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与蝙蝠》宫藤深秀

7、7

　　于是，我就这样开始了每周和AJ罗琳的定期见面。

　　每次见面都是我的两个舅舅送我过来的，我猜他们还是怕我会像在巫师界的祖母家里那样惹出什么麻烦——

　　明明他们从没有见过那时的我，我的祖母和父亲也不可能完全老实地告诉他们实情，但他们就像有什么奇特能力一样，能够感知到过去那个可以被称为‘麻烦精’的我。

　　我很喜欢和AJ罗琳见面，每次见到她，和她聊一小会儿天之后，我都能得到两只手才能捧得过来的糖果。

　　简直太幸福了。

　　在我长到八岁六个月之后，第一次感觉到了这种东西。

　　我的外婆和两个舅舅对罗琳对我如此上心的事感觉很惊奇，我的两个舅舅一开始还有些心怀警惕，似乎是怕我的那些在他们眼里极为上不得台面的小秘密曝光。

　　但见了几次面之后，连我不耽于用最大恶意揣测别人的里克舅舅都不得不承认，罗琳虽然是个很不可爱，喜欢咄咄逼人的女人，但她对我的一举一动却是完全出于善意的。

　　后来我们逐渐知道了罗琳除了喜欢在医院里帮助人，在工作之外还参加了类似于受虐妇女与儿童的保护和互助会，这让我的两个舅舅彻底放下了心。

　　他们开始轮流带我进城。

　　罗琳在每次和我谈过话之后，还特意要求我的两个舅舅单独和她交谈一下，后来我发现她应该是在教他们如何教我学会读写，里克舅舅对此毫无兴趣，但赛德舅舅却学得很认真。

　　我从罗琳那得到糖果的事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但时间一长，赛德舅舅就开始担心我的牙齿会被蛀坏，但在我看来，只有麻瓜才需要担心蛀牙问题，我是巫师，巫师吃再多糖果也不会牙疼。

　　这个说法我一直坚持到突然有一天我的一个槽牙毫无预兆地疼起来。

　　那种疼痛一开始很小，只是丝丝缕缕，但很快，肿胀就蔓延到了半个下牙床。

　　我当时坚持着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但是剧烈的牙疼让我不管是早饭，午饭，还是晚饭，全都没有胃口下咽。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依然很勇敢地没有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的痛楚。

　　但一直很少和我说话的里克舅舅在晚餐结束时，忽然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不多说一句话地伸出手，掰住我下巴，用力巧妙地强迫我张开的嘴。

　　他朝里面看了两眼，之后冷笑道：

　　“她糖果吃太多，蛀牙了。”

　　“跟你们的妹妹犯同一个毛病。”外婆摇了摇头，因为我被发现蛀牙的第二天正好是周三，于是除了要去和AJ罗琳聊天，我又多加了一个要去的地方。

　　里克舅舅似乎特别喜欢欣赏我对治疗牙齿的恐惧，所以那次进城他特意替换了本该带我的赛德舅舅，而我顶着一张已经肿歪了的脸，力图保持表面的镇定。

　　“哦哦，肿得真是相当厉害啊！我看看我看看，蛀牙蛀得很严重嘛，看来我们必须先在病牙上钻出一个窟窿，把下面化脓地方的脓血放出来，等它消炎之后才能把洞补起来。”

　　胖胖的男牙医笑眯眯地说出让我后背寒毛直立的残酷话语。

　　我有一瞬间几乎想转过身落荒而逃，但是里克舅舅就那么一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堵住了门口。
　　在进退无门的短暂犹豫之后，出于某种我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感情，我含着眼泪躺在了牙医的治疗躺椅上。

　　“真是个勇敢的小姑娘！是吧？”胖牙医能够看透我的想法一样冲着里克舅舅狡猾地挤了挤眼睛，里克舅舅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很假模假样地点了点头。

　　经过那一次的经历，牙医这个形象在我心中，变成一个极为恐怖的东西。

　　甚至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只要回忆起牙科诊所的消毒水味和牙钻那滋滋的响声，我还会浑身发凉。

　　就算是若干年后让巫师们闻风丧胆的黑魔王，带给我的恐惧感都没有牙医带来的巨大。

　　治疗蛀牙的疼痛和恐惧让我一直空空如也的魔力池忽然又有了非常微小的波澜，不过那个动静不比静电产生的能量更大。

　　因为太过微小，所以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出来。

　　就算是我身上戴了好几个月的长项链突然断了线，我都以为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而不小心扯断的。

　　那条项链就算是黑魔法物品，可也是个有年头的老古董了，自然损坏什么的，是很平常的事嘛。
　　那位有些秃顶的胖牙医似乎见惯了到他这里因为看牙齿而紧张的小孩，帮我治疗好蛀牙之后，还笑呵呵地帮我把掉在地上四散开的彩色珠子一个一个捡了起来。

