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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雨夕宿 ...

  •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初夏时节的薰人暖风之中,驸马都尉褚湛之穿着便服、骑着骏马,追赶上了表妹司马茂蓁乘坐的马车。

      茂蓁很意外,但压抑着满心惊喜,故作淡定问道:“二表哥怎么骑马过来了?”

      “我娘写信说想念我,叫我回家一趟。” 湛之含笑答道:“我一早出门之前,才听吴郡公主说,茂英表姐告诉过她,你也在今天回京。真巧!”

      “是好巧!可是,吴郡公主怎么不陪你一道回家呢?” 茂蓁诧问。

      “她嫌我家房子旧、虫子多,她住不惯。” 湛之坦白答道:“我回家探亲,向来是一个人回去。”

      “噢!”茂蓁点头应了一声,不予置评。

      “难得我们表兄妹今天凑巧同路,真想好好聊聊!”湛之提议道:“不如我把我的马交给车夫骑去我家,我来帮你驾车吧!”

      “那怎么好意思?”茂蓁连忙推辞:“怎能让驸马爷做我的车夫?”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湛之取笑道:“小时候,你还曾经把表哥当马骑呢!那就好意思啦?”

      茂蓁被湛之说得顿感羞赧,垂下了头。湛之则迳自跳下了他的马,拿出了一些碎银子去给车夫,交代车夫尽快把他的马骑去京城的褚府。

      眼看车夫骑马绝尘而去,茂蓁忍不住问:“那是一匹好马吧?万一,那个车夫贪图骏马,把马骑跑了,怎么办?”

      “那个车夫给茂英表姐当差,一定经过茂英表姐的审核,人品有保证。”湛之粲然笑道:“再说,即使他真把我的好马骑跑了,我也不会痛惜。能以一匹马,换得一天跟你叙旧,绝对值得!”

      “多谢二表哥!”茂蓁只能道谢,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我们上路吧!”湛之说着,就跳上了马车夫的座位。

      马车夫的座位仅容一人,茂蓁无法坐到湛之旁边去,得要留在车厢内。不过,她把车厢前面的帘子拉了开来,这样,她可以望着湛之的背脊,对他说话。同时,湛之尽管背对茂蓁,但是他讲话的音量大于马蹄声,茂蓁能够听得清楚。

      两人絮絮谈起了童年趣事,也谈一些现况,就是不谈彼此目前的心情。虽然,这种对话像是雾里看花,却别有一番朦胧美,足以令有缘人心醉...

      中午在一处郊野停车休息时,两人一边吃干粮、喝水,一边继续闲聊,竟然差点忘了时间。等到终于想起来要赶路,刚刚重新出发,就惊觉风云变色!顷刻间,蓝天白云已化为灰天乌云,接着雷电交加,又哗哗下起了大雨。

      “这天气变得还真快!茂蓁,快把帘子拉起来!免得淋到雨。”湛之赶紧回头叮嘱道。

      “你自己已经淋湿了!”茂蓁没有拉拢帘子,却盯着湛之淋着雨的头发、衣服,焦急嚷道:“我们不能再赶路了,得找个地方避雨。”

      “不赶路,会很晚才到建康,万一你婆婆睡了,吵醒她,不太好吧?”湛之提出了顾虑。

      “我会解释途中下大雨,必须停下来躲雨。婆婆不会不通情理。”茂蓁以理智的语气答道:“倒是你,淋多了雨,要是生病了怎么办?我们还是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停一下吧!”

      “好吧!”湛之听茂蓁说得有道理,就点头同意。他放眼搜寻,结果看见前面道路左边有一条小径,通往田野之中的一所茅舍,他就把马车加速赶过去,到路口转弯,朝那所茅舍驶去。

      茅舍的主人是仅仅拥有三亩田地的小户自耕农。开门的农夫孙大柱好心请湛之和茂蓁进去喝茶。农妇包氏拿了两条粗毛巾来,分别给他们两人擦干湿头发。

      茂蓁只有从下车到进屋之间的一小段路淋到雨,衣裙不太湿。湛之则因为露天驾车,淋了不少雨,上衣湿得淌水。孙大柱看着,就说天气还算暖和,不穿上衣也行,不如把湿透了的上衣脱下来,挂到墙上的钩子上,等风干了再穿。

      湛之接受了这个建议,脱掉了上衣。茂蓁赶快别过头去,但眼角余光瞥见了湛之结实的臂膀。她有点讶异:湛哥哥的扬武将军头衔只是虚职,平常不过巡视吴郡守军的防务而已,从未参军打仗,却竟然跟身为武将的演哥一样肌肉发达!她不禁心跳加快,但表面上只是垂下了眼帘。

      本来,主客双方都以为,客人只须在简陋的茅舍前厅内板凳上坐半个到一个时辰,等雨停了即可上路了。想不到,大雨一直下不停。天色渐渐暗了,像是已近傍晚,雨势依然不减。

      “已经立夏了,榖雨时节刚过了呀!怎么还下这么久的雨?”孙大柱喃喃埋怨道。

      “打扰你们了!”湛之一边说客套话,一边拿出了一两银子,交给孙大柱,又说:“这是一点小意思。看来,我们今晚得在这儿过夜了。希望你们不介意!”

