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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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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这个竞争这么激烈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宋君年不以为然地说。
“我知道她有自己的底线。”钟佩悟一边将精选的咖啡豆放进研磨机里,一边侧头和宋君年说话,“Ralph,Ella是个很出色的女性,或许和你合得来。她目前单身,”他眨眨眼睛说,“她很多人追的,抓紧一点。”
宋君年哭笑不得,放在吧台上的双手摀住自己的脸。“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
“家庭影响,你忘了我姐是八卦周刊的主编啦?”钟佩悟大大咧咧地说。
“你别带坏Azure。”宋君年瞪他一眼。
而后两人安静下来。钟佩悟专心致志地做给宋君年的咖啡。细碎的棕色粉末和热水一触碰,香味四溢。
有客人进来,锺佩悟将咖啡推到宋君年面前便匆匆去招待客人,留下宋君年一人望着咖啡发呆。这杯咖啡的原料是锺佩悟最近从南非弄回来的新品,在香港也少见。宋君年自认可为朋友两肋插刀,于是甘当白老鼠。
这杯咖啡色泽浅棕,香味浓郁,闻上去甜苦皆有还略带青草的味道。从色、香这两方面看,这咖啡绝对是上品。宋君年想起了宋蘅,她用的香水也有青草的味道。他甚至觉得宋蘅跟这杯咖啡一样,一样看上去诱惑力十足,一样属于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但是咖啡难喝还可以吐出来,感情却不是说断就断。
宋君年暗地里承认宋蘅对他有强烈的 sexual attraction。她的脸蛋小小的,五官也小小的,却是那麽风情万种。那股风情是端庄得体的正装盖不住的,反而有一种禁欲美,更给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之感。可是,宋蘅,在名利场浮沉十年,心思和手段绝对比宋君年要复杂。和这样的女性相配的,必定是同样懂得如何在复杂严苛的规则下实现利益最大化的人。他宋君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有限的感情经历里从没有宋蘅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存在,他不懂如何和这类女性相处。他不会是宋蘅的良配,宋蘅也不是最适合他的人。
所以新的咖啡可以试,不适合的感情不可以贸然开始。419嘛……宋君年挑挑眉,他捉摸不定宋蘅对此的反应。一时欢愉的代价最好不要太高。
宋君年捏起杯耳,浅浅地喝了一口。还好,口感不错,事实上是真的很好,可以告诉锺佩悟他应该把这新咖啡加到菜单里。
锺佩悟回到吧台,听到他的赞扬,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多语。
宋君年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锺佩悟叫住他,问:“你明天是要回上海吗?”
“嗯,明天是我姑妈的忌日。”
“你回不回家里的公司会见到Ella吗?”见宋君年点头,锺佩悟连忙从冰柜里拿出一个淡金礼盒,“帮我把这个带给Ella.”
“什么来的?”宋君年不解地看着锺佩悟又拿了几个冰袋出来。
“凤梨酥。我小时候和Ella还有另一个女生是邻居,感情到现在都很好。下个月那个朋友结婚,她今天上午亲手做了喜饼送给我和Ella。Ella这阵子一直在上海,她托我先替她收着,然后快递给她。我想既然你明天就见到Ella,不如你帮我带给她。”锺佩悟三下五除二将礼盒和冰袋收进一个环保袋里。“她这份还是特制少糖的。”
“少糖的凤梨酥还能吃吗?”宋君年接过袋子,一脸不可相信道。
“Keep fit嘛。”
宋君年耸耸肩,见惯不怪了。
宋君年早上10:13就到达达浦东机场,赶到嘉定区的长安墓园时还没到饭点。他远远地就看见家里常用的那辆黑色轿车停在墓园前,刺眼的阳光将车身照得锃亮。待他乘坐的车靠近,姑父按下车窗,看到车里坐的是宋君年,便示意他跟在自己的车后面进墓园。
尽管家里富裕,姑妈的墓并不奢侈豪华。在密密麻麻都是墓碑的草坪上,姑妈的墓毫不起眼。那普通的黑色石板上只刻有姑妈的名字和生日死忌。一如她在世时那么朴素淡泊。姑妈生前最喜欢穿纯白色带波点的连衣裙,那份温柔婉约是现如今的女性少有的。她好像从未有过愠怒的时候,即使宋君年调皮捣蛋,她也不会责骂他,只会柔声细语地说一句“下次别再和同学打架了。”这反倒能让宋君年反省自己的错误,于是他更加崇拜他姑妈。在宋君年心里,女性最美好的形象莫过于他姑妈。
