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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十六、 ...

  •   食肆之中,众人还在喧闹起哄,掌柜小四儿出来拱手抱拳替自家老板告饶了半天,也不能平息群情。

      那刚在台上唱过小曲儿的年轻公子尤其不依不饶,带头吵闹,偏要见莫汶一面,听莫汶一曲。

      饶是小四儿惯于周旋,也到底没抗住食客们高涨的热情,只好又匆匆退回到后厨请示莫汶。

      厨房后身小院里,在角落中辟出了一处空地儿盖了小小一间偏厦,简单置办了几样家具。莫汶每次来,便歇脚在这偏厦之中。

      小四儿擦着满额头的汗珠儿,跑进偏厦时,莫汶正与葛姨娘就着凉茶吃点心。

      如今的‘寻寻觅觅’生意太过火爆,每日从巳时时分,伙计们打开大门开始归置堂屋时,便陆续有客人进来用膳。

      至傍晚,食肆内就已经爆满。后厨李平带着自己俩学徒忙得快要周转不开,根本没时间招呼莫汶和葛姨娘的晚饭,是以两人每次来这里都只得自备点心,喝口凉茶,随便应付一口。

      小四儿忙忙跑进来,冲莫汶躬身一礼,把外头情形学舌了一遍,莫汶还犹可,却听得葛姨娘大怒,拍着桌子叫骂:“哪来的山毛野兽这般无礼!看他一般也穿得个人模狗样,到底懂不懂规矩!夫人又不是那些下九流的歌伎戏子,岂是他想见就见,叫唱就唱的!”

      嚷罢,也不顾莫汶阻拦,撩起裙角,便冲出了偏厦,穿过后厨,直奔向堂屋。

      小四儿知道这葛姨娘爆碳脾气,他是小二出身,现又做着掌柜,一向只知笑脸迎客,客人对了是对,错了也是对,哪里敢跟自己的上帝对着干的!况且这前面的客人非富即贵,个个都有些来历,看上去哪个也不好惹。这要是葛姨娘嘴下一个不留神,再招惹上什么不能惹的贵人……

      他霎时间又急出了一脑门的汗,都顾不上礼数,拉扯着莫汶的袖子急道:“夫人,夫人!您快跟去瞧瞧,可不能让葛姨娘再给您惹出什么祸端!”

      莫汶神色凛了凛,也不介意小四儿的失礼,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跟着进了后厨。

      她犹记得刚开业那天,天降暴雨,自己的马车与那位贵公子的马车相撞。对方的小厮态度嚣张,自己便一时激愤,说了许多莽撞言语。

      倒是那公子心胸宽广,未与她计较,还好言劝诫了她几句。

      有句话她记得清楚,那公子说:“若再不慎惹到不该惹之人,为自己夫君招来祸患,可如何是好?!”

      这句话她是听进心里去了,事后细细琢磨,便由不得总能惊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她已经知道自己夫君的产业,实则可能绑着宫中某位贵人的利益,一涉及到朝堂,便是芝麻小事都有可能引发蝴蝶效应,凡事必得克当谨慎,不可造次。

      她心中焦急,迈动三寸金莲疾步去追葛姨娘,可越是忙乱越易出错,到后厨时,不慎与端着毛桃龙骨汤瓦罐的小学徒撞了个正着。

      小学徒不妨,身子一晃,手中满满一大瓦罐的汤全泼洒到一边,连莫汶身上也被溅湿了一小片。

      汤刚从火上热得,冒着滚滚热气,夏天衣衫又薄,这几滴热汤透过几层薄纱锦绸霎时间就将莫汶烫得脸色发白,牙齿打颤,捂着自己胸口一声尖叫。

      秋月急得脸都白了,忙上前一把搀住莫汶,喊道:“小姐,小姐!可烫到哪里了?”

      那小四儿无法,也只好停住脚步,转头回来查看莫汶伤势,李平带着那俩吓傻了眼的徒弟也围了过来,还有择菜烧火的杂役,也跟过来看热闹。

      莫汶捂着心口疼得将要把嘴唇咬破,那几滴热汤好死不死,洒在自己胸前,不但胸前衣衫濡湿一片,关键伤得严重与否自己都无法当众解衫查看。眼见众人活也不干了,菜也不炒了,都跟看猴一样看着自己,只好勉强咬牙道:“并无大碍,你们且去忙你们的,我去歇歇即可。秋月,给我舀一碗凉水来!”

      说罢,便转身复又回了偏厦。

      小四儿在后头急道:“夫人,您不去前面看看葛姨娘吗?”

      秋月回头恨恨啐了他一口,“你今日怎得这样不长眼色,小姐刚可被烫得不轻,这会子哪有功夫去看着葛姨娘。你自己去前面照看下吧,本来前头应对客人就是你们掌柜的差事,可别凡事都要小姐为你出头!”

      她扶着莫汶就往回走,再不理会一脸苦逼的小四儿!

      小四儿没辙,又怕葛姨娘再冲撞了客人,只好哭丧着一张娃娃脸跑回前堂。
      ……

      莫汶回到偏厦,示意秋月关紧门窗,伸手入怀,摸了摸伤处,伤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禁不住,皱着眉头‘咝’了一声。

      秋月来不及去舀凉水,便用茶杯为她斟了一杯凉茶,莫汶却摆了摆手,道:“烫得不轻,只怕凉水压不住,要回去涂抹些膏药方好!你去前边招呼下葛姨娘,让她速速回来,我们赶紧乘车回家!”

      秋月此时心中只有自家主子,见莫汶疼得小脸都青白一片,急道:“都是葛姨娘性燥,才连累得小姐你受这般苦楚!依我说,又何必耽误功夫叫她,横竖今儿跟了两辆马车过来,我们就先家去,待葛姨娘在前边闹够了,回来找不见小姐,自然就回去了!”

