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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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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客人百般照顾是内地做生意的特点。不是说香港的商界失去了这个中华传统,但是这种分外热情的接待一般不会出现在与出了名讲求效率的外国人的合作中。昨晚是知治的中层管理人员来接待下夜机的他们,因为高层都在为了这次的上市东奔西走,腾不出时间。为此,知治方面还一直为自己的接待不周道歉。就事论事,这不能怪他们。为了避免台风对航班的影响,香港方面的人主动决定提前两天来沪。知治准备不及也是情有可原。他们弥补自己的“不周到”的方式就是派董事来陪宋蘅一行人在酒店用早餐。
正巧Adrian和他的团队也到餐厅来了。一番介绍后,各自往自己感兴趣的早餐台走去。只有宋蘅跟在宋君年旁边。
她刻意和他保持稍远的距离,不代表她不想靠近他。她装作对眼前的小云吞很感兴趣,一边时不时往宋君年的方向瞄去,看他选了什么。宋君年选了两只小小的龙虾生煎包,然后突然转过头来,碰上她闪着异样光芒的眼睛。
“Eh,这个好吃吗?”宋蘅尴尬地问,攥紧了盘子的边缘。
“我没在这里吃过,所以不能给你一个美食点评。空口说白话很容易被律师抓住把柄的。”宋君年大大方方地说,又抓起夹子夹了一个生煎包,“have a try(试一试?)”
宋蘅忙不迭地把碟子递过去。他银色的双鱼袖扣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小心翼翼地琢磨言辞,“只要你们给我们的资料句句属实,我们自然不会有冲突。”
宋君年挑挑眉毛,不置可否。最无可挑剔的举止往往显得些许刻薄。宋蘅自认见过不少人,但没有几个像宋君年这样保持着得体合宜的礼仪同时还有一份真真正正的亲切随和。宋蘅猜这或许和他的职业有关。为人医者,首先得和患者沟通,体贴理解患者的难处,才能进行有针对性的治疗。
他身上有着从容的大方,不会让你觉得他很aggressive,但也绝不会是好惹的。
宋蘅再也不好意思跟他身边,拿着自己的生煎包往西式面包区走去。
旁观过那么多情情爱爱,宋蘅此刻才理解什么叫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想靠近却不敢靠近。
宋君年比她先回到他们的桌子上,左边坐了他的助理,右边坐了Jess,前面是Adrian。宋蘅正欲在宋君年的斜对面坐下,不料Adrian带的auditor(审计员)长腿一跨,抢在她前面。宋蘅无奈在宋君年的斜斜对面坐下,颇忿忿不平。她抓起自己的叉子,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左前边。宋君年的碟子上除了生煎包,还有吞拿鱼紫甘蓝鸡蛋黄桃沙律、麻酱拌面和两块涂了树莓果酱的牛角包,旁边还放着一杯酸奶。见她落座,宋君年微微点头致意,而后回过头去和Adrian说话。宋君年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宋蘅不禁有些许失落,赶忙先吃一个生煎包,然后扯话题。
“谢谢宋先生的推荐,这里的生煎包很不错。”宋蘅见缝插针地说。
“的确很不错,但是上海最好的生煎包可不在五星级大酒店里。有时间我可以带你们去品尝最正宗最好吃的生煎包。”宋君年微微朝她的方向转身说。
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恰好就是宋蘅最喜欢的,不过也许是宋蘅喜欢他嘴角上扬的任何一个弧度。就那么一句客套话,宋蘅就心满意足地吃自己早餐了。
“Well,I guess we even won’t have breakfast again relaxing as this one, so better enjoy it.(我猜我们接下来没有机会舒服享用早餐,这顿吃好点。)” Adrian闻言,夸张地说。
宋蘅倒不介意行程忙碌。越忙碌见到宋君年的频率就会越高。
用毕早餐,香港来的一行人随宋君年去知治的总公司。外面的天空稍微比起床的时候要亮一些,但雨依然哗啦哗啦地下着,看不出有减小或者停止的可能。
Adrian是他们一行人里最大的,宋君年理所当然和他共乘一辆车。坐在干爽舒适的车子里,盯着前面缓缓驶入雨幕的车,宋蘅心里更加坚信一个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深信不疑的一个观点:你爬得高,你才能毫不费力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百无聊赖中,宋蘅掏出手袋里的口红,阖上又盖上。突然间她想起这口红的名,Aphrodite。
爱神连招呼都不打就让丘比特给人射了一箭呢!