虽然在别人眼里,姑妈不过是个普通的上海妇女,样貌普通,职业普通,普通到永远不会成为社会学研究专家研究的样本。92年浦东新区建立后,父亲辞掉国企的工作下海经商,便将儿子托付给自己的姐姐照顾。母亲早逝,姑妈对宋君年而言就是妈妈。那时姑妈在除了草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浦东开了一家生煎包店,每天起早贪黑做包子。店不大,就两张桌子,客人不算多,来光顾的都是新入驻的外资企业的员工。
宋君年15岁时,姑妈问他将来想从事什么职业。
他想起在姑妈的生煎包店里见到的行色匆匆、连早餐都得边走边吃的的上班族,连连摇头道:“反正不会待在写字楼里。”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两座高楼说。
姑妈淡淡一笑,“没关系啊,年年可以做医生。”
姑妈最欣赏的职业就是医生。大概是因为宋君年的阿爷生前也是一个医生——准确点,江湖郎中,新中国成立经常前走街串巷给人看病——所以在姑妈眼里,没有什么比行医救人更有价值的职业了。宋君年直到高考完也没想清楚自己对什么有兴趣,便按照姑妈的意愿填了交大的医学系。很快他发现,做医生比做白领更忙,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好好颓废一下。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者他也不讨厌医学,便一路抓耳挠腮读到John Hopkins的博士。
三个男人的手上不约而同地拿着一束绣球花。父亲和姑父的花都是粉色的,唯独宋君年拿的是蓝紫色的。
父亲将花放在石板前,用一种宋君年甚少听见的温和语气说:“小饶啊,这阵子公司忙,我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来看侬咧……”
父亲不是话多的人,说了几句便停下了。他的神色和他的语气一样柔和,许是因为太阳太大他不得不咪起眼。宋君年一言不发地把绣球花放下。比起在父亲和姑父面前和姑妈说话,他更愿意在心里和姑妈聊天。同样沉默的还有姑父。
站了一会儿,密密麻麻的汗珠便铺满了两位老人的脸。太阳伞哪里挡得住这么辣的太阳。宋君年缓缓开口,提议道:“中午太阳大,你们再站下去很容易中暑的。”
父亲朝他点点头,拍拍姑父的肩膀,叹了口气说:“老潘,君年说的对,我们还是回车上去吧。我们都六十多了,中暑不是件小事啊。”难得他听一回宋君年的建议。
姑父摇摇头,眼皮沉沉地垂下,像两张被子盖住了眼睛,道:“我再呆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吧。我赶得上下午的会。”
这样的话,宋君年每年都会听姑父说一次。姑父生性乐天达观,永远都是一副弥勒佛的模样。但是再乐观的人也承受不了结婚纪念日和妻子的忌日是同一天的事实。宋君年早有预备,将口袋里的清凉油和保心安油塞到姑父的手里,又叮嘱保镖加倍留心,这才和父亲搭乘同一辆车离开墓园。
和父亲在狭小的空间里相处向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母亲去世后到下海创业这段时间里,父亲的工作不算忙碌,勉勉强强地照顾年幼的儿子。但他对儿子实在过分严厉。他甚至给宋君年定下了每科成绩不低于99分的要求。但是宋君年在和姑妈生活之前从未达到过父亲定下的目标。不像一般父母,父亲不会打他,只会叫他跪在祖父的黑白照片前思过一整天。宋君年被同样不苟言笑的黑白阿爷用一双白球般的眼睛盯着,只觉浑身不舒服,害怕却又不敢说出来。在宋君年的记忆里,他从未和父亲开过玩笑、玩耍嬉闹。父亲下海后,父子两每年也就相处那几天,还每每闹得不愉快。
“目前来看知治的IPO挺顺利,估计11月就可以在港交所上市了。”父亲望着车窗说。
“嗯。”宋君年低低应道。他想玩手机打发一下时间 ,又怕父亲斥责他三十多岁还沉迷电子产品,只好闭目养神。
“如你所愿,知治上市之后不需要你管理。你可以专心地做你的医生。有没有打算回梅奥?”
“没。我还是喜欢待在中国。”宋君年依旧闭着眼睛,“我应该就在香港定居了。”香港和上海的距离合适,离家不远不近。集团有什么事,父亲也不会叫他处理——等他坐飞机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的确还是自己的国家好。你今年36岁了——”
“35”宋君年纠正道。父亲习惯算虚岁,而他喜欢和父亲对着干。
父亲重重咳嗽了一下。“35和36一样,是该稳定下来的时候。有不少上海人在香港生活,你要多和他们接触,尽量找个上海女孩结婚。香港和上海的生活方式差异太大,香港的女生不适合我们家。”
宋君年睁开眼睛,不以为然地说:“她适合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