又如何是好？”

　　“阿衡这孩子，待弥弥是真好，却也真是舍得。”皇后娘娘说着，喟叹道：“这样好的孩子，待人接物、读书骑射，都是我跟陛下这十二年来细细教导出来得，原才是钦定的储君呢。可惜……”

　　“娘娘！”秦妈妈高声道：“五殿下乃陈娘子所出，也是娘娘的孩子，更是陛下亲子。”

　　这一声“娘娘”着实高亢刺耳，我混沌的脑子恢复了丝丝的清明，努力睁开眼睛，朦胧中看到的是床边的皇后娘娘和坐在脚踏上的秦妈妈。

　　两人见我醒来，止住了话语，泛起欣喜的笑容，皇后娘娘开口道：“果然还是江太医的方子有效，只吃了一副药，我们弥弥就醒了。”

　　我转头看向秦妈妈，定定瞧着她，只是不说话。不说话是因为我很难过，我还记得秦妈妈骗我四哥从定安门出宫的事情，也隐约听见这件事是四哥和皇后娘娘的意思。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嗓子实在疼得厉害，连咽口口水都费劲。我只能看着秦妈妈，想着她告诉我，为什么四哥不愿意见我。

　　皇后娘娘用稍微拧了两把的湿帕子为我润润嘴唇，一边招呼秦妈妈出去：“你守了一夜也乏了，先出去歇歇，我来同弥弥讲。”

　　我扯出一个笑容，准备仔细听听皇后娘娘解释为什么要骗我。

　　“我们弥弥刚进宫的时候才两岁，将将会走路的年纪，话也说不利索。为着你娘早逝、你爹带着你哥哥在北边打仗才把你托付给我。宫里许多年没有皇子，储位空悬，陛下同我挑了许久，才从淮南王家选中了阿衡。那么多孩子，都才五六岁的样子，闹腾腾的，福宁殿都要被吵翻了。只有阿衡，不说话，就看着我怀里拍手乱动的你。陛下那时同我说，这个孩子很好。”

　　我当然知道四哥很好，但我着实好奇陛下觉得四哥好在哪里，即便皇后娘娘还没有讲骗我的原因，我还是听了下去。

　　“我就想着，哪里好呢？不过是不爱说话罢了。陛下说，阿衡虽小，在家中却是长子，很是懂得孝悌之道。旁的孩子都想着如何做他的嗣子，尽力表现自己。只有这个孩子性子沉静，不爱张扬。我回答陛下，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呢？宫里许久不曾有过孩子的欢笑声，不如选个性子活泼爱笑的，也不必急着立为皇子，且待后宫诸娘子为陛下诞育亲子。”

　　“但是陛下同我说，倘若上天当真赐他一子，便不会收走二哥三哥了。他是在为国朝挑选下一任皇帝，不是在为自己选承欢膝下的稚童。于是陛下召阿衡入宫，排行第四，便是陛下养子了。那时候阿衡养在福宁殿，读书骑射皆由陛下亲自过问教导。我担心陛下不会照料孩子，每日定要过去看看才能放心。又担心你一个人在柔仪殿害怕，便将你也抱过去。”

　　我想陛下现在一定后悔当时没有听从皇后娘娘的话不选四哥，也不必急着立为皇子。谁能想到九年后陈娘子为陛下生下五哥了呢？现在四哥的身份尴尬起来，陛下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就这么凄惶的去了代地。

　　“阿衡同你玩得倒也有模有样。陛下看着你们头偎着头玩耍的样子，突然想要为你们订下亲事。他担心阿衡只是嗣子，将来在朝堂之上没有足够的势力。而你，代表了后族与平国公一脉，与他青梅竹马，更是由我抚养长大，也是最好的人选。我默认了，再出一任皇后对秦许二族并无害处。于是，在最开始的几年里，谁也没有说破，我们就这样默许你们亲近。”

　　是了，在之前的日子里，没有人告诉我男女大防。我只晓得宫里只有我与四哥两个孩子，我不同他玩还可以找谁呢？一起去文华殿读书的虽然还有宗亲勋贵家的孩子，却也只有读书的时候才能见到，何况师傅还很是严格，也不能随意玩耍。相比之下，我与四哥才是最亲近的人。

　　除此之外，我还有着难以言喻的不安。

　　尽管禁中内臣婢女待我恭敬，皇后娘娘爱我宛如亲生，但我还是仿若如履薄冰——我并非这宫廷真正的主人。我不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四哥也不是陛下的孩子，我们却享受着近似皇子公主的荣宠。我和四哥，我们有着一样的处境。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但是三年前，陈娘子生下了五哥。这是陛下的亲生孩子。一边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储君，一边是乞盼了很久的亲生子……弥弥，三年前乃至更早我和陛下都没有亲生的孩子，所以我们将全部的心血和爱都给你和阿衡。但是现在，天平被打破，陛下必须重新做出选择了。”

　　“我与他多年夫妻，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五哥虽然多病，却仍旧长到了三岁，一个继承了他的血脉的孩子，才是陛下最满意的继承人啊。”

　　我瘪瘪嘴，难过的要哭了出来。时局造化总是捉弄人，只是四哥究竟是多么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