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与蝙蝠》宫藤深秀

6、6

　　我一声不响地闭着嘴，看着她。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有人跟我介绍自己，还让我喊她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接话。

　　这种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感觉让我更加紧张，我的手指开始无法自制地抠紧胸前的长项链，我其实有点庆幸我现在已经是哑炮了，因为如果我还有魔力，那么没准现在已经有东西开始噼里啪啦地爆开了。

　　那个女人见我没接话，并不以为意，她只是换了个问题，接着问我：

　　“你几岁了？”

　　“八岁，八岁四个月再多几天。”我回答，“我妈妈说我出生在春天。”

　　“而现在已经是夏天了，”罗琳笑眯眯地接口，“那么你应该是三月生的了。”

　　“哦，是的。”我干巴巴地回答，但心里却忍不住对她产生了敬仰，她算得好快，就像有魔法一样。

　　我并没有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但罗琳却好像被什么逗到了一般，很好听地轻笑起来。

　　我怀疑她是不是看懂了我的想法，不过我觉得这不可能，在外婆家住的那些日子，我已经确定了，麻瓜不像巫师有魔力，不可能能够看穿别人的思维。

　　我虽然不解，但却也没有提问，她笑过之后，就把这件事放了下，后来我们又聊了好几句，她总是会问一些我如果不回答就会显得很傻的问题，我不想被当作傻瓜，于是就挑拣着说了。

　　我们聊了大约四十多分钟，聊天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包棉花糖，允许我边吃边说。

　　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甜食的我像捧着国王的皇冠一样捧着那袋软绵绵的棉花糖，手指捏着那些方形的，又软又有弹性的小东西时，我脑子里几乎都不知道该想什么了。

　　我像傻了一样，注意力都被自己手里的糖果吸引走了，好几次罗琳的提问都没听到。

　　罗琳一点也没因此生气。

　　当她宣布已经和我聊完天，我也同时吃完了袋子里的棉花糖，看着空空的棉花糖袋，我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失落。

　　也许因为我的表现实在有点太显眼，所以当聊天结束之后，罗琳又从抽屉里抓了一把棒棒糖，塞到我的手里，让我带回家吃。

　　“西比尔的问题我已经大体了解了，现在该你们了。”罗琳把我送出屋子之后，把我的两个舅舅喊进了屋里。

　　赛德舅舅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待在走廊里，于是要求谈话时，屋门不能关上，而我必须坐在正对着房门的椅子上，保证他能随时看到我。

　　捧着棒棒糖的我对于别人的任何意见都无条件同意，只要能让我安静的吃糖果，坐在哪里都可以。

　　“你们两个谁是西比尔的父亲？”罗琳等到我的两个舅舅进了屋，先审视了他们一番，才压低声音开口问。

　　“我们是她的舅舅。”里克舅舅被审视的同时，也同样在审视这位年轻的女一声。

　　“哦，”罗琳早已经猜到一样点点头，她无视里克舅舅的审视，接着低声问：“那她的父母呢？还活着么？”

　　即使赛德舅舅是个粗线条，却依然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不知为什么地尴尬，他清了清喉咙，回答：“我妹妹已经去世了，她，呃，西比尔的父亲把她送到我家来了。”

　　“嗯，我猜你妹妹活着的时候，夫妻感情应该也很不好。”罗琳一边说一边拿着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她的话让里克舅舅有点不快地闭上嘴，于是赛德舅舅只能继续开口道：

　　“AJ医生，我们今天过来不是想跟您讨论我妹妹的问题，我们是想知道西比尔，她的脑子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样……她，是不是有点傻？”

　　“傻？你是说智力不足？”罗琳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停下笔，抬起头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男人。

　　当她发现我的两个舅舅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立刻感觉头疼一般地皱起眉，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把房门关成了半开状之后，才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道：

　　“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们，西比尔的问题不在智商方面，她的智商没有问题，虽然没有做题测试，我依然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两位，她很聪明，非要量化的话，她的智力分数应该能达到一百一十五左右，七十五以下才是智力低下人群，八十五到九十五是正常人，超过一百就是头脑聪明的人了。”

　　“只是聊一聊天就可以确定她的智力没问题？不用拿机器测一测？”里克舅舅很怀疑地挑了挑眉，他似乎更希望能够得出一个我确实智力低下的结论。

　　赛德舅舅倒是很高兴，不过他高兴了一下之后又有点不解的问：

　　“如果西比尔的智力没有问题，那为什么她始终学不会读写？最简单的那种都学不会，我教了她很多次，可她就是记不住。”

　　“如果你教她她却怎么也学不会，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是不是你的教学有问题？”罗琳很不客气地问。

　　赛德舅舅楞了一下，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教学的，可就算他不是一个好老师，难道西比尔就是个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好学生？

　　“当然，西比尔也不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罗琳在停了五六秒之后，才大喘气地接着说，已经开始自我检讨的赛德舅舅看着她，目光有所指责。

　　但罗琳就像没看出来一样，继续说：

　　“西比尔的问题不在智力，而是心理，我觉得她有儿童很罕见的双向情感障碍，这种问题一般只出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的病人身上，病因未明，生物、心理与社会环境诸多方面因素参与其发病过程。生物学因素主要涉及遗传、神经生化、神经内分泌、神经再生等方面，她的父亲或者母亲有出现过类似的疾病吗？”

