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57、五十七、

　　魏晏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向店中最光明的乐台处。

　　他身段修长、青衫磊落，一派从容之姿。店中有一位客人也是商户出身，大抵与魏晏有生意上的往来，一眼就认出了他，惊叫道：“哟，这不是魏大老板吗？”

　　旁边人立即凑过脑袋来窃窃私语、交相询问。

　　需知，京中四大皇商之中，魏家属于后起之秀，近年来蹿升的势头却猛，而家主魏晏年不过三十，又生得儒雅俊秀、风华正茂，在京中颇有名气。

　　但他行事低调，并不热衷社交活动，名高却少露面于人前，即使许多巨贾贵胄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因此在许多人心中形象神秘得很！

　　那客人这一声“魏老板”，如往深潭中投入了一颗老倭瓜，咕咚一响后又漫起一片涟漪，很多人都立即想到此“魏老板”即有可能是那位神秘莫测的皇商“魏老板”，适才集中在乐台上的注意力瞬间又转移至魏晏身上。

　　魏晏脸上带着含蓄的笑，向那名认出他的客人颔首示意，绕过一条长案，转至那客人处闲闲客套了两句。

　　莫汶这家小店，论档次不足够高，论价格也不足够惊人，虽在阁楼上设了雅间，但到底私密性做的也不够彻底。正经朝里的名臣高官，或是公爵子侯本尊，为着面子故，是不会亲来光顾此处的。

　　所来者多是商贾富户，或是达官贵人家中的子侄，彼此间礼数并不严整，又有人另有目的想要趁此机会结交魏晏，不免都凑过来打个招呼。

　　魏晏应付这种场面也轻松自如，不过不敛，一边与众人说笑，一边扯过墨烟递过来的酒杯，挨桌敬过众人。

　　他在京中商贾之中素有儒商之名，重信诺、擅取利也善散财，尤其与人结交时态度不卑不亢，又惜字如金善于倾听。与众人敬酒时并不多话，只寥寥数语，同这人或问，同那人或答，自然而然将此语引向他言，自己则好似交响乐中的定音鼓一般，慢吞吞主导着节奏，每句话，每个字，都压在点上，把高高低低或飘或浮的各式乐器连成一片。

　　不出一忽儿功夫，就勾得这帮互不认识的客人混成了一团，你和我称兄，我与你拜弟，我在你这桌吃块点心，你到我这桌喝杯果茶，一时间，店里气氛复又喧闹热烈起来，大家在京中多少都是有些名号的人，正好趁此机会多结识些朋友，扩达些人脉，早把刚才台上秦公子和那无礼妇人间的争执抛到了脑后。

　　在众人的推杯换盏中，魏晏不动声色退出了圈子中心，飘一般踱向了已被人冷落多时的乐台处。

　　葛姨娘看着面沉如水的魏晏款款而来，心中如敲锣般，紧张地咚咚乱跳，喉咙发干，手心里一片湿汗。

　　魏晏走过来，眼中闪着寒光，冷冷瞟了她一眼，却先不去理她，只换上了一副淡淡的笑容，向犹在生闷气的秦家公子颔首示意。

　　他道：“秦公子，上次在贵府与秦大人一叙，意犹未竟，这一别却又一年有余，想不到竟在此处与公子再见！”

　　他口中的秦大人，正是这秦家公子的父亲，吏部从二品大员左侍郎秦正贤。

　　秦正贤虽是吏部大员，隶属于二皇子治下，为人却秉正谨直，素有贤名，从来不参与朝堂上的党争储争，深得三皇子子蕴的敬重。所以一年前为着榷场关停之事，子蕴曾带着魏晏亲去秦府拜会过，虽所谈之事未得秦老爷子的首肯，但子蕴的心怀天下和魏晏的谨慎儒雅却也给秦正贤留下挺高的印象分。

　　还凑巧见到了秦正贤的几个儿子，其中就有这位面色虚浮的秦家幺儿。

　　秦正贤是贤臣，做家长却做的一般，家中子侄中功成名就的几乎没有，但基本的家教还是好的，惹祸的不多。即便这个与葛姨娘口角的小公子，最多也就是喝喝花酒，真叫他学着恶霸的样子到大街上欺男霸女，他也是没这个胆量的！

