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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不要你了 ...


  •   真奇怪。

      这样的情形,之前从不敢想。

      顾北其脑子里通过一阵电流,倏然间想到了那天白塔围墙下的四目相对,想到了不会说话的小孩儿跟在自己身旁,想到了他在雨夜楼梯口握住了自己的手,又一头扎进自己怀里,眼中倒映着一别数年再见故人时那样的百感交集。

      不敢想。

      把沉甸甸的钥匙装进糖袋子里扔给自己。

      在墙下压着脚背,听着琴声睡着的样子。

      留长头发。

      叫自己哥哥。

      周杰和他说过:你自己再仔细回想一下。

      顾北其真的就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

      他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原来一切的熟悉感都源于此。

      那个人和那个名字,不再是记忆里稍纵即逝的一道流星,不再是没见过面、没有触碰过彼此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他现在就这么暖呼呼地贴在自己怀里,实实在在能被他碰到的,无数盛夏光年里的期冀。

      顾北其软着嗓子叫了一声:“点点。”

      江遥脸上顿时又烧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那手足无措的样子,青年看了以后想哭,但是更想笑,两种情绪一时间分不出胜负,他使劲把头埋进这人肩窝,深深吸进一口气:“为了我学舞蹈?”

      江遥:“……”

      “头发,也是吗?”

      “……”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他那次还跟自己说:你说我是接替了什么人,你就当作是好了。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好你就觉得好?你这孩子还有点主见吗……我现在就说,扔了你,不要你了。你这三年干嘛去了你?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

      青年红着眼睛把委屈一股脑地倒出来:“我不要你了!”

      忽然变黑的头像,忽然不再更新的空间和游戏页面,他疯了似的,问遍了群里每一个人:你们谁看见了点点没有?我找不到她了。

      那个群后来也解散了。

      他把“她”弄丢了。

      之后,江遥再度把之前那些人零零碎碎地找回来时,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里,唯独少了他的顾北其。

      阴差又阳错。

      “……我也想找你,可是我醒不过来。”江遥被他推开到一边,马上就一点点靠过去,说什么都不肯走:“我只知道我在医院里,有人在喊我,想把我叫起来。我也知道……妈妈没有了,我们坐的那辆车只有我活下来……”

      顾北其浑身剧烈地抖,眼泪瞬间断了线,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想起来,可我动不了……骨头都被撞碎了,太疼了,我起不来……”

      公路地面湿淋淋的,天空下着雨,却连车子上燃起来的火都没能浇灭。

      一切发生的太快。

      车撞上去的一刹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怕说出这些来他会不要自己,可他知道怕也没用。

      男孩子捂着脸,崩溃地喊:“哥哥对不起——”

      从小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他想起来自己每每扁嘴要哭的时候,女人就总爱把他抱过去,逗着哄两句,于是眼泪一下就憋回去了。从小到大,无论多少次都是如此,他眼睛里竟然都没有湿润过一回。

      江盏总是说,担心他这样慢慢就丧失了哭这种能力,怕太多情感堆积,江遥的身体会不会有一天就到了极限,从而出现什么后果。

      哭倒是能哭的,只是掉不出泪。

      醒了之后他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抬头就是四周雪白的墙,整间房都浸在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里。周围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群陌生的人,慢慢的动了手术了,该换药了,要下地复健了。浑身的神经疼到麻木,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下地就那么疼,哭不出来,没人安抚,疼到手边摸着什么就砸什么,听见东西噼啪砸在地上的声音他会觉得心里痛快一点。

      来了几个护工全被吓跑了,因为江遥禁止他们触碰自己,拒绝吃药换药,十三四岁的孩子,完全被复健带来的痛苦扭转了心性。不知何时他开始变得敏感、易怒,把浑身的刺竖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

      但他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江盏和Pamela熟悉的江遥是谦逊有礼,开朗温柔的好孩子,顾北其记忆里的“点点”是一轮治愈自己的小月亮,轻盈旋转在自己心尖尖上的白天鹅。

