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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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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至极。
宋君年整理行李时一直在咕哝。他只比香港方面的合作方早了两班机到上海,总共就在家里睡了两晚,行李箱基本没怎么动过。睡衣在左边,正装在右边,琐碎用品放在睡衣和正装中间的缝隙里。
很好,左右对称。
只是宋君年的强迫症无时无刻不再发作。明明行李箱没什么好收拾的,他照样捣鼓了半个小时。他甚至觉得收拾行李比参与IPO要有意思多了。知治的资金流很稳定,发展预期也很理想,所以宋君年一开始不太热衷知治搞上市,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势必会霸占他本来就少的闲暇时间。若不是姑父说上市之后有利于将知治改造成职业经理人管理的模式,他势必会在上市这件事上投反对票。长痛不如短痛,搞完这个IPO,宋君年以后就不需要被父亲强迫回上海管理知治。这样一来他同意了。
他清楚自己绝不是管理人才,回到上海也只能做一些接待工作。他在生意场上没有父亲的眼光和能力,知治在他手里很大可能会垮。更何况他喜欢自己的职业,生物科技可以提高医疗水平,但成就感远不如直接帮助患者恢复健康。他现在是第二大股东,未来是第一大股东,无论他参不参与知治的管理,他每年都能获得相当可观的分红,既然如此,何必将就?
临睡前刷一下手机,冒出来的第一条消息是叶晋之发的。
“How is today ,bro(兄弟,今天过得怎样?)”
叶晋之的普通话和宋君年的广东话一样烂,基本上不能沟通。所以即使是几年好友,两人至今还在用英语沟通。
“Incredibly boring.(无聊爆了)”
“Well, if I were u, I wouldn’t feel annoying as u do. Once the IPO is done, u’ll be buried in countless dollars.(如果是你,我绝不会像你一样烦躁。IPO搞定之后,你就等着在钱堆里睡觉吧。) ”
宋君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写道:“I met a beauty.(我今天看见了一个美女)” 按下发送键前,他想了想,把met 改成encountered。邂逅美人比遇到美人要更有意思。
“Another cinderella,ha!(另一个灰姑娘,哈!)”
“I don’t think she can be sorted into Cinderella. She is the lead lawyer on behalf of G. She is obviously more capable than men. (我不觉得她属于灰姑娘那类。她是G那边的领头律师,她比男人能干多了。)”
足足五分钟之后叶晋之才回复:“Gabriella Song”
“Yeah.”
“She‘s indeed a beauty.(她确实是个美女。)”叶晋之飞速回道,然后补充说:“but you certainly have no interest in her. You always date with Cinderella. But she is sort of Hilary Clinton style. (不过你肯定对她没兴趣。你找的都是灰姑娘那类的女人。她呢更偏向希拉里克林顿的风格。)”
“u get the point.(你说的没错。) ”
宋君年总觉得叶晋之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叶晋之人脉广,所以宋君年请他帮忙调查G行聘请的境外和境内律师。当时叶晋之给了宋君年一份G行聘请的境内律师的详细资料,但对境外律师,只淡淡说了句“ She’s desperate to defend her interest. (她死死地捍卫自己的利益。)” 宋君年见境外律师所在的律所和给叶晋之打遗产官司的律师所在的律所是同一间,想必没有问题,便没有多问了。
父亲明显对他这么早就回香港一事很不高兴。但幸好他们一直没有独处的时间,只要回上海,宋君年都住在姑父家。这些年他懒得和父亲为大大小小的事情争执了。更何况父亲年纪大了气不得。他深知只要不回来继承家业,父亲对他的不满永远都不会消失,他永远是一个缺点多多的儿子。相比起来,性格温和的姑父更象是他父亲。姑妈和姑父没有孩子,他们夫妇俩一直将宋君年看作亲生儿子。姑妈去世后,姑父依旧对他视如己出。宋君年在美国留学时他甚至会一年飞几次去看他。反倒是亲生父亲只在他毕业典礼上出现过一次。宋君年习惯了父亲的工作狂作风,倒也没所谓。
如他所料,知治的IPO一启动,他本来就少的休息时间完全没了。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还得强撑着看上海那边发过来的资料。等香港的合作方离开上海,他才能享受一天完全和知治无关的休息日。他想起好久没去钟佩悟的咖啡馆,想着今天也没事做,拿上一本书在那坐一天岂不惬意?
