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与蝙蝠》宫藤深秀

8、8

　　我对能够和罗琳多见几次面很高兴，不过里克舅舅显然不是这样，他撇着嘴冲我露出一个冷笑，然后回家以后就把接送我的任务交给了赛德舅舅。

　　我在家里暗暗期盼了好几天，终于到了第二周和罗琳约好的见面时间。

　　赛德舅舅把我送到了和罗琳约好的地方，那是一个汽车站，赛德犹豫了一下，提出想跟我们一起去罗琳要带我去的地方。

　　罗琳只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

　　之后我们坐上了公共汽车，汽车行驶了好几个街区，来到一个看起来很脏，很窘迫的街道。
　　“这里是科克沃斯的旧街区。”罗琳很简单的介绍了一句。

　　公共汽车停在了站台旁，她带着我们下了车，几个已经等在那里的人看到罗琳围拢过来，他们有男有女，多数看起来都不太年轻，而且没什么钱。

　　“这位是赛德博德豪斯，他对咱们的互助会有兴趣，今天过来观摩一下。”罗琳很轻易地就给赛德舅舅找到了一个身份。

　　其他人全都对舅舅点了点头，表示欢迎。

　　“那么就像之前安排好的，大家都去定好的目标家庭吧。”罗琳像是一个领导者一样简单的交待了几句，然后带领着人们走向一条古老的小巷。

　　人们在巷子口分散开。

　　赛德舅舅拉着我的手，跟着罗琳一起敲开一栋老旧房门。

　　“感谢上帝，如果您不来的话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开门的是一个满脸风霜的疲惫妇人，她看到罗琳就仿佛看到了救赎一样把她拉进门，而我和赛德舅舅在她眼里就像不存在一样。

　　罗琳头也不回的冲我们打了个手势，让我们跟在她身后。

　　我们一起走进屋子。

　　我四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的家，觉得跟这个空荡荡，四处透出贫穷气息的旧客厅比起来，外婆有点陈旧拥挤的房子显得无比阔绰而且温馨。

　　就在我暗自比较着的时候，一个古怪的，仿佛野兽一般的嚎叫声忽然在我头顶响起来，那扭曲的声音穿透了单薄的楼板，砸到了客厅里。

　　“看吧，她又犯病了，这个礼拜她一直不好，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多久。”那个贫穷的女人绝望地笑了，她没有流泪，但那惨淡的笑容却让人更感觉悲伤。

　　随着她的话，一阵疯狂的咚咚声响起来，仿佛有什么人把什么东西用力地扔到地上，然后捡起来，再扔到地上。

　　“天啊！我明明给她绑好了的！”

　　穷女人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惊呼一声，拽起裙子飞快地跑上楼。

　　罗琳沉着脸，也跟着她跑了上去。

　　我和赛德舅舅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我感觉，我似乎也应该上去。

　　罗琳带我来，不是为了让我看这个空荡荡的客厅。

　　我松开赛德舅舅的手，独自一个人，走向楼梯，只走了几步，刚才还楞在原地的舅舅已经赶了上来，重新拉起了我的手。

　　他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问我要做什么，只是拉着我勇敢地往楼上走，并且始终保持自己走在我前面。

　　我们终于来到了那间发出古怪声响的屋子前，屋子的门并没有关上，所以我们只需要站在房门前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屋子里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大女孩，她正发疯一样的把自己往地上扔。

　　一遍又一遍的。

　　从椅子上，床上，当她被那个穷女人和罗琳一起抱住，再也无法站到高一点的地方时，她就干脆的原地跳起来，把自己往地上掷。
　　她穿着白色的粗布束身衣，胳膊被长长的衣袖拴在了身体两侧，但就算这样，也无法停止她对自己的投掷。
　　赛德舅舅在看到那个女孩身上的束身衣的一瞬间脸色就白了。

　　他猛地低头看向我，似乎想把我的眼睛蒙上，而我却面无表情，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被罗琳和穷女人费力按住的女孩，很久没有看到过阴影和幻像的眼前出现了某种异样景色。

　　“舅舅，你去帮帮她们……”我安静地松开了赛德舅舅的手，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

　　赛德舅舅愣了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向了那两个狼狈不堪的女人。

　　而我继续站在门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异样景色，乱七八糟的浓重颜色从那个大女孩身上汹涌而出，黑色，很多的黑色，那些黑色中夹杂着暗红，还有灰色和绿光。

　　不详。

　　乱糟糟的声音充斥了我的耳朵，似乎有人不停的在我耳旁尖叫，悲惨的，凄厉的，而在那些纷乱中，我勉强辨认出现实的声音——

　　“我跟你说过，不能随便给她停药的！”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们没钱了——”穷女人绝望的哭泣着。

　　“可我给你的药都是免费的！”罗琳很愤怒地反驳。

　　“是的，是的，可我们没钱了，人要吃饭才能活着啊，之前她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她已经能很平静的跟我聊天了！她也不想吃那么多药！她跟我说妈妈我没事了！所以我才给她减少药量的！我把她的药拿去换了点钱，我没敢全换！只拿走了一半！她整个夏天都没事！从上个礼拜开始才慢慢又变得暴躁起来的！”

