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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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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灯会还是溪镇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小时候,每到灯会就是全家都要起大早的、最忙碌的时候。
我妈会做五色丝饼,准备祭祀用的酒食,然后把眼睛都睁不开的我们三兄妹从床上拔起来,套进黑色的祭服,系上彩绳,取来颜料描线画脸。
她一个人描不过来,就叫我爸帮忙。我爸最讨厌这些,三两笔把我哥描成大花脸,听见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就随手从桌上拿下一块丝饼塞进大哥嘴里,惹来我妈一阵怒骂。
但现在的灯会早已和过去不同,我也可以一觉睡到八点半,随便洗漱一下,咬着刚蒸好的奶黄包提鞋出门。
刚走到门外就遇到徐昭,我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多不少,九点整。
大概是昨晚跟他聊过一阵,也想清楚了已经发生的事我无法改变,因此虽然理智上仍然很抗拒,但情绪上已然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多少也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人了。
我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袋子递给他,里面是我妈装好的早餐,“给。”
徐昭接了,客气地和我道谢。
我还是有点怵他,侧身扭头望向家里,看见温苓从门口出来,一股脑把剩下那两口包子塞进嘴里,快步走去推她的轮椅。
徐昭跟着我走过来,站在廊下和我爸妈问好。
我推着温苓从斜坡下来,正要往前走,我妈就在身后叫住了我。她走过来,伸手扶住轮椅的把手,低声对我说:“你先带小昭去灯市转转,晚些再过来神女庙。”
我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不大情愿地哦了一声,转身挪去了徐昭身边。
“走吧。”我叫了他一声,闷头就往外走。
徐昭有些纳闷,但还是跟了上来,“不和叔叔阿姨一起吗?”
我迈出院门,迎面被一把热风掼在脸上,深深呼了口气,才说道,“他们一会就来。”
徐昭又问我,“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心里想着事情,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灯市。”
徐昭大概是看我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也沉默了下来。
我没有说话,但其实我很想说。
如果他知道我爸妈这么为他着想,未来能不能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放我一马。
我想了一路,在远远看见对面挂满彩灯的街道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扭过头,对徐昭说:“这条街就是灯市了。”
他意料之中地误解了,“灯会就在这里?”
“不。”我摇摇头,没有向他解释,而是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和我爸妈他们一起来?”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愣了一愣,忽然意识到我妈让我和徐昭一起走,或许也有让我把这些都告诉他的意图在。
徐昭显然没料到我会提起那句话,“嗯?”
我抛掉杂七杂八的念头,告诉徐昭:“因为你是徐家离开溪镇十七年的,唯一的后人。”
虽然溪镇这些年已经变了很多,但我知道,对于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徐家人的回归是件大事。
我爸妈既叫了徐昭来灯会,又特地和我们分开走,还要我带着他四处逛,摆明是要将徐昭和徐家分割开来,不用应付那些寒暄往来的旧人旧事,即使有人问起,也能拿我们两个是小辈来说事。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徐昭都听不懂,但我还是全部告诉了他。
徐昭果然不明白,迟疑道,“徐家……怎么了吗?”
他说这话时,我们恰好走进了那条街,我抬头望了一眼白日花灯,忽然很羡慕身边这个一无所知的人。
“溪镇其实有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仰着脖子,“不是什么好故事,你想听吗?”