比起自己的高层公寓,他更喜欢钟佩悟的小咖啡馆。钟佩悟的咖啡馆的地址曾是张国荣拍《小明星》的主要取景地,是一栋闹中取静的小楼。咖啡馆的名字是一串藏文,翻译成汉语是“星星和月亮”。宋君年不知道钟佩悟为什么要给咖啡馆取这个名字,但他猜这必定和钟已逝的妻子有关。钟佩悟是他在John Hopkins读书时的室友,毕业后用了一年时间在西藏做义工。同居一室时两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毕业之后各有各忙就疏于联络了。
宋君年通过他的facebook知道他在西藏遇上了他的妻子Nathalie,一个法国女生,也在西藏做义工。两人在西藏举办了藏式婚礼,发现Nathalie意外怀孕后迅速回港,但是一切已难挽回。孩子出生时非常虚弱,而她母亲更是在产下她不久后去世。Nathalie在宋君年工作的医院分娩,宋君年陪着钟佩悟熬过那段日子,交情反而比在美国时更深厚。
之后钟佩悟开了一家藏式风格的咖啡馆,因为他的妻子最爱的就是西藏和法式咖啡。
藏式装修和法式咖啡明明属于两个世界,但在钟佩悟的经营下,一切却又那么协调。自妻子去世,钟佩悟再也没去过西藏,生活只有两个中心:咖啡馆和年幼的女儿Azure。
宋君年其实很羡慕钟佩悟这种生活状态。起码他有可以用生命付出的东西。宋君年不太清楚自己的生活有什么目标。他没有事业野心,家人也不需要他操心,至少暂时如此。唯一的追求大概是尽自己所能帮助患者恢复健康。只是总觉得日子过得有点淡。
Azure周末一般都会在咖啡馆里。咖啡馆有一个专门为她设计的角落,连墻体都是软装材料,地上也尽是垫子,她可以在那里画画、做功课、玩益智玩具。这样钟佩悟即使只有五分钟的空档也可以陪她玩。
他一进门,Azure就放下手中的玩具,朝他怀里扑过去。
“Azure miss Uncle Song!(Azure想宋叔叔啦!)” Azure乐呵呵地说,两条辫子一颤一颤地。
“Uncle Song also misses my little doll!(宋叔叔也想你哦!)”宋君年大笑着说,话音刚落,Azure突然从他怀里跳下来,往他背后跑去。
咖啡馆的门被轻轻拉开,Azure蹦蹦跳跳地大喊道:“干妈!”
宋君年回过身去,看到宋蘅一把抱起Azure,还连连在Azure肉嘟嘟的脸上亲了几下。
“Hi!宋先生。”宋蘅也看到他了。她还是一副干练的模样,一身黑色的紧身连衣裙,脚踩着恨天高,彷彿刚从会议室走出来。传说美丽和智慧不可兼得,但是宋君年感叹这句话无疑不能在宋蘅身上成立。
钟佩悟走出来,带着浅浅的笑容对宋蘅说:“你最好快点把她放下,她最近重了十磅,我怕你的手明天会痛。”
“不舍得放手。”宋蘅又亲了Azure几下,“My sweetest baby, 干妈好想你啊!”
抱着Azure,宋蘅的形象柔和了很多,还带上了几分烟火气,不似之前见面那样带着硬度。宋君年看着此情此景,嘴角不由自主地带上笑意。
“介绍你们识,Ralph·Song,宋君年,Ella你之前问的那个医生。Ralph,这是我幼儿园同学,Gabriella,宋蘅。”
“我们认识。”宋君年道,“她是知治的合作方之一。”
“那么巧,””钟佩悟扭头背过宋君年,惊喜地说。
“不巧。”宋蘅捂嘴笑说,“若是巧,我们早该认识了。”
宋君年认同宋蘅的话。他们都是钟佩悟的密友,然而Azure都五岁了,他们才真正相识。之前宋君年就经常听Azure说起她那个漂亮又温柔的契妈,也对这个女人有着浅浅的好奇。于是钟佩悟一直说要介绍他们俩认识,但从他第一次说起这件事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说起来你们经常都是一个人前脚刚走,另一个人就来了。想介绍你们认识都没有机会。”钟佩悟走回吧台,“你们今天想喝什么咖啡?”
