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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徐昭一度以为自己没有睡醒。

      对方也不说话,抱着果篮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
      面色冷淡,眼眸低垂,不像是来拜访,倒像是来吊唁的。由着徐昭足足发了四五秒的愣,才想起要把人请进屋里。

      比起昨天偶然对视时平淡的神情,今天的邻居显得更加冷漠且不近人情。

      徐昭一边思忖着他来访的原因,一边在空荡的厨房里搜寻能招待人的东西。
      他从冰箱里拿出家中仅剩的一罐可乐返回客厅,看见新邻居正端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果篮。
      不,准确来说,是果篮旁边那两盒草莓。

      他盯得很专注,一副很想吃的模样,表情认真又严肃,好像要吃不吃掉这些草莓是什么能决定他人生的大事,连徐昭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

      徐昭俯身把可乐放在茶几上,挡住他看向草莓的视线,“冰箱里只有这个了。”
      邻居收回目光,展颜浅浅一笑,“没关系,我喝什么都行。”
      徐昭一怔,随即也笑了。

      近距离地看,这还真是个生动美丽的笑容。
      虽然充满了礼貌和疏离。

      徐昭看着邻居伸手拿过可乐,用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去抠罐子上的拉环。
      拉环下方凝着液化的小水珠,他试了几次都打滑,唇角渐渐抿起来了。
      好容易掰上去一点,他不知为何忽然抬头扫了徐昭一眼,指尖一滑,拉环“啪”地又弹了回去。

      邻居捧着可乐呆住了。

      徐昭眼睁睁看着他板着的脸呆滞了一瞬,没忍住笑。再看过去时,便对上一张更冷了的脸。

      见他一副生了闷气的样子,低头又要去抠那枚拉环,徐昭索性俯身把可乐接了过来。
      他弯腰凑得有些近,温行瞥过一眼,松开握住罐子的手,不情愿地向旁边挪了挪,还是让出一个位置。
      徐昭便顺势坐下了,把开罐的可乐递了回去。
      温行垂眸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似乎不太适应他们之间的距离,袖口下的肌肉微微紧绷着,手指不自觉地磨蹭着罐子上的水珠,喝了两口可乐,又开始盯着桌上的草莓。

      徐昭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有意打破僵局,转开脸说道:“我去洗点草莓?”
      温行冷淡地拒绝了:“不,不用了。”

      可他分明一直紧紧盯着那盒草莓,拒绝的话出口,还露出懊恼的表情。

      徐昭偏头看他,说,“可是我想吃。”
      温行沉默两秒,果然没有再拒绝,“……好。”

      洗好的草莓在碟子里挤挤攘攘堆成一座小山。
      徐昭看着温行安静地往嘴里塞草莓,像是看什么小动物一样有趣。
      就是未免太沉默了一点。
      来了快半个小时,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没超过十句。

      徐昭想了想,主动打破局面:“我昨天看见你了。我叫徐昭,你呢?”
      他留意着温行的神色,果不其然,看见他僵了一下。

      原来还记得啊。
      徐昭一笑。
      看他满脸冷漠,还以为完全没有印象呢。

      温行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我叫温行。”
      他似乎觉得这句话有点太简短,但又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捏着一颗草莓左右为难地想了想,脱口而出,“欢、欢迎来到溪镇。”

      “……”邻居的脸色在他的注视下迅速僵硬了起来。
      徐昭这回忍住了,努力维持住微笑,回应道,“谢谢,你很有趣。”
      温行冷冰冰地板着脸,徐昭看见他耳朵红了,但嘴上还要倔强地挽回颜面,“谢谢,你也是。”

      碟子里的草莓一颗一颗地消失掉了。
      温行被徐昭逗着聊天,戳一下蹦跶一句,时不时自以为没被发现地偷瞄他一眼。
      每当徐昭转头看向他,他又飞快地躲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吃他的草莓,神情自若地攥着拳头。

      徐昭对这再熟悉不过了。
      学校里那些喜欢围着季景驰叽叽喳喳打闹撒娇,和在远处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搭话的女生们也总是这样偷看他的。

