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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折磨。
      非常折磨。

      早上九点的气温还不算灼人,但已经足够让我感到窒息般的闷热。
      客厅里的空气快要凝固,我端坐在沙发上,和茶几上的果篮大眼瞪小眼。

      摆在桌上的那两盒草莓已经快被如坐针毡的我盯出窟窿,我的新邻居终于姗姗来迟。
      他在我面前放下一听可乐,声音爽朗得像个邻家哥哥:“冰箱里只有这个了。”
      “没、没关系,”我飞快在脸上堆出一个假笑,“我喝什么都行。”

      邻居笑了一下。

      我伸手拿过可乐,不经意间抬头,才发现邻居竟然站得离我如此之近。
      他似乎没有坐下的意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因为角度的原因,显得极其有压迫感。
      我汗毛倒竖,指尖一个错力,拉环没打开,“啪”一声脆响弹回了原处。

      尴尬至极。

      邻居又笑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十分惊悚。
      昨夜的场景历历在目,杀人凶手就在眼前,即使知道他暂时还不会做什么,我也根本无法抑制后背涌上的一阵阵冷意。

      罐身上液化的水珠顺着指尖流下,我的掌心一片冰凉。
      如果不是爸妈要求我登门拜访,我是绝对不会在第二天就毫无心理准备地踏入这里。

      我心烦意乱地抠着拉环,然而它这会儿却像故意跟我作对,怎么抠也抠不起来。

      就在我专注地和那根拉环斗争,试图再次打开可乐时,邻居忽然俯下身靠近了我。
      我一惊,反应过度地挪开,他却很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可乐,顺势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嗤”一声轻响,开罐的可乐被送回我手里。
      我勉强一笑,“谢谢。”

      邻居似乎看出我的不自在,把脸转向了桌上那些我带来的水果:“我去洗点草莓?”
      我条件反射地拒绝,“不,不用了。”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比起两个人尴尬对坐,还不如让他去洗草莓。

      邻居偏头看了我一眼,“可是我想吃。”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我松了口气,再次露出假笑,“好。”

      洗好的草莓放在白瓷碟上,看起来新鲜且诱人。

      我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好甜,一点也不酸。

      邻居重新在我旁边坐下。
      “我昨天看见你了,”他说,“我叫徐昭,你呢?”

      我已经被草莓转移了注意力,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想起昨晚的梦,心中一梗,差点被草莓噎住,“……我叫温行。”
      “嗯、我昨天也有看到你。”我努力想要运用起我那为数不多的社交本领,无果,脑子一空,脱口而出:“欢、欢迎来到溪镇。”

      ……
      如果地上有洞,我大概已经跳下去了。

      邻居表现得非常礼貌,但我很明显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谢谢,你很有趣。”
      我满脸假笑:“谢谢,你也是。”
      并不,完全不想被你觉得有趣。

      徐昭说我有趣,仿佛就真的对我很感兴趣。
      我一边吃草莓,一边坐立难安地和他被迫闲聊。

      “原来你也是高三毕业。”
      “嗯、是的。”
      “成年了吗?”
      “下个月。”
      “比我小啊。”
      “啊,是这样。”
      “所以,应该叫我哥哥吧?”
      “……呃……哥?”
      “我开玩笑的,叫名字就好。”
      “哈、哈哈……”

      一来一往,仿佛有刀光剑影,两相交手,他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我左支右绌心力憔悴。

      我基本是个社交绝缘体,这么多年下来,朋友更是只有苏绘一个,实在很难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

      我很紧张,一紧张我就开始不停往嘴里塞草莓。
      等到桌上的碟子空了,我才意识到我的邻居好像一直在看着我吃。

      这熟悉的,让人尴尬,又夹杂着一丝恐惧的窒息感。

      偏偏他还问我:“要再洗一点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弹簧一样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我该回去了!”
      他有点惊讶:“这么快?”
      我自顾自地开始讲过场话,“我家就在隔壁,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玩。”

      徐昭仰头看我。
      他应该是做了什么表情,然而我没法从那张灰白的脸上看出任何信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们两家的关系从前就很亲近的,这次你一个人回来,我爸妈都很关心,”我说出此行的最终目的,“晚上来我家一起吃饭吧。”

      我不敢看他的脸,免得因为看不见表情做出不合时宜的反应,又不好没礼貌地乱瞥,于是强迫自己把视线落在一旁,等待答复。

      徐昭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好像在思索什么,又或是在打量我。
      过了一会儿,他很亲昵似的靠近我,屈指在我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仿佛在笑:“原来我们是世交吗。”
      我扯了扯嘴角,再次祭出假笑:“是啊。”

      暑气迎面而至,徐昭送我到门外:“替我谢谢叔叔阿姨,晚上我会准时过去的。”
      我点头,和他挥手道别。

      门扉合拢的声音迟迟没有在身后响起,我忍住回头的欲望,控制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院子。

      阳光拖出一截倾斜的阴影,直到我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那边才远远传来一声轻响。
      我有些脱力地靠在院墙上,摸摸脖颈,蹭到一层薄薄的冷汗。

