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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重逢 ...


  •   江遥手机一震,屏幕弹出来一个卡通头像:怎么样了?没事吧?

      他想了想,终究没有理由让女孩子继续担心,就回道:到家了,没事。

      Pamela在路上松了一口气。

      保姆耳朵里灌进了刚刚一路上女孩的解释,这会儿开着车,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话:“小姐,小少爷他们家的事,您……”

      “我当然知道了。”Pamela再次说话时,连保姆都听出来这声音里掺着浓浓的无奈。

      她的家,和江遥家的情谊,是上一辈人就积攒下的,两家人相处起来本来毫无芥蒂。江遥不再跳舞后,她千方百计的想从江盏口中问出当年的具体情况,因为宋明莉的身份特殊,导致消息被完全封锁,连她都没能从中挖掘到一点线索。

      但她确实通过一些家里的人脉找到过江遥曾经在香港住过的医院。

      那时的场面,从此以后便夜夜出现在少女的梦里,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开始体会到江盏这三年都不敢去看江遥一眼的心情,身为一个父亲,在看到儿子浑身插满导管,气若游丝地躺在那,连生命体征都快消失的样子,那种痛苦实在不是常人能承受得住的。

      “……那您为什么不拦着他呢?”

      “我根本没理由拦他。”Pamela苦笑,“如果他真的打算瞒到死,今天也就不会同意去了,这些事我们是管不了的。说是去一天,其实根本到不了一天……”

      到不了一天,江遥就会离开这座城市。

      他能留在北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秦宏的父亲秦川,晚上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忙,接到陶曼的电话后便同意回去了,一个事业有成的老总,被一行人护送到别墅门口,陶曼正守在那等他。

      女人脸色明显不好,但见了他仍做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孩子们今天都回来了,晚上就好好歇歇,别到处忙了。”

      “今儿没什么事了,”男人脱了那身黑色西装,屋里进了他的人以后这才显得热闹起来,“你儿子呢?”

      一句话像个没炸开的手雷,横着堵在那,叫人听了心里很是不痛快。

      女人心思及其细腻,听出来这话里的疏离,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也要做出不在意的样子。陶曼接过外套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中半晌,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下去了:“这话问的……那不也是你的儿子?快点拾掇拾掇,看看小七带来的女孩子,晚饭咱们一家人一起吃。”

      男人瞥她一眼,忽然很疲惫地道:“就这样吧。”

      他招手让人拿来一袋文件,啪一声甩在茶几上:“该办的都办好了,再出现什么问题我可不管,户口本拿回来没有?”

       女人闻言神色微变,又怕他动气,只好轻言细语地哄,“我们吃饭的时候就顺道告诉他,你可别再跟他置气了,让我来跟他说,嗯?”

      “你可要尽快。”

      江遥手里把玩着那个陶曼不知从何处给他拿来做“礼物”的银坠子,趁着秦宏睡熟了还没醒,悄悄搁在了他的枕头底下。

      顾北其:“她给你,你拿着就是了。”

      “不了,我本来也没可能做你家的儿媳妇,你都不问家里拿什么了,我好意思?”屋里这会儿没有别人,少年淡淡道:“而且今晚就走。”

      对方看起来有点落寞的样子,江遥任他把脑袋埋进自己肚子里,伸手在那头短发上摸了两把,然后他听见了顾北其一声叹息:“这也不是我的家。”

      “你走,我还自己留这干嘛呢?我和你一起离开就完事了。”

      楼下传来的说话声让两个人皆是一惊。

      顾北其忽然脸色苍白:“他回来了……”

      “你妈的老公?”

      “嗯。”

      江遥起身拉开门:“走了,别等着人家来叫……你怎么了?”

      青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江遥发觉到他又像被吓着了的那天一样,变得很不对劲,不由得警惕起来。

      这是正主到了啊。

      “……没事的,”他的手也回握了一下,“我在呢,哥。”

      晚饭做得丰盛,秦川回来,陶曼这才喊了家庭医生过去看了一眼秦宏,小男孩上了桌子也病怏怏的,似乎很畏惧父亲,不敢多说话。

      “作业都写好了?”