      徐昭意外地没对这躲躲藏藏的视线产生反感,反倒觉得邻居那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实在很有趣。
      在他的注视下,温行无意识地吃掉了一整碟草莓,然后对着空掉的碟子后知后觉地手足无措。

      徐昭忍笑问道:“要再洗一点吗?”
      “不,不用了。”温行反应很大地站起来,“我该回去了。”

      徐昭瞥见他眉宇间的阴霾,微微一怔,话却不自觉地先说出口:“这么快?”
      温行垂下眼帘,“我家就在隔壁,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玩。”
      他还是不愿意和徐昭对视,别过那张从进门开始就显得很有心事的漂亮脸蛋,语气平淡,“我们两家的关系从前就很亲近,这次你一个人回来,我爸妈都很关心。”
      温行的唇角弯起一个甜美的弧度,“晚上来我家一起吃饭吧。”
      可他的眼中分明没有笑意。

      徐昭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落在温行脸上,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端倪。

      真是个奇怪的人,徐昭想。

      白纸一样,单纯到一眼就能看穿,不经常流露表情,但情绪都在眼睛里写得一清二楚。
      明明是个很好猜的人,却时常显露出不该属于他的沉重思虑,似乎有什么深重的秘密,藏于他天真纯挚的外表之后凝目,有种冰冷怪异的神性。

      徐昭凝视着他的脸,试图读懂他的内心,却只感觉到心口传来一阵动摇。

      他有意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于是便笑了起来,状似亲密地屈指在温行的额头上敲了一下,随口道,“原来我们是世交吗。”
      温行闻言一怔,垂下眼帘,也笑了,“嗯,是啊。”

      徐昭送他到门外,“替我谢谢叔叔阿姨,晚上我会准时过去的。”
      温行点点头,向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徐昭站在门边,目送温行离开,脑海中闪过他曾露出过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呢?
      徐昭想。

      冷淡的、微笑的、紧张的、阴郁的
      他做出这些表情的时候,都出自于真心吗?
      徐昭不知道。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不能理解这些表情的含义了。

      温行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外。
      徐昭收起思绪,返身阖上房门。

      客厅的茶几上,那只空掉的瓷碟安静地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徐昭想了想,拿出手机点进软件,点进草莓酱的聊天框。

      草莓酱已经不是草莓酱了。
      他现在是一头吻部微张的漂亮雪狼。

      徐昭无语地望着他的名字:狗。

      他问:冉冉上次说的蛋糕店,叫什么?
      狗回复得很快,他直接把蛋糕店的链接推过来了:你不是对甜品没兴趣?
      徐昭言简意赅:送人
      狗:哟,进展这么快?这就准备送蛋糕了?
      徐昭无视他的话,一一扫过链接里的蛋糕种类:没有草莓的?
      狗:要定制
      他八卦:他喜欢草莓?
      —这么上心啊昭昭
      —什么时候能请我吃上饭?

      徐昭冷漠回击:狗。

      狗:……
      狗:徐昭你能不能给我个备注?
      狗:你的输入法有问题吗?季景驰三个字打不出来吗?
      狗愤而失言:你天天看着我,不觉得恶心吗?

      徐昭觉得他很有自知之明:是挺恶心的

      徐昭是不常用社交软件的。
      季景驰换号码那会儿还是高中住校的时候,徐昭加过就扔在一边,备注也一直懒得改。但架不住季景驰喜欢拿改名字改头像哄他女朋友开心,连带着污染徐昭的眼睛。
      以前还好,徐昭在学校用手机不多,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季景驰天天都能和冉冉见面,发病次数不算多,但如今毕业了,他抽风的频率便也日益攀升了。

      徐昭不想再看见奇怪的东西,点开季景驰的信息界面把备注给改了。

      季景驰气得下线:滚!和你的小邻居卿卿我我去吧

      *

      天光渐沉的时候,徐昭按响了温行家的门铃。

      和萧条沉寂的徐家老宅不同,温家的庭院栽着种类繁多的花木,错落有致,掩映生姿,一看就是常有人精心打理的模样,伴着起伏的蝉鸣,显得颇有境意。
      木质檐廊古朴大气,徐昭侧头望去,透过散出茶香的窗格瞥见了窗下的一张案几,影影绰绰摆着一只瓷瓶。