      “介意是不会,问题是,我们房子太小。”孙大柱老实不客气收下了银子,略带烦恼说道:“我家八个孩子,房间不够睡,十五岁的大儿子每天晚上都在这前厅打地铺。两位若要在我们家过夜,只有我们夫妇把卧房让给你们,我们自己去睡榖仓了。”

      “那不用了!”湛之连忙说道:“怎么好意思要你们把卧室让出来?还是我们俩去睡榖仓吧!”

      “你们是客人,又给了银子,我们还是把卧房让给你们吧!”毫无心眼的孙大柱直言道:“我们的床不大,不过还够夫妻两人睡。”

      此言一出,湛之与茂蓁都脸红了。湛之赶紧解释道:“孙大哥误会了!这要怪我,方才进来匆匆忙忙,只讲了自己的名字,没有说清楚,她不是内人,而是舍妹。”

      其实,湛之一开始自报姓名时,为何没提身边的年轻女子是他什么人,只问“可否让我们俩进来躲躲雨?”他多少是想让人误会茂蓁是他的妻子,似乎那样过过干瘾也好。只不过,那是一种潜意识的想法,并非刻意。

      “啊!原来你们俩是兄妹!”孙大柱恍然大悟,点头说道:“那只好委屈你们俩睡榖仓了!刚好现在还不到收成的季节,榖仓里只有几包去年留下来的存粮,还有几堆稻草而已,空间很大,容易让你们兄妹隔开,比较方便。”

      孙大柱叫“孩子的娘”拿三把油纸伞来,就领着湛之、茂蓁分别撑起伞,走到榖仓去了。孙大柱把一些稻草铺在地上,给湛之、茂蓁坐,又从角落取来了一个火盆,生起了火,放在并坐的他们俩前面。然后,孙大柱说待会要叫“孩子的娘”送些吃的东西过来,就回屋去了。

      稍后,包氏果然由十一二岁的女儿秀秀为她撑着伞,端着一托盘饮食来了。托盘上面有两杯茶、两双筷子、两碗没有装满的糙米饭、一碟连壳的白煮蚕豆,以及两枚咸鸭蛋。

      包氏放下了托盘,又把秀秀手臂上挽着的两块折叠的粗布拿过来,交给茂蓁,说是用来打地铺的,又说两位可以各拿一包榖子来当枕头。

      “真抱歉,我们没有干净的被子能拿来给两位用。”包氏含着歉意说道:“还好立夏了,晚上也不冷,又生了火。”

      “是啊,天气不冷,又有火盆在旁边,不盖被子也不要紧。”湛之连忙附和道,好让包氏安心。

      包氏接着交代榖仓的一个角落里有个痰盂,夜间如果需要,可以当作夜壶使用,然后就带着秀秀离开了。茂蓁则把手上的两块粗布展开来,分别拿去铺在火盆两侧不远处的地上。

      湛之还坐在稻草堆上,眼睛跟着茂蓁转。等茂蓁走回他身旁,他就含笑说道:“该吃晚餐了,我们开动吧!”

      茂蓁点点头,坐下来,接过了湛之递给她的碗,又拿起了筷子。她随即发现,碗中的糙米饭混着没有完全去掉的碎糠壳。

      就在茂蓁动筷子把碎糠壳挑开时,湛之悠然说道:“茂蓁,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茂蓁抬眼望向湛之,等候下文。

      “在始安公主去世之后,皇上下旨要我娶吴郡公主之前,我曾经央求我娘,求她讬媒去请姑妈把你许配给我。”湛之温存答道:“那时候,你尚未及笄,但是,我跟我娘说,可以请姑妈让我们俩先订亲,或者,只要姑妈肯,就早点过门。女孩在及笄之前出嫁的例子也是有的。”

      “结果呢?大舅妈不答应?”茂蓁听了不禁心潮起伏,声音微颤着问。

      “我娘没有直说不答应,只叫我多考虑。”湛之低声答道:“然后,那天晚上,我娘故意叫厨子煮糙米饭。那糙米饭,也就跟这糙米饭一样,夹杂着碎糠壳。我难免抱怨难以下咽。饭后,我娘把我叫去私下谈话。她问我:想不想要茂蓁来我们家吃糙米饭?”