      秦宏小声地:“还没有。”

      “才刚回来,就问作业,你儿子不舒服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陶曼护着秦宏,“吃完饭再写,不着急。”

      这一家子是典型的严父“慈”母组合。

      客套话这招在秦川面前完全不起作用,江遥受到男人审视的目光洗礼,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就听到那人淡淡道:“来了你是客人,别那么拘谨。”

      江遥很想张嘴回:我一点都不拘谨,你家里人见了你才是真的拘谨。

      顾北其只要见了这个男人一准不自在,趁菜没上齐偷偷溜到厨房:“妈,你看没看见我的手机……”

      “先吃饭。”陶曼揣手走了,没搭理他这茬,“吃完饭再说。”

      她脸色是真的不好。

      顾北其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秦家饭桌上原本不许出声交谈,只是今天看起来几个人都心里藏着话要讲,也破天荒地聊了起来。秦川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嚼了两下,觉得索然无味,心不在焉地和妻子交流:“王校长那边已经做好工作了,原来那地说到底还是你比较熟,回头你就自己带着人去办吧。”

      “我知道,只要这头没问题,松源那边就是过去说一声的事。”陶曼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嘴里的“松源”这俩字让江遥和顾北其同时抬起头来,顾北其问:“什么事啊?”

      “你秦叔叔操心你的事,”女人放柔了声线,那话听起来却叫人遍体生寒:“妈想着你现在也该好好收收心了,你爸不着调,当初抚养权给我的时候你不就总和我住吗?松源离家远,给你迁到家门口的那所私立学校来,落下的课该补的补,都那么大的人了,也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

      “我……”

      顾北其一着急,陶曼脸上瞬间露出警告的意味来:“不好好学习你还想干什么?两三年时间都耽误了,将来顺顺利利毕了业,安排你留学也好做别的也好。”

      “转学?转到这来?”这事事先根本没人通知过自己,顾北其马上撂下筷子:“妈我跟你早说了,我现在在那边一切都很好,我自己也能养活自己,我和江遥还——”

      “你以为妈是傻的?看不出来?”

      江遥吃着他自己的,冷不丁遭到点名:“这是你第一次带人回来?哪次不得我三请四请,你才屈尊带个这的同学那的发小过来在我这装糊涂?你跟江遥这孩子到底什么关系,你心里明镜似的。”

      少年听着这话也放下筷子,抬头一看,正对上对面坐着的男人的眼睛。

      那分明就是带着戏谑的眼神。

      江遥预感到今天这趟过来也许真的撞上了这家人暗地里排练的一出大戏。他听见顾北其忽然拍案而起,晃得整个桌子都在颤:“妈你到底怎么了?”

      “儿子,妈让你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自己还记得吗?”

      “在医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答应我你以后一定要听话的,妈让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顾北其目眦尽裂。

      他想不到那么多年过去,提起这事,自己心里还是害怕地直抖。

      为他好,为他好……把他关进那种地方是为他好,给他洗脑也是为他好,给他带来那些伤害以后,还能继续用这三个字把他钉死在那道屈辱的十字架上。

      而且现在看来,还没完。

      秦川拍着桌子吼:“我看你敢往哪去?!”

      背景乐是秦宏惊恐的哭叫,以及碗筷砸在木地板上的碎裂声。

      男人吼完晃荡到对过,从佣人身后的案台上拿过那个屏幕已经亮起来的东西,若有所思。

      “怪不得。”他朝那边争执不下的母子俩无声地露出一个笑,手机也被他一下子摔到餐桌上,狠狠砸在江遥面前,“我说呢。”

      从顾北其住到他家的那一天起,秦川就甚少愿意留回去住,他宁肯三天两头往外面去,跑项目,专注于他的事业,也不愿回到自己窝里看着妻子疯子一样折腾着那个别人的儿子。

      一身病,不怎么正常,烧着他的钱玩什么音乐。

      这样的孩子,真不如丢回去还给他那个痞子父亲,秦川能看在陶曼后来给了他一个亲生骨肉的份上容忍顾北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转悠,不代表他内心就真的接受他。

      “陶曼,你就是这么教育你儿子的。”他慢慢踱步到二人跟前,“你自己问问他,这些年来到底躲在那边干了什么。”