　　我的两个舅舅完全被罗琳的那一套专业术语讲得脑子转不过弯，不过他们还是凭借着比较通透的理解力把其中的意思了解了个大概。

　　智力正常，但是却有神经方面的病？

　　我就说她不正常，和她父亲一样。

　　里克舅舅冷笑着，和赛德舅舅相互做着眼神上的交流，一直到罗琳不耐烦地低咳了一声，才转过脸，面无表情地说：

　　“我的妹妹很正常，西比尔的父亲那边脑子有些问题。”

　　赛德舅舅不赞同地冲着里克舅舅皱起眉，然后担心地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我坐在房门对面的长椅上，低着头，非常认真的，小猫一样舔着手里的棒棒糖。

　　罗琳也跟着一起看了一眼门外的我，然后又一次走到门旁，把门完全关上，之后瞪着里克舅舅，说：

　　“看来你们和这个孩子的父亲的关系也不好啊，这样说来，你们会怀疑她的智力有问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了。”

　　“你也说了西比尔确实不正常，她脑子有病。”里克舅舅反驳地说。

　　“我没说她脑子有病！”罗琳有点愤怒地皱起眉，“你们知道不知道儿童，尤其是幼儿出现情感障碍问题是会有很多原因的！很多都是因为父母的某些不当举动造成孩子出问题！如果你们不想要帮助这个孩子，就不应该接受她——”

　　“你的意思是把她丢回造成她出问题的父亲身边去，结果会更好一些？”里克舅舅冷笑着问。

　　罗琳猛地闭上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安静了几秒之后，努力平复了自己情绪的罗琳才再度开口：

　　“很抱歉，我的意思其实是，西比尔的问题比她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很多，她现在年幼，其实很多年幼的孩子都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其实没有太大问题，因为随着年龄增长，幼儿的神经会慢慢发育成熟，所以很多幼年看起来古怪的孩子都会变得不再古怪，多动症一类的幼儿疾病就是这样……”

　　“但西比尔和他们的情况正相反，这个孩子，她其实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注意过，她应该没有表现过特别的悲伤或者烦躁，听你们的意思，她的母亲应该才去世不久，可你们有见到她大哭，或者大闹过吗？”

　　被罗琳用目光提问的里克舅舅沉默不语，没被问到的赛德舅舅却有点悲伤地摇了摇头。

　　“没有，这个孩子很安静，本来在她小时候，我们从她父亲那边来的信里，知道这个孩子应该是很爱哭爱闹的。”

　　“这就对了，西比尔的问题就在于这里，她本来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现在她在强迫自己控制，这就造成了她的情绪一直十分的紧张，就好像一根被过度绷紧的皮筋，一旦力度过了，皮筋就会崩坏。”

　　“西比尔的智力没有问题，她的脑子现在也没有问题，但是以后，如果她一直这样勉强自己，我不保证她未来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正常，至于读写问题，我觉得西比尔应该有轻微的读写障碍，这种障碍会造成有这种问题的人在一个单词进入脑子的时候字母顺序变得混乱，所以他们表现出的就是怎样也记不住词汇，就算记住了拼写也总是会出问题，但是这个毛病相比西比尔的其他问题来讲，是最容易治疗的，治疗的关键就在于耐心，和毫无偏见。”

　　“好了，我对西比尔的第一次诊断就是这些，如果你们想要为西比尔治疗的话，我会给你们开出处方，并且提出治疗意见，如果你们现在就想预约下次治疗的话，我可以为你们空出下周的周三下午，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请尽量提出来。”

　　罗琳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了结束语，她的长篇大论似乎有些吓到了我的两个舅舅，他们僵立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里克舅舅想了想，只是简单的道了个谢就要往外走。

　　但我的赛德舅舅却一把拉住了他，转过头，目光恳切地看着罗琳，问：

　　“我们可以询问一下治疗费用大约要用多少吗？”

　　“我不建议西比尔这个年纪的孩子吃对神经有影响的药品，所以药物方面的费用暂时是零，我的诊疗费是每次二点五英镑，你们在挂号处交费就可以了。”罗琳态度严正的报出一个极低的价格，这个价格只够在一个价格中等的餐馆里吃一顿不算丰盛的午餐。

　　价格便宜，却又不是完全免费，大约是因为罗琳作为一个神经科医生，非常知道人们对于免费的东西态度并不会有多端正，但如果价格太高，又会让一些有真正需求，却又经济窘困的人望而却步。

　　赛德舅舅似乎也觉得这个治疗费用低得实在太出人意料，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很是感激地冲罗琳点了点头，留下句‘那我们下周见’，然后拽着已经不耐烦起来的里克舅舅出了治疗室。

　　我小猫一样坐在正对治疗室的长椅上，嘴里含着棒棒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两个舅舅。

　　“西比尔……”赛德舅舅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拉着我站了起来。

　　里克舅舅站在一旁，木着脸看着赛德舅舅和我，停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你真信那个女人的话？你可别忘了，西比尔最大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学不会读写，或者什么情绪控制有问题，她是那些拿小木棍的人的孩子，他们把她扔出来是因为她对他们来讲都是个怪胎，你为这个怪胎中的怪胎费那么多心思，真的会有用吗？”

　　“有没有用，只是试过才知道，”赛德舅舅目光坚定地回答，之后他停了停，又接着说：

　　“里克，你忘了，西比尔不但是那些拿小木棍的人的孩子，她也是梅里亚的孩子，咱们是她的舅舅，她是咱们的外甥女，而且是唯一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