徐昭似乎笑了一声,但我此时心绪千回百转,听得不太真切。
我刚要扭过头去看他,就听见他语带笑意,文绉绉地回道:“愿闻其详。”
我撇撇嘴,低下仰得有些酸痛的脖子,给他讲起那个无聊的故事,“传说……”
传说,在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前,溪镇还是个普通的小村落,因为有一条小溪流经此处,乡民逐渐聚居于此,因此得名为溪。
在某个溪水盛涨的夏季,一个豢养五彩神鸟,半面遮脸的女人沿着溪流来到了这个村落。
和所有以“传说”为开头的故事一样免不了奇幻的色彩,这个女人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为村民们提供庇护,村民们则为她修建祭坛,侍奉她居住。
女人接受了村民们供奉,从此在溪镇定居,这就是溪镇的第一任巫女。
某一天,巫女在清晨独自离开祭坛步入后山,傍晚归来的时候,抱回了一男一女两个婴孩。
巫女告诉村民这是她的儿子和女儿,并将他们抚养长大。儿子在成年后便在村中自立了门户,女儿则一直被她留在身边。
巫女的面具有沟通天地的能力,她把制作面具的方法传授给一名徐姓匠人,从此以后巫女佩戴的面具就由工匠亲手雕琢,一代又一代,随着巫女传承更迭。
“——所以,徐家也被叫做巫女的守卫。”
徐昭若有所思,“戴上面具的人就能成为巫女?”
“不。”我说,“面具对普通人是没有用的。”
我其实也不知道面具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我知道,巫女能够预知未来,只是因为她是巫女。
我把剩下的故事补完。
第一任巫女在一个夏季离世了,在她身故之后,村民们为她举行了隆重的祭典。她豢养的那只鸟在祭坛上空盘旋三圈,清鸣九声,展翅冲入云霄,消失不见了。
而她的女儿则继承了预见未来的能力,成为新一任巫女,继续接受村民的供奉。
“巫女的后代就是温氏族人。”我转过身,面对着眼前这张灰白的脸孔,对徐昭说,“从那以后,温家人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女儿成为新的巫女。”
“而溪镇,只有一户姓温的人家,”我伸手指了指自己,“就是我家。”
“如果这一代没有女儿呢?”徐昭问。
“那就等下一代,下下一代。”
“况且,不会没有女儿的。”我说,“巫女是能够看见未来的。”
是的,巫女能看见未来,只有温家的女儿才能成为巫女。
可我是个男人,却获得了这双本不该属于我的眼睛。
这是我的秘密,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原来如此,”徐昭好像觉得很有趣,开玩笑似的说道,“那么按照传说,温苓姐就是巫女喽?她也可以看见未来吗?”
他只把故事当做故事听,却不知道我心里多么沉重酸涩。听见那句话的一刹,我甚至对这个人充满怨恨,嫉妒他可以只把故事当成故事的无知。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瞬间,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愤恨也惴惴不安地转为了心虚。心想难道是因为我后来在跟他相处时表现得太明显,惹得这个精神病发怒,才一刀把我给捅了?
我心口一凉,连忙调整好表情,摇了摇头,告诉徐昭:“溪镇已经没有巫女了。”
“最后一任巫女,是我的姑姑。”我顿了顿,有些艰涩地说了下去,“她在十年之前……自焚而死了。从那之后,巫女的传承就彻底断绝了。”
徐昭错愕,“自焚?为什么?”
我听着他沉重的嗓音,忽然不寒而栗,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个人明明周到又礼貌,却总给我一种怪异违和的感觉。
因为徐昭的礼貌……好像真的仅仅只是礼貌而已。
他礼貌的行为和语言,完美地贴合了社会,或者说人际关系间的要求。换句话说,他的体贴并不出自他的本心,而只是他的某种……行为准则。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听说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死于惨烈的自焚,对正常人来说吃惊、好奇、探究全都无可厚非,如果是同理心强的人,也许还会对我说一句“抱歉”或者“节哀”。
但徐昭却语气沉痛地问出了“为什么”。
这是一个诡异的矛盾。
徐昭的表现很奇怪。
他用沉重的语调说出了探究的话,可我却没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一毫感同身受的情绪。他明明传达着悲哀的情绪,可是根本不是出自于本心。
这才是最让我感到恐惧的地方,徐昭根本不是会体谅他人的人,究竟为什么要伪装成善良体贴的样子。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但这不是基于人正常的情感交流和反馈,而是他“知道”这样的场景下他应该怎么做。
剥去他温和有礼的外衣,我悚然地发现徐昭的本质聪明而残忍。
他明明缺乏同理心,却惯于用语气和表情掩藏自己的意图,以至能够使人忽略他不合时宜的语言和行为,自然得让人无法生出不适。
可徐昭不知道的是,我看不见他的脸。他传递情感的途径减少了一条,因此那份礼貌便显得极其突兀且怪异。
仔细想想,这并不是徐昭第一次做出类似举动。
昨晚他也是无视了我的话,拿着蛋糕径自走进我的房间……不,还有更早,我在徐家的时候,他也说过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还有……
“……阿行?”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那张灰白色的脸正盯着我,“你怎么了?”