宋蘅很喜欢大雨打在车窗上的声音,似乎这样子能盖住自己慌乱不已的心跳声。副驾驶座上的Jess攥紧衣角,紧张兮兮地盯着窗外等待下一次打雷闪电的到来。她旁边是Helena,初出茅庐的新人,第一次参加IPO,兴奋和紧张就差白纸黑字写在脸上,眼睛里闪着星星,不像她——她一如既往地摆出一副严肃端庄的模样。宋蘅望向Helena,不禁轻声叹了口气。在业界以Helena的资历基本上不能参加这样一个重大的IPO,她在Helena这个年纪时只能在事务所做些小cases。但她父亲是立法会的议员,事务所为她开绿灯也不算很意外。
“知治的董事好靓仔啊!”Helena突然感慨道。她上车之后一直在翻知治的股东资料。“Ralph·Song,宋君年,35岁——看不出喔——养和医院眼科医生,未婚……”
“我觉得他好像一个明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他像谁。”Jess也搭话说。“一个应该有点年纪的明星,荷里活的。”
宋蘅的嘴唇轻启,淡淡道:“尊龙。”
Jess琢磨了一下,几秒后“噢”了一声就回过头去了。Helena一脸不解地问谁是尊龙。宋蘅笑笑,只说是个已经隐退的明星便不再开口。
要不是Jess提醒,宋蘅还真没想到宋君年的五官轮廓竟和尊龙这么相似,也同样是英气中夹着风雅。
尊龙,岂是英俊可以形容得尽的。
Helena低头用手机搜索谁是尊龙。
这时Jess幽幽地说了一句:“靓仔都一个样,丑的咧就各有特色。”
宋蘅扑哧一笑。她倒觉得帅哥都长得一样,只有宋君年特别。因为职业关系,她接触过不少明星,荷里活的内地的韩国的都有。客观地说,他们都很帅,只是脂粉气重了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见到宋君年的第一眼,她没有将帅这个概念放在他身上。面容是宋君年整个人的一部分,和剩余的部分(手肘抬起时西装外套的折痕,玫瑰金的领带夹,右耳垂的一颗痣……)一起,构成了一个让宋蘅一见钟情的存在。
据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认识一个你想认识的陌生人。宋蘅灵机一动,在facebook发了一条动态问:最近眼睛有小小不舒服,想看医生。有没人知道养和医院的Ralph·Song医术如何啊?
来不及等评论,车子就到了知治的所在地。宋蘅下了车便紧跟在Adrian一步之后,只因宋君年就在他隔壁。宋君年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他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看了几秒便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Adrian,所以宋蘅可以不费力地瞄到他的手机屏幕。宋蘅不是故意要看别人的手机短信,这分明可以算作无意看到的啊!Well,Probably! 是东方航空的短信,告知宋君年他已成功购买明晚21:20飞往香港国际机场的机票。
宋蘅心下一沉。他们这次至少在上海待一个星期才回香港。之后几天她都看不到宋君年——她恨不得自己也找个理由明天和他搭同一航班飞回香港。她突然停下来,后面的Jess差点反应不过来撞上她。
“What’s up, Boss?”Jess不解地问。
“Nothing.”宋蘅摇摇头。只是刚刚过去的那一秒带来的失望让她突然间觉得很疲惫。
如果说宋君年待人接物让人倍感亲切,那么他的父亲,宋任仪,就是他的反面。不是说宋任仪举止粗鲁,而是他身上带有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十分不适。这种压迫感与他作为一个估值近百亿的公司董事长无关,就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茶餐厅老板,他同样会给人这种干练果敢到凌厉程度的印象。他时刻抿紧嘴唇,脸绷得紧紧的,微笑彷彿是刻在脸上那般僵硬。宋蘅或多或少明白为什么知治之前两次的IPO会中途流产。这个拍板人,很难搞定。
知治八年前第一次计划上市,然后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主动退出IPO。四年前,知治再度计划上市,然而中途和投行M分歧太大,再次主动放弃,还和投行M闹得不欢而散。所以即使这个case价值甚巨,律所也没有让比宋蘅资历更高的前辈来做。显然律所对这个IPO最终能否成功不抱很大的希望。投行M勉勉强强透漏出来的消息是,知治上市的关键点是宋君年。
寒暄过后,知治的高层站在各自的椅子后等宋任仪落座。宋君年扫了一眼他父亲身旁空着的椅子,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一下,走过去和一个肥肥胖胖的男子低声交谈了几句。根据股东资料,宋蘅认得那是宋君年的姑丈,知治的第三大股东和总经理,潘文。潘文面露难色地看了宋任仪一眼,见宋任仪神色一如往常地冷漠,只好颇为难地坐在宋君年的座位上。宋君年则在他的位置就坐。他似乎为不用跟父亲坐得近而轻松了不少。这样一来,宋君年便坐在她的正前方。宋蘅的目光对上他的,脑子近乎一片空白,连客客气气的微笑都忘了,等宋君年朝她点头微笑,她才反应过来。
豪门家族烦事多,这一点宋蘅见得多了。她不由得想起这几个月为了争家产三天两头往律所跑的叶晋之。十年前叶晋之,叶胤之和叶雅之这三个异母兄妹还能和和气气地吃顿饭,现在见面不打架已经算好的了。
股东资料写着宋任仪的妻子和潘文的妻子都已过世。宋君年是宋任仪的独子,潘文没有子女。如无意外,宋君年是知治的唯一继承人。但显然宋君年志不在此。知治最后应该是由职业经理人来管理。念此,宋蘅越发倾慕宋君年,明明有唾手可得的财富却甘于当个普通的医生。不过,也可能因为唾手可得才能悠悠然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叫有恃无恐。
整场会议,宋君年明显心不在焉,只是偶尔翻翻手中的资料,一句话都没有说,和他近乎咄咄逼人的父亲成了两个极端。宋蘅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而不是将全部心思挂在宋君年身上。但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时不时往宋君年的方向瞄几眼,看他做了什么小动作,眉头是否又皱起来。宋蘅感觉到宋君年在知治的状态和在酒店时的状态是不一样的。初见时的宋君年神情放松,谈笑自如,颇有几分潇洒意气。这或许也是他吸引宋蘅的原因之一。很久之后宋蘅也始终找不出一个确实的理由来解释她对宋君年的迷恋。她是因为宋君年这个人才喜欢他身上的任何一个特点,而不是因为他的个人特点而喜欢她。唯一有说服力的解释就是:God designs it.
