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深处有魔法》桃子卿太太

85、凡神【3】

　　神使花初，来勘察完工的神庙，见到大堂中的神像时，少女深深动容，久久不舍离开。她打听到了这作品出自谁的手下，心想明日一定要好好奖赏他。结果她发现自己无法等到天明，夜深人静，她让手下通捎信去了阿驰那里。奴隶诚惶诚恐赶来，在神像之下紧张地深吸一口气。他对神使怀有敬意，怕自身的卑微玷了她的光辉。
　　“你心中的神明照出了我的污秽。”花初面向阿驰，以此为开场白，“使我自觉罪不可恕。”
　　她将心里埋藏了很久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告诉了他，跪在地上哭泣不已。善良的奴隶沉默着，双目温柔。

　　“即便如此，神明还是会宽恕一切。”阿驰说，他的微笑如暖阳，花初内心颤抖，犹如春日里花瓣在风中的抖动。不久之后，他又被她召见，她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爱意，愿意抛弃一切和他远去，阿驰明显受了惊吓，在她试图拉住他时，他狠狠将她推开，落魄而逃。

　　阿驰告诉了她一切，想到花初的死，心里的愧疚更深。他记得她努力拽住他衣袖时的眼神，期盼，乞求，无助，乃至绝望，这在一个神使眼中是不该出现的。
　　神使啊，应该不食人间烟火，脱离俗世的苦乐才对呀。

　　“为什么神使也会这样？”阿驰不解。
　　“她是人，有凡心，便会爱上一个人。”茜彤不觉得这很奇怪。
　　“可是她之前还说爱的是……”阿驰脸涨得通红。
　　“那样的爱情令她疲惫。”茜彤道，“在她不堪重负时，你出现了。她对你也许并不是爱，只是在寻求解脱的救命稻草罢了。”她望了他一眼，“说实话，那一瞬间，你有没有一丝心动？”
　　阿驰顿时红了脸，说话也结结巴巴：“她、她可是神使啊！”

　　茜彤哼了一声，一向娴静姣好的神情，此时也有了些许不好的情绪，连告别的话也不想说，起身就往人群里去。
　　阿驰忙上前去追，哪里还有她的踪影，他颓丧地将帽檐拉得更低，返回时，有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听说是你杀了神使。”

　　【6】
　　阿驰全身一僵，小心翼翼回转过身，见到了一双来自中年男子的锐利眼眸。
　　他认得它们的主人，那人曾披星戴月，不远万里，只为送他一壶家酿好酒，他们坐在冰冷的石头上促膝长谈直至天明，东方既白之后他又立刻启程回去。
　　正当阿驰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时，对方爽朗地笑了，眼里都是赞许的亮光：“好样的！”他拉起阿驰的手，将他带至安全之地，将那些心中藏了很久的话，悉数道出。

　　“姜国气数将尽了。”中年男子陈广叹道，“年成不好，苛捐杂税却只增不减，神殿一昧要人们进献更多供奉，国库的银子不拿来救济灾民却要修劳什子破庙，百姓怨声载道，眼下是乱世啊。”
　　陈广瞄了阿驰一眼：“神使一死，姜国局势更乱，我倒认为，是件好事。你可曾留意天相？那星辰移位，怕是要江山易主。”
　　阿驰咬了咬唇，问：“如果那是真的，谁会成为新王？贵族外戚？抑或是，祭司大人呢？”
　　“哈哈，你也是个明白人。”陈广笑了。

　　阿驰不语，他对这些是不感兴趣也不甚了解的，是花初将复杂的宫中之事告诉了他，祭司已有取代君主之意，他有能力将花涧推翻，迟迟没有动手，只因在等一个名正言顺上位的机会，他要让人们前呼后拥，赞他为众望所归的君主。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点也不能体会百姓疾苦，我们得推举自己信得过的人为王！”陈广眼中闪闪有光。
　　阿驰心里一颤，他知道眼前的男子，有强大抱负和领导之才，他手下有大批追随者，或文或武，各展其能；他也知道民间有不少这样的人，不满君主无道，暗地里结成联盟。
　　奴隶的心跳得更快，出声有些艰涩。
　　“难道……”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要起义？这是有违天道的，会受到神明惩罚。”

　　陈广哼出一声，慷慨激昂：“我侍奉的早已为非皇非天、非神非圣。何为天道？何为神明？你看皇帝，你看祭司，都以神的名义统治我们，事实上，创造出神明的人，是我们自己！”