我的胳膊上悄然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没事,”我不愿让他继续探究我的想法,甚至忘了纠正他的称呼,连忙转回之前的话题,“我只是在想……”
我回忆起我们刚才在讨论什么,心口又是一窒,低声接了下去,“……在想要怎么和你说。”
灯市已经走过大半,白日之下,头顶密密麻麻的纸灯落下重重叠叠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说:“巫女自焚而死,是因为这就是她看见的未来。”
“既然看见了未来,为什么不能改变未来?”
徐昭问我,“如果不能改变未来,那看见未来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无言以对。
那一刻我想了很多。
我想到了我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想到了温苓再也站不起来的腿,想到了未来的徐昭会一刀捅进我的胸口。
命运是公平的。
通过努力改变了命运的普通人会得到奖赏,但对于窥见命运者,命运已经提前支付了奖励。
想要反抗命运,就必须承担改变命运的后果。
这是我用血和泪得来的教训。
命运对我是不公平的。
因为我根本不想得到这双眼睛。
我感到无比的悲哀,但却什么也不能说。
我只能告诉徐昭,“这只是个故事。”
徐昭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是啊,人是看不见未来的。”
我把话题转开了,“虽然人不能看见未来,但是溪镇确实曾经供奉着巫女。”
“记得我说过吗,传说巫女是在一个夏天来到溪镇,也是在一个夏天去世的。”
徐昭明白过来:“夏庆的由来?”
“是,夏庆原本不叫夏庆,叫目神夏祭。”
“看见那个了吗。”我抬起手臂,指向头顶一盏色彩绚丽的半面花灯,这样的灯还有很多,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它就是巫女的面具,叫做目神面。”
“目神是巫女豢养的那只五彩神鸟,是巫女的象征和代表。徐家人在半面画上五彩的羽毛和鸟喙,制作出的就是神面了。”
我带着徐昭离开了灯市,继续给他介绍溪镇的风俗文化。
“灯会是向在祭坛侍奉巫女的九位灯女供灯的日子,你可以理解为向灯女祭拜。每九天为一轮,七轮之后,就会举行夏祭,是祭祀巫女、祈求平安的盛大节日。”
“最后一任巫女……去世后,镇上建了一座巫女祠。但前几年,镇里开始发展旅游业,可能是镇里的领导嫌这个名字不好听,就让人改成了神女庙。”
“夏祭也改叫了夏庆,只有灯会听上去还不错,所以就保留了下来。”
灯会与灯市一字之差,徐昭琢磨了一下,问道:“那灯市又是?”