      莫汶实在疼得厉害,开口说话都仿佛能抻到伤口一般,已经没有力气再与秋月理论,只好任由秋月扶着自己,从后院的小门出了胡同,奔自家的马车去了。
      ……

      且说前堂,那帮食客们还在喧闹着,忽然帘子被人一把掀开,进来个紫衫华服、云鬓珠钗的美貌妇人。

      那莫汶只在刚开业时,为了抛砖引玉,在前堂方台上,为当时尚且寥寥的三两桌客人来过一曲,结果就闯出了声名。而今日来的食客,都是慕名而来,连上那个小白脸公子在内,都并不曾见过莫汶真颜。见这紫衫妇人也银盘大脸、杏核大眼,颇有些动人之处,便以为这就是那位传说中多才多艺的东家夫人,瞬时,屋内气氛更加热烈,一阵掌声响起,还夹杂着三两声口哨,目光全部聚焦到葛姨娘身上。

      葛姨娘打小在市井抛头露面讨生活,见此阵仗并不如何胆怯,略整了整衣衫,便上前一步,冲台上那位紫冠簪缨的公子一福身,板着脸道:“公子有礼,适才听我家掌柜说,可是您必要见这里的东家不是?”

      那小白脸盯着葛姨娘细看了片刻,虽然葛姨娘乍看也很不赖,但浓眉大眼,到底五官粗了些,又一身的盛气凌人。

      他心里略有些失望,碍着礼数,口中倒还客气:“不敢,不敢言个‘必要’二字!只是秦某仰慕夫人高才,听闻夫人多才多艺,实在是想拜会一下,若再能聆听夫人高歌一曲,便直是三生有幸了!”

      葛姨娘心里冷笑涟涟,她也算见人见得多了,一见这小白脸一脸的萎靡不振,眼珠子昏黄,眼睑浮肿,一看就是整日流连花丛纵欲过度之人,想到若不是自己先一步冲出来挡着,等莫汶出来时便要遭这等登徒子眼神荼毒,心中更是一阵阵往上窜着怒火。

      她冷道:“公子,我见您一身华袍锦服、佩金戴玉,也一般的相貌堂堂,想也是高门大户的公子,怎说出的话竟这般欠思量!”

      那小白脸正好整以暇等‘莫汶’唱曲儿助兴呢,他在红灯酒绿处调戏伎子名伶调戏得顺手了,只当这里也不外如是,哪里知道葛姨娘的厉害,唱歌虽不会,训人她最在行。

      那公子登时怔住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台下食客们本抱着起哄架秧子的心态看热闹,谁知这店的东家并不如传言中那么美貌,而且一身凌厉,言辞又咄咄逼人,瞪向台上那位小公子的眼神十分犀利。这些人都算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谁都不愿意做被殃及的池鱼,丢了脸面,见状纷纷低下脑袋,只支棱起耳朵留神听台上动静。

      这边厢葛姨娘根本不给那公子反击的时间和余地,如蹦豆般叽里呱啦道:“公子,我们小店只是个食肆,既非青楼妓馆,也不是戏场梨园,打开大门请的是八方食客,煎炒烹炸做的是京系酒席,您来这,是我们的客人不假,但我们只有义务让您吃好喝好,为了让食客们更能吃的个得趣,这才请了琴师,专辟了乐台,请食客们自愿上台来和歌一曲。

      所以,您若觉得酒菜上哪里有不周之处,尽可以指出来我们改进。但若强要我们夫人出来唱曲儿,那抱歉了,我们夫人那也是大户人家的正头夫人,并无客人要见便要出来相见,客人要唱就得开口一唱的道理!”

      这个自称姓秦的公子不服,刚要开口说话,又被葛姨娘挥手止住。

      “公子您想,您家里也必有姊姊妹妹,将来也会嫁作人妇。想必您这个年纪,也会娶妻纳妾的,您觉得若您的姊妹或是府上夫人,也被人这般起哄出来见客唱曲儿,您心里又作何感想?

      况我见您面色并不红润,想见身体多少有些虚浮,不是我劝您,闲暇时也该多呆在家中好生保养,读些修心养性的书,念些静心安神的斋,您年纪还轻,若失之于保养,垮了身子,可让您父母家人焦心不是?”

      秦公子再未料得葛姨娘竟直接暗讽自己身子不行,顿时臊红了脸面,不由恼羞成怒,指着她怒道:“你这婆娘,说话好生无礼,我身子好赖用得着你来理论!我要见的是你家夫人,你既不是,便让到一边去!哪里来的世野村妇,好没教养!”

      葛姨娘本来就没读过几天书,才不怕别人说她没教养呢!

      她往前又站一步,昂首挺胸蔑视着秦公子,冷哼一声:“我虽不是我家夫人,不过我完全可以代替她回绝你的无礼要求!再者,就凭你,说我世野村妇,你又好到哪去?!强迫良家女子出来为你唱曲儿,瞧你这般行止,想来也没读过几天圣贤书,就算读了也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都替你家大人臊得慌!”

      秦公子清白的脸色都开始发绿,他从没被女子这么直白凛冽地骂过,直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端着手指结巴着:“你,你……”

      又转头看向台下,指望着有谁能上来替自己数落数落对面这个没有教养的泼妇。

      底下众人哪肯搭他这茬,都默不吭声地低头看戏,幽暗之中只听见杯盘碗盏交错碰撞的清脆瓷声。

      只有最角落中,有一个修长身影慢慢踱步而来,稳稳的男声在一片寂静的杯盏碰撞声中,显得笃定而厚重。

      他道:“秦公子,好久不见,不想今日会在这里相遇,令尊近来可无恙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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