      门铃响了几声,有人过来打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坐轮椅的少女,徐昭一怔,明白了廊下那道斜坡是为谁准备的。

      少女见到门外的徐昭,并不意外,那张和温行有些相似的面孔笑起来,说:“你就是徐昭吧。”
      “是,”徐昭也对她笑,“你好。”
      “我叫温苓。”少女说道。
      她接过徐昭带来的礼物放在膝上,瞥见徐昭略显迟疑的神色,很周到的补充了一句,“是温行的姐姐。”
      徐昭点头,“温苓姐。”

      “先进来吧。”温苓引着徐昭进了屋,扭头对身后从客厅走来的中年男人说道:“爸,徐昭来了。”
      徐昭转向男人,礼貌地问候:“温叔叔好。”

      温行的爸爸是个风度文雅的男人,他个子很高,因此显得有些清瘦。眼神温和而有神采,面容俊逸清朗,即使有了些年纪也分毫无碍,反倒愈显得他风姿英拔。
      徐昭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阿禾会说“温先生就是温先生”。

      温熙平时隔十七年再次见到故人之子,难免心绪涌动。
      他端详着这张陌生的脸,从中窥见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熟悉,思绪种种,最终化做一句:“你爸妈他们,还好么?”
      徐昭点点头。

      “你妈妈的病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徐昭轻声回答。

      他们在沙发坐下,温熙平泡了一壶茶,微笑着叙起徐昭不知情的旧,“上次见你,你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呢,老老实实地被珍珍姐抱着,跟团小猫似的。人多了也不害怕,递给我抱也不闹,倒是你爸爸接回去的时让你在脸上挠了一道。”

      温行妈妈从厨房里端了茶点来,听到这句,也笑着接话,“我也记得,那会儿还是你的周岁宴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真是个好孩子,”她感慨又欣慰地看着徐昭,“徐老太爷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得有多高兴。”
      温熙平点点头,“老太爷最疼你。”
      “是啊,你抓周的时候,一把就抓中了神面,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温妈妈笑道,“可把老太爷高兴坏了,直说要你当接班人呢……”
      温熙平轻轻皱了下眉,“怀秀。”

      姜怀秀知道他不喜欢说这些,又见徐昭没什么反应,料想他并没听家里人提过,便顺势住了口,转而笑道:“小昭饿不饿?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晚饭还要一会儿呢。”
      又道:“你们聊,我去把阿行喊下来,这孩子一下午没动静了,放了假午觉都不知道要睡到几点。”

      徐昭有些赧然地望着姜怀秀离开,低声说,“阿姨说的这些,爷爷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温熙平替他斟了一杯茶,“不怪你,是你爸爸没告诉你。”
      他淡淡一笑,“不告诉你也好,都是些没用的旧事,知道了反倒心烦。”

      “不过,”温熙平话锋一转,“既然回来了,还是去看看老太爷和老夫人。这些年过去,也只剩我们和李家人去祭拜了,两位老人家知道你回来,一定会觉得欣慰。”
      徐昭点头。

      温熙平又问他,“你爸爸怎么样?”
      徐昭回答,“和以前一样,总是很忙。”
      他面不改色地撒谎,“原本说这次也想一起回来看看爷爷,但我妈妈状况不太好,所以就留下了。”心说,于承明连老太爷葬在哪都不一定记得,指望他回来还不如指望徐珍珍病好来得实在。

      温熙平蹙眉,“珍珍姐的病发作得厉害吗?”
      “发作的时候还是不好,但医生说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温熙平说,“你爸对你妈妈,我是不担心的。”
      他看了徐昭一眼,失笑摇头,“倒是你这孩子,不用替他挽尊,你爸不会想来溪镇,也不会想见老太爷的。”

      “溪镇是你自己要回来的吧。”
      温熙平在徐昭略显惊讶的神色中感慨道,“你爸爸连我们家都没和你提过,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这里啊。”
      “不过这都与你无关,不必担心,”他对徐昭淡然一笑,“那些讨人厌的东西早就没有了。”