“是我们刚才走过的那条挂满灯的街,晚上会亮起来。”我说,“哦,就是这几年新搞出来的旅游景点,很多游客会去那边打卡。”
“……好。”
转过两个街角,就快到了神女庙。
这里的人明显比灯市那边多了很多。参观的游客多,本镇人也多,我已经能想象到有多少道目光落在我们,不,徐昭身上了。
不过没关系,我在镇上的名声一贯不太好,走路只看地板不看人,只要不跟爸妈走在一起,也几乎没什么人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我还是默默加快了脚步,企图带着徐昭这个拖油瓶赶紧混进神女庙里逛一圈就离开。
今天看见了这么多人——尤其是陌生人——晚上必然又要做梦了。
我想到这点,顿时觉得心情很不美妙。这就是我不喜欢出门的原因,我讨厌掺和进别人的人生里。
刚跨进庙门,我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问了我和徐昭的位置,然后告诉我他们已经拜过了,在距离最近的街角等我们过来。
我挂了电话,心说干脆随便糊弄徐昭两句就带他回家,转头却看见他正四处张望着,仿佛对这里很感兴趣的样子,似乎还想跟着人群走进大殿里看看。
我心中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见有人叫我:“阿行少爷。”
有几道女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阿行少爷好”“是阿行少爷”“啊呀,还有一个小帅哥呢”“是朋友吧”“哎唷好俊欸”
这声音……
……是“几乎没什么人”的几乎。
我转过身,双手交错在胸前,朝着她们恭恭敬敬地弯下腰,“灯娘娘。”
在她们“好久没见了”“阿行少爷怎么不来山上玩了”“阿行少爷要念书的,今年高考呢”“考完了就来嘛”的嬉笑声中,我冲她们笑了笑,又向着最开始叫我的那人行了一礼,“婆婆好。”
身旁的徐昭愣了一下,也学着我比划着手势鞠了一躬。
灯婆婆欠身还礼,朝着徐昭笑道:“这是徐家的小少爷吧。”
“是。”徐昭礼貌地回答,“我叫徐昭,前两天刚回来溪镇。”
“好孩子,”灯婆婆语含笑意,“眼睛和珍珍小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灯婆婆又问我:“怎么没看见先生和夫人?”
“他们拜过了,推着姐姐怕人多不方便,就先出去了。”
婆婆点了点头。
一旁的灯女们不知道为什么吵闹了起来。
“安静。”灯婆婆侧头训斥身后的人,“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她们的声音顿时弱了下去。
“是……”“是,婆婆。”有人小声补了一句:“婆婆,那是陈先生呢……”
我一扭头,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个花白的后脑勺正向庙外走去。
他听见了声音回身望过来,看见我,便顿住脚步转而朝我走了过来。
……这下全齐了。
越来越多的游客在朝这边张望着,男人干瘦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向我们。
我垂下目光,安静地站在原地。
他走近了,先躬身问过婆婆和灯女们,然后叫了我一声“阿行少爷”。
我也回道,“陈叔。”
“我正想去温家看你。”陈叔问我,“拜过了吗?”
我说:“还没有,准备要进去。”
他注意到了那些周围那些熙攘的游客们,没再多问,点了点头说好,婆婆也开口道:“那就去吧。”
婆婆身后的灯女们悄悄跟我挥手,我对她们露出一个微笑,转身示意徐昭跟我走。
大殿里人依然很多,刚才在外边瞧见灯女和我们说话的人不少,走进来的几步路,我就听到了好些窃窃私语。
我拧起眉,觉得很不自在。游客也好,镇民也罢,我都不想在意了,现在的我一心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回家去。
徐昭还在慢悠悠地欣赏摆在大殿里的面具,“这些都是目神面吗?”
他数了数,“一、二、三、四……”他有些惊讶,“有十个?这么多?”
“不是,”我扫了一眼,耐下性子说道,“只有最高的那个才是。”
多显眼,正正摆在大殿的正中央的最高处,旁边那么多玻璃罩子都只围绕中间那一个。
“可是,”徐昭仔细看了半天,迟疑地道,“这些好像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对。”我说,“因为旁边的九个叫做‘众生相’,它们都是灯女的面具。”
“不,我不是说这九个,是十个都一样。”
“没错。”我说,“目神面和众生相是一模一样的。”
徐昭怔了怔,“那岂不是没办法区分?都是一样的,还起两个名字?”
“可以区分。”我告诉他,“虽然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巫女可以分辨出来。”
徐昭笑了。
他估计觉得这是什么瞎编出来,神叨叨的把戏,又用他那种礼貌但并不礼貌的口吻问我:“一样的要怎么分?”