但是在知治的会议室里,他好像处在一种战争的状态,好像在抗争着什么;又象是处于被压制的处境,动弹不得,恍如被抽走了精神。他的脸可以用一潭死水来形容,完全看不出挣扎,至少对其他人而言如此。宋蘅每一个感官都化身为监视器,时刻留意宋君年的一举一动,或许只有她感知到宋君年看似微妙的情绪变化。不,还有一个人。宋蘅捕捉到宋任仪望向宋君年时黯淡些许的眼神。到底是父子。
强烈的表现欲望在宋蘅体内翻滚着。她希望自己展现在宋君年面前的是一个独立能干、聪慧敏锐的女性形象。她的长相无疑明艷得很,眉眼间有锺楚红的神韵,否则当初叶晋之不会锲而不舍地追她追了三个月。但她觉得宋君年这个层次的男人早已对美女多见不怪了,她无意用她的皮相去吸引他,甚至害怕她的皮相会让宋君年觉得自己只是个花瓶。她的独立和今时今日的工作成就是她最大的骄傲,她便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才能让她在宋君年心里留下清晰且美好的印象。于是整场会议,她抛出一个又一个专业性很强的问题,或者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提出让人耳目一新的建议。但她懂得克制,避免给人落下盛气凌人的印象,当别人发言时她抿紧嘴唇,脸如止水,一副专心倾听的模样,然后出其不意地用三言两语提出自己的意见。如此不骄不躁,有的放矢。
从早到晚一直在开会,中午也只是到附近的餐厅匆匆解决。潘文甚感抱歉,嘀咕着要是今晚还让香港的团队回下榻的酒店用晚餐就太过意不去了。虽然锦江汤臣国际酒店的餐饮真的很不错,住宿费用也是知治承担,潘文觉得还是邀请各合作方正正式式共进晚餐比较妥帖。七点钟左右,一行人便由潘文带路去“唐阁”。
宋蘅先是跟在宋君年后面,然后在靠近桌子时突然往他面前走去,想着他会主动帮她拉开椅子。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弄得宋蘅的心一阵小鹿乱撞。
“唐阁”以粤菜出名,是上海著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宋任仪不善交际,离开了会议室就变得沉默寡言,也没有和几个合作方多交流一句,都是潘文一直在说客套话。宋君年偶尔也搭两句话帮他姑丈的忙。只要他一开口,那种猫咪爪子触上皮肤的微妙感就会传遍宋蘅全身。她眨眨发酸的眼睛。正巧宋君年接过潘文递给他的香槟,回过头来看见宋蘅,便举起杯子,朝她微微颔首,笑容宛若明月清风,又似带着几分诱惑。宋蘅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回应他就本能地绽放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那是一种属于爱情的笑容,纯粹、自我、自然。
宋蘅和宋君年此时都不知道,Jess在桌子对面拍照的时候无意间拍下这一瞬间。
饭后,宋蘅和Helena去洗手间补妆。Helena还在念叨着宋君年有多帅。宋蘅不想理她,拿出手机刷新facebook页面。大概有七八个人回复她。其中两个是爸爸妈妈,统一问她哪里不舒服。另外的都是清一色的对宋医生的赞赏。只有一条留言抓住了宋蘅的眼球。钟佩悟写道:“He was my roommate in Baltimore, I can ensure you his expertise. U might be jealous of Azure’ affection to him,lol.(他是我在巴尔的摩读书时的室友,我给他的能力做担保。你可能会妒忌Azure对他的喜欢,哈哈。)”
宋蘅扑哧一笑,原来她的宝贝干女儿和宋君年关系如此亲暱。她知道钟佩悟在John·Hopkins读的医学博士,却不曾想过他和宋君年认识。话又说回来,有共同的亲密朋友却一直不曾相识,算是世事弄人吧。宋蘅长叹一声,放好手机,从手袋里拿出Aphrodite,对镜梳妆。
Helena仔细打量她好几秒,然后吐吐舌头说:“Boss,你今晚看上去好不一样,像一支沾着露水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