　　穷女人像崩溃了一样的哭喊。

　　“该死，赛德，你能够像一个男人那样多用些力吗？按住她！别让她再伤害到自己！”罗琳对舅舅怒吼地说。

　　强壮到可以把一头牛压在地上的舅舅有些手足无措地说：

　　“我怕我再多用些力才会伤害到她！我要是把她压骨折了怎么办？”

　　“相信我，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孔武有力！”罗琳不耐烦地喊。

　　“我很有力，相信我。”舅舅不服气地反驳。

　　他们闹腾了很久，才慢慢安静下来，而我的眼前始终充斥着那些涌动的不祥颜色，终于，那些人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我感觉有什么人惊呼着朝我扑过来，我像一根紧绷了很久的线，终于找到了断掉的机会一般，倒进了那个环抱住我的人的怀里。

　　不祥，不祥的，死亡，绿光。

　　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麻瓜身上看到这些被称之为预兆的东西。

　　在此之前，我只在那些过来拜访特里劳妮传人的客人们身上偶尔看到过几回，这些客人无一不是满怀苦闷，忧虑重重，他们其实已经隐约知道自己的未来之路充满黑暗，却还在侥幸希望可以从特里劳妮传人这里找到破解未来的方法。

　　祖母在装神弄鬼的糊弄走这些客人之后，一边数着从他们口袋里掏出的金加隆，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

　　“这群傻瓜，已经预定好的未来无法改变。”

　　我是在晕厥了大半天之后才醒过来的。

　　苏醒之后的我无法和罗琳说出我在那个她帮助的女孩身上看到了不远就会到来的死亡，这让我感觉有点愧对于她。

　　但我的不说话似乎让她产生了误解，她非常抱歉地说是她考虑不周，她没想到那个女孩正好今天会犯病，她很惭愧让我受到了惊吓。

　　“其实……也许这里面也有我们的错。”赛德舅舅犹豫了好久，才艰难开口。

　　他把里克曾经给我穿束身衣的事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就仿佛整个人放下了一个重担一样松了口气。

　　罗琳听完被气得脸色发青，看模样就像想打赛德舅舅一顿一样。

　　赛德舅舅可怜巴巴地咬着嘴唇，看着罗琳乞求原谅，我感觉有点古怪的注视着他们，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为什么，赛德舅舅黝黑的面庞在我的注视下慢慢变得涨红，我眨眨眼睛，犹豫了一下问——

　　舅舅你是觉得热吗？

　　“是，是啊，是有点热。”赛德舅舅清了清嗓子，转开目光道。

　　我又眨了眨眼，想问罗琳是不是也觉得热，但话还没问出口，罗琳已经先一步提起了别的。

　　“西比尔，亲爱的，今天的事我很抱歉。”她咬了咬嘴唇，抱住我很诚恳的对我说，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她虽然在抱着我，但却正在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交谈对象，而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小孩。

　　这让我也情不自禁的调整了我的心态，也许有些事我一辈子也不会跟罗琳吐露实情，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她的爱。

　　“如果我知道你曾经受到过那种不公平，我不会把你带过去。”罗琳情绪低落的说，接着她向我简单讲述了那个大女孩的事。

　　那个女孩虽然已经十九岁了，但因为事故，所以记忆退回到了幼年。

　　罗琳已经帮助她三年多了，这三年里她犯病的次数很少，很多时候都是一个可以很好和人交流的孩子，罗琳把我带过去其实是希望我可以多看看别人——

　　“我希望你可以看看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西比尔，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你在拒绝这个世界，你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壳子里，你在自怜自艾。也许之前这个世界对你确实是冷遇的，但我想让你知道冷遇并不是整个世界的全部，这个世界有悲伤，有不幸，但同样也有温暖，有幸福……”

　　罗琳跟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些话我理解不了，但那不妨碍我记住它。

　　我一直睁着眼，看着这个把我像婴儿一样抱在怀里的女人，我觉得我会记住她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睡着了，赛德舅舅把我抱回了家，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我坐在床上，想起昨天我睡着之后罗琳跟赛德舅舅说的那些话——

　　“那个女孩很可怜，按她母亲的话讲，她小时候幻想力惊人，但很可爱，可她的父亲一直觉得她有病，虐待她，她的母亲后来带着她逃了出来，住在旧街区靠帮人洗衣服过活，那个女孩十六岁的时候被人在街上劫走，那些人对她实施了暴行，等她的母亲找到她时，她正一个人神志不清的在街上游荡，身上布满了刀割一样的伤痕，她的母亲向我们求了救，我们帮助了她们，但两个月后我们发现她流产了一个发育畸形的胎儿，之后她的记忆就永远倒退回了十岁之前。”

　　我回忆起我从那个女孩身上看到的颜色。

　　黑色，红色，还有绿色的光。

　　这里面有我非常熟悉的黑魔法的味道，有巫师用魔力攻击了那个女孩，他们伤害了她，并且弄疯了她。

　　这样不对。

　　我想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用自我意识判断一件事的对和错。

　　这仿佛是给我的人生道路上点亮了一盏灯，我提着它，四下回顾，之后沉默地审视我过去一直混沌走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