      他们心里的江遥跟现在的江遥一点都不像。

      顾北其现在的心里只剩下滔天的悔意,恨不得立刻以死谢罪。

      为什么不说,不告诉自己,是啊,这些话江遥怎么会告诉自己。

      因为自己一句想见他的话,他能不远万里从法国飞回来,就因为这句话,害得他没了最疼爱他的母亲。

      他都犯下了什么样的罪孽。

      江遥拼命摇头:“不是的,是我知道我妈那天要回国才和你约在那天见面的。我们到了车站看到外面下雨了,我说晚点回家也没关系,我妈不想耽误同行的人才——”

      “是我没拦住她……我害死了她和司机,他们是为了护着我……”

      “我不后悔学跳舞,不后悔留头发,不后悔见面……不后悔喜欢你。”

      他只后悔一件事。

      明明知道雨天路滑,为什么没拦住他们。

      为什么再睁开眼睛,他们就都不见了。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自己。

      顾北其忍着快要溺死自己的悲伤要去抱他。

      但是江遥接下来一句话更是在他心上又狠狠震了一锤:“是我把你最喜欢的宋老师害死的。”

      “她是我妈妈。”

      顾北其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忽然空了,连灵魂都被抽走了。

      雪白的车灯照亮了周围的一片阴暗,顾北其的脸被打得惨白一片,他双目无神,只知道江遥身后那辆一人多高的大车上下来了四五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

      江遥不看身后,也知道那是谁。

      开到顾北其身后那辆车上也下来了人,一左一右地把青年制在原地,顾北其这才回过神来:“江遥?!”

      江遥垂下头不发一言。

      看见他身后那个人,顾北其也一愣,只是觉得面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遇到过他。

      但那人摘了墨镜,露出那双混浊的眼睛以后,顾北其一下子记起来了:那时候,他和江遥在松源周边的酒店里……

      这个人给过江遥一颗糖,江遥还接了。

      他记得。

      此人长得太凶,身量极高,看着比刚开始的江遥更像个土匪头子,见过一面就忘不掉。

      “对不起。”男孩子红着眼睛,不敢看他,“你不要我,我走就是了。”

      “我说过今晚有事,该走了。”

      那个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催促:“走。”

      顾北其没见过这阵仗,他直觉这帮人一定不是什么做正经事的:“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去……”

      身后的男人很轻浮地笑,那嗓子像被烟熏过似的,哑得叫人听着心慌:“刚才就看你眼熟,诶我还记得你,你挺有本事啊。”

      “上次带他开房我还没抽空治治你呢。”他绕到顾北其面前仔细看了看,开始摩拳擦掌:“这回又让我碰上了,冤家路窄,得给你点教训。”

      那边的少年沉声道:“放开他。”

      烟嗓呼吸一滞,看着还有点忌惮江遥似的,“……得,不动,不动他行了吧?不过我的小祖宗,您这半年探亲期限可到了,咱也爽快点,别回头再让老爷子跟叔几个甩脸子了,成吗?”

      半年……

      江遥身后那个高个子大手把他一揽,看上去也没心思接着解释什么废话给面前人听,“上车。”

      这人话是真的挺少的。

      那边的烟嗓指着顾北其喊:“棠哥,他怎么办?”

      ……糖哥?是有多喜欢糖。

      江棠把江遥安置在自己车里,亲手给他系好安全带,眼睛淡淡地扫过顾北其,居然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字:“哪来的放回哪去。”

      “噢。”

      后面那队人马于是也速速撤离,烟嗓没揍到人,悻悻地走了:“滚吧,哪来的滚回哪去。”

      江遥坐在副驾驶座上,不敢回头看。身边的江棠开着车,墨镜又戴了回去,盯着前方潮湿的路面,余光打在后视镜上:“怎么?”

      江遥说:“没什么。”

      “哭了。”

      “没有,没事。”

      少年眼睛还红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棠手握紧了方向盘,声音虽冷,却也温柔:“吃糖。”

      江遥扭过僵硬的脖子看了他一眼,伸手去够车上那个小抽屉,一开,发现里面五颜六色的糖都装满了,顺势就掉出来几颗,隐在漆黑的车底。

      江遥:“……你放太多了。”

      身边男人很认真地道:“都是给你的。”

      ——————————————

      江棠开车极稳。

      上了高速江遥慢慢靠在靠背上睡了过去,口中好像还残留着一丝橘子味水果糖的清甜。一直到车停在下一个加油站,和等在那候着的一车人汇合。

      江老爷子一共和夫人生了六个孩子,都是男孩儿,除了老大江盏和那位钢琴家私自在外面结了婚,育有一子外,剩下五个儿子全部留在香港帮衬着自己家的企业,并且,至今未娶。

      加油站的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领头,一派贵公子模样,穿灰西装,黑发生得很茂密。这是江遥的五叔,比起那几个素日严厉惯了的,江堇算是性情最为温和的一个:“怎么接了这么久,我的小遥儿呢?”