　　“好了，我会帮你预留出下个礼拜三的上午时间，到时候你过来复查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咱们就可以把你牙齿上的那个洞补起来了，不过在这以前，你一定注意不要用边的牙齿嚼东西！现在给你填进去的药没有那么结实，如果你过于嘴馋，那里面的药就会掉出来，到时候，引起你蛀牙的小虫子就会顺着你的牙洞爬到更里面的地方去！没准你其他的小牙齿也要遭一遍这种罪哦！”

　　胖牙医笑眯眯地递给我一个空纸盒，让我用来装断开的项链，我听到下礼拜还要再来一趟，一直努力压在眼眶里的眼泪都差一点流了下来。

　　下午见到罗琳时，我的情绪明显不像之前那么高涨，甚至在拿到罗琳给我的糖果时，我都有些难过到抬不起头来。

　　“西比尔，亲爱的，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罗琳没有问我的舅舅里克，而是蹲下来，很关切地看着我问。

　　我紧紧闭着嘴唇，拒绝地转过脑袋，不肯说。

　　“噢，我猜，她也许觉得自己有点丢人。”里克舅舅慢条斯理地笑着，懒洋洋地说。

　　罗琳斜着眼瞪了他一眼，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屋，并且在进屋时很重地关上了门。

　　我跟着罗琳进了屋子，继续低着头，两只手抱着牙医给我装珠子的纸盒，罗琳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把她送给我的糖果也装到了纸盒里，我抱着纸盒，依然感觉很沮丧。

　　罗琳想了想，之后忽然对我说：

　　“是我不对，我应该向你道歉。”

　　我呆了呆，十分惊讶地抬起头，罗琳靠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说：

　　“我不该给你那么多糖的，我知道小孩子都会喜欢糖果，我喜欢看你开心，却忘记了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果，结果害你有了蛀牙，还这么不开心，我向你道歉，好吗？”

　　她向我道歉？

　　因为我吃了太多糖，有了蛀牙，所以她向我道歉？

　　难道犯错的人不是我吗？

　　是我自己吃了太多的糖果。

　　是我自己因为自己是巫师，所以觉得自己会和麻瓜的小孩不一样，就像我出生之后我的祖母，父亲，母亲，甚至也包括了我的舅舅和外祖母，他们或者明确告诉，或者隐约暗示给我的，我是不一样的，我是巫师的孩子，我和麻瓜不一样，但我又是混血，和正常的巫师的孩子也不一样，我是不同的，我不正常，所以，如果有错误，那一定是我犯了错。

　　“天啊，西比尔——”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到底透露出了什么，罗琳在看到我的脸时不知为什么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低呼了一声，之后慢慢为我流下了两行悲悯的眼泪。

　　我内心十分的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因为她哭了，而且看起来很明显并不是因为高兴而落泪，我迷迷糊糊地任她伸出手臂，把我一把揽在了怀里。

　　当我被拥进那个温暖又带着些甜美味道的怀里时，我觉得自己提起来的心总算稍稍可以放下了。

　　我喜欢罗琳，不想被她讨厌，这个女人不只是给了我糖果，她还给了我很多之前从没有过的东西。

　　罗琳紧紧地抱了我一会儿，然后慢慢松开了我。

　　我内心为那个远离自己的温暖怀抱而暗暗失落，罗琳却有点不好意思地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脸。

　　我小动物一样的歪着头，望着她，她也同样专注的望着我，慢慢的她的表情变得坚定起来。

　　“西比尔，你知道的，我想帮助你，我相信你也愿意接收我的帮助，是吗？”她忽然声音很轻的开口问，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跟她认识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喜欢她，如果她想让我做什么，我想我会做的，就算她想问我关于巫师界的事，我想我也会偷偷的告诉她一些，但我猜就算我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因为她信的是麻瓜的神。

　　赛德舅舅曾经告诉过我，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像我祖母和父亲那样的奇怪的家伙，如果碰上信麻瓜的神的人，也许还会把我祖母和父亲那样的人当敌人一样对待，最后一次麻瓜烧死女巫的事件就发生在十几年前。

　　这件事我的祖母也曾经跟我讲过，她把这件事当作吓唬我的一种手段，她不希望我跟我的麻瓜亲戚有所接触，当然这是在我把我的魔力用暴力手段倾倒一空之前。

　　不管我的脑子里转的什么念头，罗琳只是用她蓝色的大眼睛继续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她对我说，她打算对我换一种治疗方法，放心，还是不用吃药的，只是聊天的时间会变短，但是我们相处的时间也许会变得更长。

　　我思考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之后罗琳就到外面找了里克舅舅，跟他聊了很久，我被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抱着我装了珠子和糖果的纸盒，打开，关上，关上，又打开。

　　半晌之后，罗琳终于意气风发地回到了屋子里，她对我说，以后我进城的时间要从一周一次变成一周二次，她让我的舅舅每个周二周四把我送进城，交给她，然后到了傍晚，再过来把我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