      附骨之疽般的寒意犹如烈日下的阴影,森冷地盘踞于脊背。
      我不敢多做停留,快步回了家。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吊扇在头顶自顾自地转着。

      我在卫生间的拐角处碰到了温苓,她尖叫着给了我一拳,骂我走路像鬼,没声没息的。又拽住我的胳膊,气势汹汹地质问我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挨了她一拳,反倒找回了些实感,胡乱编道,“没,早餐吃的少,有点低血糖吧。”
      温苓怀疑:“真的假的?”
      “真的。”我睁大眼睛,试图展现自己的诚恳,然而胃里那一整盒草莓丝毫不给我面子,甫一张嘴就呛出一个饱嗝。

      “温行!”
      温苓在我身后尖叫,我仗着她坐着轮椅追不上,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楼梯溜回房间。

      悬在半空的心脏落回胸腔,我倚着房门滑坐到地上,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打开了相机的自拍镜头。
      模糊的灰白随镜头晃动着,快门按下,一张狼狈没有血色的脸出现在屏幕当中,丧气的眉毛配上惨白的嘴唇,鬼见了都要吓跑。

      怪不得温苓要对我大喊大叫。
      我删掉照片,无力地抵住额头。

      该怎么办?

      梦见徐昭之后,他举刀时那冰冷又平静的眼神便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每当我看向他,他灰白的脸上总会浮现出那双黑洞洞的、非人般的眼睛,仿佛捅进我胸口的血洞,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人果然非常奇怪,明明一直展现着阳光明朗的气质,行为举止却处处透出一股诡异的违和。

      我不愿再细想,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也许因为昨夜几近未眠,又或者是今早在隔壁受了点惊吓,午饭过后,我一觉睡过大半个下午。

      妈妈上楼来叫我时我还昏昏沉沉地想赖床,听到徐昭来了让我去客厅招待他一下,瞌睡瞬间飞到天外。
      不只瞌睡,魂也差点飞出天外。

      我草草洗过脸,扒了扒睡得像鸟窝的头发,灰头土脸地走下楼。

      客厅里,徐昭正和我爸相谈甚欢,温苓在外人面前装得像个大家闺秀,丝毫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我霎时松了口气,找个了角落默默坐下,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他们聊天。

      “还习惯吗……我们镇……”
      “以前……”
      “……很优秀。”
      “是吗……你也……”
      “太好了……”

      “阿行。”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我爸看向我,语带笑意,“你和小昭可以做伴了。”

      “……”
      我有点惊恐,不知道事情怎么忽然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温苓笑了,声音温柔得让我直起鸡皮疙瘩:“阿行你又发呆。”
      我强颜欢笑,“啊……你们在聊什么呢?”

      “高考志愿。”
      我爸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小昭和你一样报了首都大学,以后你们可以做同学了。”

      我两眼发黑,双腿一软,险些跪到地上去。
      现在说我想去的其实是省大可以吗?改报别的学校行不行?直接复读还来得及吗?

      爸,您儿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去念大学。

      徐昭仿佛惊喜万分:“没想到竟然这么巧。”
      我爸满意非常:“在外地读书,一起也能互相关照。”
      温苓事不关己地拍起掌:“真好呀。”

      客厅里的三张脸齐刷刷向我盯来。
      我呆滞地点点头,露出一个精神恍惚的微笑,“是啊,真是太好了。”

      拜这道天雷所赐,一顿晚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我觉得自己被彻底地愚弄了。
      命运是个毫无底线的家伙,不讲道理地把麻烦扔给我,把我的人生因为这双本不该属于我的眼睛弄得一团糟。

      可我从来没有期望得到看见未来的能力,也不想把我的人生和奇怪的人搅在一起,更不想体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的绝望。

      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我愤怒、委屈,又不甘,捡起床上的枕头狠狠砸了两拳。

      房门被人敲响了。
      我忍着气问:“谁?”

      “是我。”
      徐昭端着两块蛋糕推开我的房门。

      我的火气嗞一下就熄灭了。
      “你……有事吗?”

      徐昭回答我,“姜姨让我拿蛋糕上来。”
      我觉得有点心梗,我妈还给杀人凶手买了蛋糕,“谢谢。”

      我坐在床上没动,在心里祈祷他能懂点眼色,把蛋糕放在旁边的桌上就快点离开。
      但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我只好开口说道:“放在桌子上就好。”
      然而徐昭并没有照做,他端着那两块蛋糕,忽然朝我走来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地低头躲避他的视线。
      他在我面前站定,语气很轻松,玩笑似的对我说:“你很怕我吗?怎么总是低着头?”

      死亡场景闪过脑海,仿佛套在喉间的绳索骤然收紧,窒息和失重感一并朝我袭来。
      我有一瞬间的晕眩。

      蛋糕递到我的眼前,徐昭还在说,“不喜欢吗?我特地买了草莓的。”
      我只是摇头,也不知道在回答什么:“没有。”

      我伸手去接那块蛋糕,指尖心神不宁地碰到了他的手指,条件反射地一抖,纸盘没端住就要翻下去,徐昭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的手,“小心!”