      江遥静静地看着那张报名表。

      通知已经下来了,举办方发来的邮件,中英双字的表格,顾北其的名字就躺在上面。

      他哥的手机没上锁,那是为了方便他玩或者随时查岗,从乡下回来以后,顾北其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让出来给了自己。这份邮件也许顾北其根本没想藏,他有意要说服陶曼,只是现实比他预期的要糟糕。

      男人话一脱口,陶曼脸上霎时滚烫一片,歇斯底里地朝顾北其喊:“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

      “我看我找人也白找,到底是没出息的爹妈生的,跟着他爸那个孬种哪还干的出人事来。”

      青年眼里瞬间凝起一层寒意:“你说谁孬种?”

      “我问问你姓什么?你以为这些年都是谁养的你?你妈最难的时候是谁帮的她?”男人步步紧逼,甩开陶曼站到顾北其跟前的时候他明显被晃了一下,当年他一只手就能撂倒的那个瘦弱少年,毫无还手之力任凭他打骂。几年过去,顾北其在外面拼出一身血性,现在就这么站在这,居然有胆子要和他对峙。

      “我当然姓顾,不出意外的话我这辈子都姓顾。”顾北其咬着牙,居然还在笑:“人也是您自己娶回家门的,您要是觉着我妈这些年让您受委屈了,那也是你们俩的事儿。”

      “我希望您还记得,两年前我走的时候,这些年的生活费和治病的钱,我合着管家的账本一分一分算清了还给你们夫妻俩的事。”顾北其忽然把目光转向陶曼:“妈,我说的有错吗?钱我都还了吧。”

      一边的女人早就哭花了脸,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看来您不知道这事儿?”青年点点头,“这笔账你们夫妻俩回去慢慢对吧,我是喜欢学琴,从小到大我还坚持着的就这么一件事儿,我还得感谢我爸,当年把我扔在剧团,让我去比赛。这钱我要是还不上,不知还得继续在这挨您这只敢拿家里人撒气的老总多少顿打呢。”

      顾北其想着这男人刚刚既然对自己父亲无理,这句话就当是还给他,自己没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现在是该对方恼羞成怒的时候。

      所以这人举起巴掌的时候,他连躲都没想着要躲。

      甚至巴不得让自己亲妈好好看着:这次我什么都没做,您乐意看见事情演变成这样,那就看着便是。

      秦川身材健硕,发起狠来六亲不认惯了,常人估计遭不住他这一巴掌。

      但那一巴掌居然都没能落下去。

      男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把眼前人生吞活剥了:“放手!”

      江遥堵在他面前,把身后的顾北其挡得严严实实,那只手上已经暴起来青筋,钳子一样卡着他的手腕,让他一下子动弹不得。

      这瓷娃娃一样的孩子瞳仁几乎竖了起来,已经不处于“凶”这之类的范畴,而是像一只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的兽。出于人的本能,秦川没有立即反抗,他几乎被这股子戾气镇住了。

      ——如果再动手,这护着不孝子的少年很可能会给他招来致命的威胁。

      几个佣人跟着陶曼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直接去拦,赶快把三个人分开了,毕竟谁都没料到客人会参与进这场家庭战斗中。

      “放开他……走吧。”

      陶曼傻了一样站在那,看着江遥收了力道,跟在她的儿子身后,明明来时怯生生的像条顾北其的小尾巴,这时候看着倒更像个沉默无言的保镖。江遥和以往那些来家里的孩子都不一样,默不作声惯了的、插科打诨转移她注意力的……她从未见过顾北其带着这样的人回来。

      说到底……这真的是个丫头么……

      门口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拦。

      陶曼肝胆欲裂,眼前一黑几乎瘫坐在地上。

      走出别墅的门,顾北其还能听见里面在哭叫:走了你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他一摸兜,手机没拿,不知道会不会成为那夫妻俩等会儿撒火干仗的牺牲品。

      心都跟着陶曼那最后一句话沉下去了。

      江遥:“?”