　　魏晏深知秦老爷子这些家底，是以心中并不怕这秦小公子，看着他的眼神也颇为平静。

　　只是这秦小公子适才被葛姨娘一顿抢白，觉得自己今儿当着这么多人，可算是丢了大脸面，气愤不过，便是见了魏晏也难以转圜，只粗着鼻孔，气呼呼地打了个招呼。

　　旋即指着对面局促不安的葛姨娘，道：“魏兄，你，你适才可瞧见这个婆娘，实在是粗俗无礼得紧，看她穿着打扮也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娘子，却张嘴就骂，什么下三滥的话都敢往出说。也不知是谁家的婆姨，自己女人这等粗俗，他家男人要么更俗烂不堪，要么便是个懦夫萎男，管不住自己老婆！还好意思笑话我失之调养，我看她男人只怕调养都无济于事，也没准就是宫里哪位公公在外养的骈头！”

　　这秦小公子也是被葛姨娘气大发劲儿了，平日里虽举止轻浮，却也不至于说出这么村野的话，刚才自己在这哆嗦了半天，终于想出这么一番反驳之言，说完后浑身通畅，也不顾看魏晏的脸色，只得意洋洋冲着葛姨娘冷笑。

　　葛姨娘气得脸色更白，这要是搁在平日，就这小白脸这点儿脏话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依着她的脾气早就反击回去了。

　　可今天自家夫君在场，魏晏冷着脸的样子让她无端就生出敬畏。又因为实在是自己行事鲁莽、言语失度，才引得对方把脏水直接泼到了魏晏身上，更被人嘲笑成‘公公’，简直男人不能承受之侮辱。

　　葛姨娘咬着嘴唇，不敢发声，紧张地看了眼魏晏，只等着自家夫君开口还击。

　　魏晏则差点儿被秦家小公子的话呛到，忍耐了半天，才压下心底的哭笑不得，缓缓道：“秦公子所言极是，女子不读书不识字并不打紧，第一便是要敦厚守拙。女子之美，不在容颜，不为伶俐，而在恭俭柔顺。若做不到此点，便是貌若天仙、冰雪聪明，却只一味逞口舌之利，处处张牙舞爪，哪个男子也不耐烦与她长处的！”

　　他这话正说到秦公子心坎里去，频频跟着点头，再一看对面的葛姨娘，抿唇咬牙，偏头垂首，一脸不服却又不敢反驳的委屈样，心里更是畅快！

　　他一拍魏晏肩膀：“魏公子，您是明白人，上次在府中匆匆一见，便觉如故，只是碍于家严在座，不便多谈，等多咱有了空，大家出来一坐，好好叙叙，小弟请客！”

　　魏晏淡淡一笑，道：“甚好，魏晏正有此意，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我见秦兄今晚也闹得不老愉快，莫若就由晏来安排，到我的渊澄馆一坐，消散消散，去去火气！”

　　秦公子一听，立即动了心。渊澄馆也是京中刚开的一所高档酒肆，那里比之这个‘寻寻觅觅’又高出不知几个档次，且往来皆真正的名爵之人，非身份贵重者人家还不招待呢！以他秦家小公子的身份，都还没能去玩上一玩儿。

　　想不到今日渊澄馆的东家竟亲自来请，好大的颜面呢！秦公子顿觉脸上有光，把刚才当众被一女子明骂暗讽的气愤又淡下了几分。

　　他也非全然无礼的酒肉之徒，忙拱手抱拳道：“魏兄客气，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魏晏颔首，也不再多言，看都不看葛姨娘一眼，转身就朝店外走。

　　秦公子紧随在后，边走边恨恨朝地上啐了一口：“呸，我表哥还道这里好个所在，什么菜味又正、布置又雅，什么这里的东家夫人美若天仙多才多艺！就连咱们三皇子殿下都为之拜倒，还给这里的‘留言板’题了第一笔字呢！我看，也不过如是，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他只顾愤愤然抱怨，边走边叨咕，却不妨‘咚’一声撞到前面人身上。

　　他茫然抬头：“魏兄……”

　　魏晏扭着脸看他，一脸惊疑：“秦公子适才说谁？三皇子殿下为这店题了第一笔字？”

　　秦公子不知何故，挠挠头道：“正是啊，我听我表哥说的，三皇子殿下开业那天来过这里，对这里的夫人极口夸赞，还在那面墙上题了字，还极力在贵胄子弟中推荐这家小店呢！我这才慕名来的，哪知全不是那回事，不知三皇子被这里的东家灌了什么迷药，把这里夸得仙台宝镜似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不知自己这话哪里招惹了魏晏，只觉魏晏眼里温吞的光芒渐渐变得寒冷。

　　魏晏慢慢扭过头去，看向对面那一堵留白的墙。

　　半晌，他嘴角那抹常挂着的微笑，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