      一直靠着车前盖的老二江菖闻言立起身来,他和老三江棠是双胞胎,明明长着相似度极高的脸,性格却差出了一个银河系,一个是笑面虎,另一个是榆木疙瘩。江遥身上披着江棠的外套,迷迷糊糊一抬头就看见他二叔那张大脸:“我在这呢。”

      “哟我的妈呀!”这位几人中最年长的二哥看见他小侄子红得像小兔子似的眼尾登时不干了,直接吼了一嗓子:“这是叫谁欺负了?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说啊。”男人指着底下人的鼻子,一个一个过了一遍,苦口婆心:“都哑巴了是不是?我都跟你们说多少遍了,别和孩子较真儿。你们还当这是在生意场上呢?虎啊?”

      “不是那回事,二哥。”那边的烟嗓抓了一把鸡窝头,制止了他,“不是咱哥几个,是那谁……谁谁谁,诶小遥儿,那人叫什么来着?我跟你们讲那人贼(特别)不是东西,给孩子欺负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啊。”

      江菖:“操。”

      江堇:“啧……”

      换作以前江遥一定会抱着吃瓜的态度看他们几个围一堆儿演小品,高兴了说不定还会给予掌声。可今天,显然他并不高兴,垂着脑袋坐在那,也没有搭理烟嗓四叔的意思。

      “天塌下来也有我们给你顶着。”

      烟嗓江苑摸了一把小孩儿脑袋瓜,“看你老是跟着他,我看他人也不咋地啊,乖啊听话,咱不稀罕他,你想回咱家院儿里放风筝不?叔跟你去啊。”

      “叔给你那屋都整好了,最先进的,”江苑傻子似的“嘿嘿”一笑,“那什么手游,大显示屏,你喜欢的。还有老.虎.机跳舞机……都可精巧了,咱回家玩,啊,乖。”

      江遥:“……”

      话最少的江棠忽然道:“顾、北、其……”

      几个人一齐看向他。

      “放走那个。”江棠显然掌握着最多的情报,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性别男,年龄,十九,弹钢琴,文化程度:高中没毕业。”

      江菖:“这都什么东西。”

      江苑:“啥啊我呸。”

      江堇:“……呵。”

      江棠说:“上次在酒店,见过一次,认得。”

      “见过一次?见过十次也没用。”江菖根本不买账,“欸不是我说你啊小遥儿,咱在家的时候老爷子怎么教给你的?交朋友,那也得找跟自己志趣相投的,你的身份,你的地位……和那种人他就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你这样两个人日后根本就没法相处。”

      他顿了顿,忽而又觉得接下来的话变得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还是挣扎着说了下去:“叔知道,你爸和老爷子那些事儿,也的确对你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影响……但是你看,你回家来住这几年,老爷子他是真的没亏待过你,是不是?你爸那边再怎么样那也是他们上一辈人之间的问题……你毕竟是咱江家唯一一颗独苗苗啊。”

      “就是,根正苗红的。”

      “全家的希望。”

      江苑总结陈词:“未来咱们家里的一切东西都是你的,祖宗,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嗯?”

      江遥还是没什么动静。

      他手心里还一直握着那串彩绳拴着的钥匙,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激不起他一点反应。

      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江棠独自晃荡到江遥跟前,像堵墙似的:“吵架。”

      男孩子终于没再继续无视他,甚至开始自我检讨:“……不算,是我自己的问题。”

      西装革履的江家男团再度陷入沉默。

      得,白哄。

      被他们娇惯了三年的孩子到了他那温柔绅士的爹那一呆,把小脾气都呆没了。

      没有小脾气的江遥不是他们熟悉的江遥。

      都不嚣张了。

      不可爱了。

      ……但是真的是有点可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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