      我的手很凉,衬得他的手更热了。
      烫到手背似乎都要起泡。

      我又开始发抖。

      徐昭把蛋糕从我手里端走。
      “你讨厌我吗?”他问。
      我僵硬地道,“不,没有。”
      徐昭听起来有点无奈:“可你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
      “我只是……”我努力控制住语气,不让声音颤抖,“只是不习惯和别人挨得这么近,有点紧张。”
      徐昭一愣,向后退开了几步,“抱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那里还清晰地残留着他手掌留下的温度。
      炽热,滚烫的,生命的温度。
      难以想象,这样的一双手,将会扼杀掉一个生命。

      “来这里吧,”徐昭把蛋糕放在窗边的矮桌上,他坐了下来,“正好,我想和你聊聊。”

      我没动。
      他也不动,就坐在那里,用那张灰白色的脸对着我。

      渗人得很。

      再这样下去,在被他捅死之前我大概要先得上心脏病死掉了。
      我别无选择,认命地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

      徐昭把蛋糕推到我面前。
      我在他的注视下叉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微凉的奶油在舌尖化开,蛋糕轻盈松软,裹着甜甜的草莓内馅。
      出人意料的好吃。

      甜味发挥了镇定剂的作用。

      我用叉子叉住顶上那颗摇摇欲坠的草莓,打破了这阵让人不适的宁静:“蛋糕是你买的吗?”

      其实吃第一口就明白了,我们镇上的蛋糕店,根本没有任何一家能做出这样的味道。

      徐昭点点头,“朋友推荐的,据说是市里很有人气的甜品店,多付了点费用配送过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在笑,“谢谢你们请我吃饭。”

      果然。
      真是完美周到的社交礼仪。
      城里的小孩就是不一样。

      我不说话了。
      徐昭也不说话。

      安静的时候气氛总是很奇怪。
      我用余光扫了好几眼,他的脸总是朝着我。
      我弄不清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渐渐又有点害怕了。

      “……”
      为什么不吃你的蛋糕?
      你的社交礼仪呢?
      不是说要和我聊天?
      盯着别人吃东西很礼貌吗?
      说句话啊?
      我在心里乱七八糟地尖叫,今天早上你不是还很健谈吗?

      “我很吓人吗?”
      “……是”感谢蛋糕,塞住我的嘴,“什、什么?”
      徐昭说,“你好像总是不敢看我,明明昨天遇见我的时候还没有这样。”
      “哪有?!”我被他戳中心事,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地睁大眼睛瞪他,“你乱讲。”

      徐昭笑出了声。

      我的耳朵有点发烫,觉得自己刚才的行径简直幼稚过头。
      “我没有,”我自暴自弃地插起一块蛋糕,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强调道,“那是你的错觉。”

      徐昭还在笑,但总算没再揪着这点不放。
      他转移了话题,“切蛋糕的时候,阿姨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明天的灯会。”

      我一愣。
      啊,对了。明天是灯会。
      那么……再过一段时间,就该……

      “既然是灯会,为什么不在晚上举办?”徐昭终于动了他面前的蛋糕,“听到是白天去参加,我还觉得很惊讶呢。”
      “晚上也有,”我回答他,“但是不一样的。”
      徐昭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困惑,“我不明白。”
      我想了想,说,“白天是去祭拜,晚上是去看灯。”

      “祭拜?明天是溪镇什么特殊的节日吗?”
      我一眼扫过他那张灰白的脸,又很快收回了视线,“嗯。”
      我告诉他,“不只明天,是从明天开始,每九天都会有一次灯会,每次灯会都要去祭拜,直到第七个九天之后,就该举行夏庆了。”

      徐昭没有说话,仿佛是愣住了。
      半晌过后,他才说了一句,“啊,这样啊。”

      如果我能看得见,此刻他脸上应该是一副很无语的表情。

      我其实能理解他。
      虽然他是徐家人,但毕竟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看样子他的家人也没有跟他提过溪镇的事情,听了我这一番神神叨叨的话,还能回一句“这样啊”大概算是很给面子了。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徐昭用城里人的那种礼貌的体贴笑着说,“原来我的老家有这种习俗。”

      我也想笑,但我实在笑不出来。
      我妈对徐昭说了灯会的事,又让他拿着蛋糕上来找我,显而易见是想让我帮忙照顾徐家的后人。
      可我真的想不通。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回到溪镇来?
      更遑论,因为他的到来,让我无可避免地预见了我们之间那命中注定的悲惨未来。

      “你……”
      鬼使神差地,我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回溪镇?”

      是想回来看看父母生活过的地方?
      还是好奇从来没回过的老家?
      或者是出于家人的要求?

      我想要一个答案。

      徐昭似乎愣了一下,他想了想,又或许没怎么想。
      他说,“其实我原本没打算来溪镇,只是毕业了想去旅游散散心。本来准备去国外,但临时改了主意。”
      “要问为什么的话,”我听到他很轻地笑了笑,“好像也没有为什么,想回,就回来了。”

      “这样啊。”我沉默了一会,也笑了。

      是啊。
      没错,这才是命运。
      我想道。

      我会死掉。
      原来是因为这种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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