      “大舅妈是说---?”茂蓁不太明白,为何嫁给湛之就要吃糙米饭?她不由得迟疑问道。

      “我娘分析给我听,说像我这样的世家子弟,唯有迎合皇上,才有前途,再婚也要交给皇上做主才好。”湛之黯然答道:“她说,如果我自做主张再婚,就不可能再得到皇上的提拔了。我们家大哥太内向,而贞之、法显不成材,一家子只能靠我来养。如果我失去了皇上的欢心,那么等到我为始安公主守鳏满了一年,驸马都尉的头衔一旦摘下来,恐怕再也谋不到像样的官职了。那么,我们家必然衰败。你若嫁过来,还不如凭着前朝公主的高贵身份,另择良偶。”

      “可是---”茂蓁想要抗议,却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来抗议?难道要说,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吃糙米饭也心甘情愿?那似乎太肉麻了!从小深受礼教薰陶的的茂蓁说不出口。何况,如今彼此已经各自嫁娶了,说什么都太迟了,又何必说?

      “你听我说,茂蓁!”湛之抑制着满腔激动,认真说道:“当时,我想来想去,终究认为,以你乖巧的个性,不管嫁给谁,都会获得夫君疼爱。”

      他稍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又求证道:“我没想错吧?檀演,他对你不错吧?是不是?”

      茂蓁深深点头,据实答道:“是!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湛之挤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又故作开朗状说道:“来!我来帮你剥一颗蚕豆。我记得你喜欢吃蚕豆。”

      湛之剥好了一颗蚕豆,放入茂蓁的碗中,又随口评论道:“农家菜,难免做得粗。他们农务繁忙,没有闲工夫讲究饮食。你爱吃的蚕豆泥,得要有钱有闲的大户人家才会做。”

      茂蓁听得出来,湛之在暗示钱财有多么重要,也在为他自己当初的决定开脱。然而,尽管茂蓁了解湛之的苦衷,并不怪他,但出于一种微妙难解的心理,茂蓁反而故意以唱反调的语气说道:“我看这农家菜还不错,给了我们两个蛋呢!”

      “这种可以放很久的咸鸭蛋,我猜他们平时舍不得吃。”湛之推测道:“大概是留着,要到节日才吃的。可是,我给了他们一两银子,他们不好意思不把家中最好的食物拿出来请我们。”

      “那一两银子,对他们应当不无小补。我们来避雨,算是顺便做了一件好事。”茂蓁淡淡笑道。

      “雨还没停。”湛之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依然不断的雨声,忽然低下头,低语道:“我倒希望,这场雨下久一些,让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

      湛之纯情的语气带给了茂蓁一阵怦然心动,但茂蓁不敢接口。隔了片刻,她才轻声说道:“这次见面,看你好像瘦了一些。”

      “哦?也许是瘦了吧!”湛之自嘲道:“看吴郡公主老是找睐儿的碴,心里不太好过,胃口当然也就不好。”

      “哦!原来,二表哥是心疼美妾!”茂蓁忍不住酸溜溜说道。

      湛之听出了也看出了茂蓁的妒意,不由得哑然失笑,接着澄清道:“坦白说,像睐儿那样的绝色美女,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会喜欢她,如果看她受了委屈,也都会心疼。只不过,那种喜欢、那种心疼,跟真正的朝思暮想相比,还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茂蓁控制不住自己要问。

      “真正的朝思暮想,是不管多久不见,都会天天惦念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湛之坦诚答道:“我对睐儿,并没有这种想念。虽然,她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总会看她看呆了,但是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并不是那么挂念她。照理说,我一个人出远门,应该要担心我不在家,吴郡公主会不会对她更坏?可是,我今天一整天跟你说说笑笑,竟然把她完全抛诸脑后了!”

      “那,她岂不是白白为你受吴郡公主的气了?”茂蓁怔怔说道,不知自己是在窃喜郭睐并非湛哥哥的最爱,还是在同情郭睐?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湛之感叹道:“一个女人长得太美,就无法确定男人到底是真爱她,还是只爱她的美色?”

      “听你这样称许她的美貌,我倒真想看看,她究竟有多美?”茂蓁怀着好奇说道。

      “将来找机会请你跟檀演到我家做客,你就会见到她了。”湛之似笑非笑说道:“她不仅长得美,性情也很温柔,对吴郡公主总是逆来顺受,让我实在过意不去。唉!要是我每一天的日子,都像今天这般轻松就好了!”

      茂蓁听到了这番话,对郭睐仅剩的一丝嫉妒就都烟消云散了。她开始懂得,自己在湛哥哥心目中的地位是如何独特,再怎样貌美心美的女人也比不过...

      同样独特的,是湛之在茂蓁心目中的地位。茂蓁不得不暗自承认,每当檀演远行时,自己思念他的时间,其实不如怀念湛之的时间多...

      正因为有了如此的领悟,茂蓁觉得自己的心灵对不起檀演,所以更认定了不能连身体也对不起他。于是,茂蓁忌惮湛之光着偏瘦但肌肉坚实的上半身,小心翼翼与他保持着距离。

      湛之感受到了茂蓁无言的意向,也格外留心不要碰到茂蓁。

      晚餐后,他们俩各自去睡各自的地铺。隔着一个火盆,听着外面的雨声,两人安然入睡,渐渐做起了同一个美梦,那是两人醒来以后,都绝对不会告诉对方的,同一个美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风雨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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