我说,“虽然外表是一样,但制作目神面的时候多出一道工序,叫‘点灵’。”
“徐家人点过灵后,巫女就能辨别出来。”
“只有巫女和徐家人才知道怎么分辨?”
“不,只有巫女才知道。”
我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旁边的游客们支起耳朵逐渐向我靠拢过来了。
我才不想当导游,囫囵说了句“我都是听说”就彻底闭上了嘴,随着人流走上前在供桌边随意地弯腰一拜。
徐昭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终于没再问出什么别的话来,老老实实跟着我过去拜了拜。
既然拜过了,我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待,拉着徐昭绕过不断向前挤来的人群走出了大殿。
迈出殿门的时候,徐昭忽然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句:“溪镇果然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啊。”
我脚步微顿,最终还是忍不住扭头望了回去。
人头攒动的大殿里,正中央的那只面具高高在上地被供奉在玻璃罩里。
它古朴而高贵,五彩的纹路与线条都流淌着神秘又高傲的气息。
人们在它面前欣赏、参拜、祈福,为它擦净供桌,点亮油灯,献上供品。
但只有我知道,它其实是假的。
在很多年前,这座神庙刚建成不久,我第一次跟随父母来殿里祭拜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张面具上鼓荡流动着的金色能量。
它像一只真正的鸟,正中的竖瞳流转着绚丽华光,金色的骨架上覆满五彩的羽毛,伴随清脆的啼鸣,它扇动起翅膀,那些柔软的长羽就生动地震荡起来。
年幼的我在它面前呆住了,无师自通地理解了“灵”的含义。
这张面具,它是活的。
可是几年过去,当某一天我再次来到它面前时,它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供奉在这里的目神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普通的众生相。
它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然而除了我,所有人都不知道。
或许它飞走了,又或者它已经死了。
但无论怎么样,摆在这里的,都只是一张普通的面具而已。
徐昭好像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话音一落就率先走出了大殿。
外面的人依旧源源不断地朝里涌去。我避开人群,带着徐昭去找我爸妈他们会合。
谁知道没走多远,竟就又被人叫住了。
但这回被叫住的不是我,居然是徐昭。
我吃了一惊,不过在看到来人后倒没了意外——是李家人。
李正明叫徐昭“小昭”,然后喊了我一声“阿行”。
那个叫李禾的小孩也小声地叫了人,他妈妈“哎哟”一声,扑过来抓住徐昭就开始亲亲热热地嘘寒问暖。
我问了句“李叔、李婶好”,装作哑巴站着一旁发呆。
他们一家子把徐昭团团围住说了好一会儿话,临走前李禾眼巴巴地问了一句:“徐昭哥你晚上要不要和我来灯市看灯?”
徐昭扭头看我一眼,笑着说道:“我跟阿行一块儿。”
我有点无语,心说谁要跟你一块儿,下一秒,李禾的话猛然在我脑中炸开,“今晚有烟花呢,一起来吧。”
“烟花?”
“对,八点钟,就在灯市那边。”
徐昭似乎来了兴趣,询问地看向我,“阿行?”
我浑身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在几人的目光中无知无觉浑浑噩噩地点下了头。
怎么和李家人告别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见到家人后也一直沉默寡言。温苓看出我情况不对,拽住我的衣角问了几句,都被我敷衍地挤兑了回去。
回到家后我仍心神不宁,勉强应付着大家说了会儿话,草草吃过午饭就借口累了回了房间。
我反锁上房门,差点腿一软摔到地上。
心脏紊乱又疯狂地跳动,我坐在床上死死握住手机,盯着屏幕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但除了延长一阵又一阵的焦虑和恐惧并没有任何作用,更像是一种煎熬。
我深深地呼吸,终于鼓足勇气,颤抖地打开了天气预报,溪镇两个大字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僵硬的目光略略往下一移——
今夜气温29度,多云转晴,无雨。
我手一松,仰面栽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