“这阵子天天靠咖啡熬夜,好厌啊。”宋蘅好像真撑不住了,慢慢将Azure放下。
“你怎么可以将我的咖啡同你的即溶咖啡比!””钟佩悟笑着抱怨道,“給你冲杯花茶降脂排毒好不好?Ralph,你呢?”
“我也是天天喝咖啡,你也给我弄一杯花茶吧。”宋君年将腿边的Azure抱起来。Azure还是宝宝的时候几乎24小时被抱在怀里,如今五岁了还是喜欢人抱抱。宋君年留意到宋蘅放下她的时候她委屈的小脸。
宋蘅看上去有点不自在,提议到旁边的卡座坐下。Azure坐在宋君年腿上,滋滋有味地讲起她这阵子做过的有趣的事:Daddy带她去沙滩玩,她在沙滩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然后跟Daddy玩捉迷藏;她趁奶奶不注意,在炖好的汤里放了一大勺糖,结果被奶奶罚面壁思过;不过宋君年觉得Azure并没有反思,他打赌Azure下次会继续搞破坏。钟佩悟把Azure宠上天,要不是孩子的奶奶严格管教,这调皮鬼估计已经上房揭瓦了。不过要是他自己有这样一个洋娃娃似的女儿,他说不定比钟佩悟更溺爱孩子。他不会是个好父亲的。
宋君年很意外,宋蘅居然对孩子这么有耐心。宋蘅很认真地听Azure说话,完全没有敷衍的意思,还时不时逗得他和Azure大笑。
她身上有一股只有在面对Azure时才有的慈爱母性。
这时宋君年并不明白为什么叶晋之评论她“Too desperate to defend her interest.”。会议室里的她再出色也不会给人留下盛气凌人的印象。相反,她看上去内敛克制,若不是看到她和Azure的相处,宋君年甚至认为她像一幅好看的画,形象扁平之极。
这个看法在之后一个月完全被推翻。
每隔一两天宋蘅就会打电话给他商讨IPO的事情。电话不长,每次都只有五分钟左右,但谈话内容实在乏味,充斥着宋君年前不久才勉强提起兴趣查阅的词汇:IFA group;notifiable transaction; selectively marketed securities……
“宋律师,我的职业是医生,对金融方面了解有限,我想你直接和我父亲和姑父沟通会更高效。”终于有一天,宋君年忍不住了,再也保持不了绅士的耐心。
“抱歉,宋先生,为了完善尽调报告,我不能遗漏半点细节,主要股东的involvement对我尤其重要。” 宋蘅的声音清脆如风铃,让他想起在日本旅游的时光。宋蘅接着说,只要她没和知治方面开会,她每天都会打电话和宋任仪、潘文等其他几位股东沟通。
宋君年知道那一个月她几乎都呆在上海,鲜少回香港。他有点可怜她不得不长时间面对自己那个永远冷着面孔的父亲。唉,不过他马上想到,宋蘅绝不是容易被吓唬的人。
果然,一个月后他收到消息,比起知治方面聘请的境外律师所写的尽调报告,宋蘅的团队撰写的更深入详尽,以至于在投行G和知治的谈判中,知治略占下风。
潘文打电话给他,拐弯抹角地问宋君年他有没有向投行G方面透露些内部消息。
宋君年自认没有。他对知治的了解不深,仅限于各种年度报告和潘文时不时吹的耳边风。很多时候宋蘅问他问题他都答不出来,何谈透露内部消息?更何况,即使他真的将知治的情况和盘托出,也是合情合理。一个细节出错就有可能毁掉一个IPO,及早发现疏漏也好及时处理,若等到证监会查出些什么才临时抱佛脚,那才是对集团不利。
不过,之后宋蘅打电话过来,宋君年都得斟酌斟酌言辞才敢和她说话。他怀疑自己是在不知不觉间被宋蘅套出她想要的信息的,心里对她越加防范。
他没有向钟佩悟隐瞒自己的想法。
钟佩悟点头又摇头,操着一口浓浓的港普说:“她很厉害,她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正当也好肮脏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