      温苓坐着电动轮椅回到客厅,温熙平的话就此打住,顺势岔开了话题:“我家三个孩子,这是老二温苓,比你大一岁。”
      温苓对徐昭点了点头。
      “老三你见过了,温行,和你同岁。还有个大哥叫温然,已经二十五了,在市里做律师。”

      正说着,温行从楼上下来了。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无视了徐昭投来的目光径自在角落里坐下。

      徐昭一边和温熙平聊着天,一遍不着痕迹地关注温行。
      见他局外人似的坐在一旁,游移的目光逐渐涣散,最终停在徐昭的身上,愣愣地发起呆来。
      直到话题转到高考志愿,他才在温熙平的提醒下猛然回神。

      有那么一瞬间,徐昭清楚地看到了他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近乎惊惶的神情。
      但也只是那一瞬的功夫,温行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点头微笑着回应了家人的话:“是啊,真是太好了。”
      “竟然是……同学啊。”

      话题换了又换,一直持续到了饭桌上。
      晚饭在温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温苓去客厅整理茶具,温熙平捋起袖子准备进厨房洗碗,温行默默收拾好碗筷,一个人无声无息地上了楼。
      徐昭看他走上楼梯,一转头,目光和端着蛋糕从厨房里出来的姜怀秀碰了个正着。
      姜怀秀抬头望了一眼,对徐昭说:“小昭,来帮我切蛋糕吧。”

      她接过徐昭递过来的纸盘,问,“一个人住,怕不怕?”
      徐昭说,“不怕,我习惯的。”
      姜怀秀摇头,“老宅那么大,又许多年没人住了,就你一个孩子,能习惯到哪里去?”她又问,“会做饭吗?”
      徐昭有点不好意思,“会点外卖。”
      姜怀秀说,“外卖哪能天天吃?”她叹气,“你呀,也别折腾了,以后来姜姨家吃,不少你一个。”
      她看向徐昭:“我知道你们年轻孩子不喜欢天天在长辈眼皮子下拘着,你就当这是饭店,到点了来,吃完了走,也不用有什么负担。”
      “你想来随时来都行,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就说,偶尔几天嫌姜姨做的饭吃腻了,想自己吃点别的,就跟我说这两天不来了。”
      姜怀秀说真挚,徐昭看出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便没再推辞,“谢谢姜姨。”

      “谢什么。”姜怀秀说,“我跟熙平,和珍珍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跟一家人没有区别,你回来的这两个月,我们就当多了个儿子。”
      她把切好的蛋糕一一放进纸盘里,说,“你跟阿行一样大,正好能做个伴,自己待烦了就来找他,只是……”姜怀秀话说到一半,又打住了,神色颇有些复杂,“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玩到一块去。”

      徐昭察觉到她的情绪,笑着说道:“温行很好,上午见面的时候我们就聊了很多,挺合得来的。”
      “阿行他,”姜怀秀轻声说,“性子比较孤僻,没什么朋友,也不怎么会跟别人交往,弄出过许多误会和不好的事,但他不是坏孩子。你要是不喜欢他,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徐昭摇头,“不会。”他自觉地端起两份切好的蛋糕,“我把蛋糕给他拿上去。”

      姜怀秀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
      她叫住准备离开徐昭,说,“小昭,明天是灯会,你和我们一块去吧。”
      “灯会?”
      “是镇上的大日子,很热闹呢。”
      “好啊。”徐昭说,“是什么时候?”
      “上午九点左右过去就行,”姜怀秀扫过他手里的蛋糕,微微一笑,“其他的事,阿行会给你讲。”

      徐昭端着蛋糕上楼,敲响了温行的房门。
      里面传来一声冷淡的“谁?”。

      “是我。”徐昭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很暗。
      顶灯没有开,只有书桌上的一盏台灯在亮着。
      温行抱着枕头坐在床沿,墙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有事吗?”他的声音很轻。
      徐昭说,“姜姨让我拿蛋糕上来。”
      温行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谢谢”。

      或许是昏暗的灯光所致,他看起来疲惫又难过,但徐昭很快发现这是错觉,因为他转脸望过来的目光冰冷又凶狠,仿佛绝望的人在濒死前竖起尖刺,像痛苦也像挣扎,对一切都充满了敌意。
      可当目光真正撞进徐昭眼里,他却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倏地泄了气。