      走了没几步,连门口气派的小花园都没绕出去,顾北其干笑几声,没管他伸过去的手。江遥一顿,发现他往这无尽的夜色中扔了什么东西下去,划出一道亮晶晶的线。

      “吓着了吧。”

      江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每当他困惑或是迷茫的时候就很爱做出这个动作。

      他看见顾北其把他编的那根用来拴琴房钥匙的五色绳掉在地上了,钥匙跟着磕在石头路面上,江遥蹲下去想把它捡起来。

      再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哥哥……”

      顾北其快要走到门口去了。

      江遥提高了音量叫他:“哥哥。”

      他以为事情结束了,等下就要回家了,不明白顾北其为什么不肯等自己。

       郊区的位置太偏,得等好久才打得到车,顾北其说:“等一等吧,一会儿打到车你再走。”

      “你不走吗?”

      顾北其没回答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怎么了……遥儿,我可能、我……”

      “我真的……”

      江遥吃了一惊,他发现顾北其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雾蒙蒙的,连一点高光都看不见了。

      “我怎么了呢?我妈她还要在那个家里住,我为什么就是没克制住呢?”

      江遥站在那不敢动了。

      “……好像所有人都不支持我继续走下去了,你说,我回去以后干嘛呢?我回去了,会背上那样的骂名一辈子……”

      江遥觉得很恐怖,这个人现在完全就是一副被洗了脑的样子。怎么叫他都好像没什么反应,只知道自言自语地说那番话,重复一遍又一遍,就像在给自己增加心理暗示。

      他悲哀地发现,事到如今了,顾北其对于自己的母亲仍然拥有感情。哪怕被伤害无数次,血脉相连的亲情,断不开,逃不掉。

      顾北其心里出现两个声音,一个在引导着他说话,把这些年受过的委屈连着自暴自弃的决意一块说给面前人听,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想再坚持下去了,自己不想有朝一日继续面对今天一样的窘境。

      可是另一个声音拼命敲着他的脑壳,不知是在对这具身体,还是在对外面一脸错愕的江遥无声地喊:救命。

      那是求救的信号。

      江遥听着他的嘴像上了发条似的,说了快一百句的“对不起”。

      恐惧缠住了他们两个。

      他试图告诉他“不是那样的”,“那都不是你的错”,可是当发现对方根本听不进去之后他真的害怕了。

      他发觉原来顾北其也只是一个没完全长大的小孩儿,他不是每时每刻都有像在集训营陪他跑步给他烧水那时候的勇气,也并不是总那么喜欢笑,只是因为他叫了他“哥哥”,所以他约束了自己心里的恐惧承担起了“哥哥”的责任。他也会害怕,会累会难过,受了委屈只想躲起来,和大人顶过嘴首先检讨自己冲动带来的后果。

      他想说……自己真的撑不住了。

      但是在那些过去的岁月里,并没有谁能拉住他,甚至,那些人会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往悬崖边逼,只等着他跳下去。

      手心里那串钥匙被攥紧,裹得滚烫,少年不顾一切地朝前奔去,跑得胸腔里拉起来风箱一样地喘,痛到眼框要烧起来。

      这次他终于在悬崖边上拉住了他。

      顾北其被用力抱住,被这人撞得差点站不住,五脏六腑都快被他顶出来,至于脑子里那争执不下的两个声音,也在霎那间灰飞烟灭了。

      “别放弃。”

      顾北其听见那个细小的声音伏在自己耳边:“哥,别放弃钢琴。”

      为了你。

      为了你我才……

      “为了你我才跳舞的……”

      顾北其没见过江遥哭。

      哪怕是现在,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他眼睛里依旧没掉一滴眼泪下来,那么倔强地说:“所以,这次你能不能也……为了我……”

      再坚持一下。

      “哥哥……”

      “你说什么?”

      顾北其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抱着怀里少年的肩,把他扯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那个称呼让他瞬间软了半边身子:“小七哥哥。”

      脉脉深情,丢盔弃甲。

      曾经。

      记忆如潮水,卷着滔天巨浪涌上来,四周遮天蔽日的绿被夜间微凉的风刮得飘摇了那么一阵,很快又安静下来。像站上少年时约定好一定来赴约的白塔尖,头顶着那轮明月,向全世界宣告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曾经,有一个人也会这么叫他。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不经意间,真的赶着青春的尾巴收到了那份迟到的“好久不见”。

      同时也迎来了,一段盛大,温柔又漫长的重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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