      “……放在桌子上就好。”温行把脸又转了回去。

      徐昭没有听他的话,端着蛋糕走进房间。
      温行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浑身都透着抵触的意味。

      徐昭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流露出这种情绪,半开玩笑,半是探究地问:“你很怕我吗?怎么总是低着头?”
      他把蛋糕递到温行面前,温行没有接,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徐昭试图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你不喜欢吗?我特地买了草莓的。”
      温行还是摇头,但终于是抬手接了,冰凉的指尖摸到徐昭右手,猛地一颤,险些把蛋糕翻下去。
      徐昭眼疾手快地托住,“小心!”

      温行像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

      他的反应太大,徐昭微微一愣,低头看他:“你讨厌我吗?”
      温行一僵,下意识地否认:“不,没有。”
      徐昭有些无奈,“可你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
      温行没有说话,好半晌,他才喃喃地道,“我只是……”
      像一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裂,温行的肩膀垮了下去,别过头道,“……只是不习惯和别人挨得这么近。”

      徐昭一愣,想起了今天早上温行在他坐到身旁时,也是这样的焦虑和紧张。

      他在抗拒亲密接触。

      徐昭想明白缘由,默默向后退了几步,“抱歉。”
      他扫了两眼房间,转身将蛋糕放在窗前的矮几上,转头对温行说,“来这里吧,正好,我想和你聊聊。”
      温行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半晌,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走到他对面坐下。
      徐昭朝他笑笑,把蛋糕推到他面前。

      回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温行似乎放松了一些,神色依然很冷淡,但已不见方才那种神经质的紧张。
      他一边和徐昭聊天,一边低头一口一口地吃着蛋糕。话虽然不多,却对徐昭有问必答,语气仍有些沉闷,但显然充满耐心,偶尔被逗出一点有趣的反应也不着恼,让徐昭莫名生出一丝近乎被纵容的错觉。

      黯淡的灯影溶进月光,散落在温行的脸上,凭空添了几分柔软。他不疾不徐地介绍着溪镇的节日,徐昭盯着他微垂的眼眸,逐渐走了神。
      温行把话说完,却没人接茬,于是也自觉闭上了嘴。

      徐昭被骤然的安静拉回神思,却没记起这人刚刚说了什么。嘴上先应了一句“啊,这样啊”,心念电转间回忆起他们方才正讨论的话题,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老家有这种习俗。”
      温行没搭腔,但他忽然抬起头,对上了徐昭的脸。

      这是今天他第一次这样直视徐昭,那双漂亮的眼瞳漆黑而美丽,仿佛湮没星辰的黑洞,藏匿着千端万绪。
      只是徐昭还未来得及分辨,它们就消失在了一阵怦然失序的心跳声中。
      徐昭注视着温行的眼睛,也只能看到这双眼睛。
      他无法判断温行的想法,却再次感受到了近于同类的冰冷和孤独。

      温行也在看他,落在徐昭脸上的目光略微失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轻声问出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回溪镇?”

      徐昭有些愣怔,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句冰冷的疑问,还是充满怨责的反问。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徐昭很快就如实给出了回答:“其实我原本没打算来溪镇,只是毕业了想去旅游散散心,本来准备去国外,但临时改变主意了。”
      “要问为什么的话,”他神色飘忽一瞬,笑了笑,说道,“好像也没有为什么,想回,就回来了。”

      温行沉默片刻,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这样啊。”
      他没再多说什么,和徐昭聊起了别的话题。

      期间姜怀秀上楼来过一趟,有些惊讶地看见了徐昭和温行称得上相谈甚欢的互动,但她并没有什么表示,只嘱咐他们好好玩。

      徐昭在温家待到九点多才离开。
      温行站在檐廊下送他,他和徐昭说了再见,却在徐昭转身的时候突然叫住了他。

      客厅明亮的灯光映出温行暗色的轮廓,他面对着徐昭,神色模糊在黑暗之中。

      “嗯?”徐昭偏了偏头。
      温行看着他,想说的话凝在喉间,张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只轻声对徐昭说了一句:“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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