　　“你去过天上吗？你见过神明吗？你怎么知道那些传说是真的？那些神迹是真的？我说我就是神明，你必定不信，倘若我在你面前，将这大山移走，将这沧海饮空，变幻大小，飞天遁地，我再说我是神明，你定会信！”陈广慷慨激昂，心潮澎湃。

　　阿驰望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陈广又道，“趟我再将垂死之人救活，让为恶者得到惩罚，将乱世归于安宁，把秩序扶正，博爱众人，我说我是神，你信吗？”

　　奴隶心一阵战栗，颤抖地点了点头。

　　“从此，你膜拜我，宣传我的事迹，教众人信服于我，如此，我便成了你造出的神明啊！”陈广长长叹了一声。

　　阿驰震撼，一时无法言语。
　　陈广豪迈，有着极大的志向和个人魅力，他在民间的追随者众多，名声在外不亚于阿驰。

　　“君主便是人间的神明，他的政见便是他的神力！”陈广忽然紧紧握住阿驰的手，“我和众兄弟们，立志为民谋利，推翻姜国，令立新政，阿驰，你可愿意加入我们？你有智慧，知谋略，你认识众多有志之士，倘若我们团结一心，必能有所作为，即便不能成功，也能让他们知道，百姓不是只会逆来顺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

　　这一番话说得阿驰也热血沸腾，他重重点头：“好。如果你们真的能建立一个美好的国度，我愿意加入。”
　　“击掌为盟，日月可鉴！”陈广笑声豪迈，搂过他的肩。

　　【7】
　　在阿驰与陈广在小酒馆内进行更深一步的畅谈时，皇宫里，花涧正从休憩中醒来，少年神色依旧疲惫，眼中没有神采。侍女端来茶水，他抬头，如春风拂面，吹来生气，他的嘴角，漾开许久不见的淡淡笑意。
　　“我认得你，”他道，“原来你叫茜彤，听说祭司让你照料蓝冥，你到这里来，是因为他还派你监视我，对吗？”他挑起眉，已懒得和祭司维持表面虚假的祥和，而祭司也似乎无意隐瞒这一意向，两人的矛盾无需捅破，就已经心知肚明。

　　茜彤平静点头，明亮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她是个低等的下人，却有一种不凡的气质，不属于这宫里，也不属于人间。

　　“你回去告诉他，再寻不到那奴隶的下落，我便要连他一道处罚！”花涧有些咬牙切齿。
　　“阿驰不是凶手。”茜彤道。
　　“但他必须死。”花涧浅笑。
　　“因为他是个虔诚的信徒，相较于您，可能会更加愿意投靠祭司吗？”茜彤才不忌惮他君主的身份。
　　“答对了。”花涧笑，不能为己所用的能人，是必须铲除的对手。他又望向茜彤，“那你呢，你也站在他那边？
　　“奴婢一个普通宫女，只懂照料花草。”
　　“茜彤，”花涧道，乌黑的眼中写满期待，“我们以前见过，在你还不是宫女的时候，那片雪原……”
　　“那已经是过去了，”茜彤心中微微一惊，想不到他还记得，然而很快，她叹气，“如今的我，只是个无能的人。”

　　花涧陷入沉默，决心将疑惑咽下，许久后，望着她的双目，将信任托付到眼前的人身上：“我怀疑祭司是凶手。”
　　“你也许要问为什么，花初是他的得意门生，他怎么舍得下手？因为祭司沉迷研究黑巫术被她发现。一旦这个秘密被传出去，他就会被赶出神殿，并受到天下人唾弃，”花涧道，“虔诚侍奉神明的花初，即便对祭司有深厚感情，也难保不会有一日忍受不了良心谴责，将此事公之于众，”顿了顿，又道，“好比，她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我。所以，祭司动了杀心。”

　　茜彤垂下了眼眸：“黑巫术，那可是魔道之物啊！既然你也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以此威胁祭司呢？”

　　“我找不到证据，不好贸然行动。”他皱眉，下定了决心似的，苦笑道，“何况，我能活到今日，靠的就是他的黑巫术，真是讽刺。”

　　“三年前那场大病，我本已经死了，母亲不甘心日后皇位落入他人手中，求助于祭司。他用了禁术，将我的魂魄唤回这躯壳内，又炼秘制丹药，定期服用，为我续命。如今的我，已是行尸走肉，毫无生气，那彼岸的使者，每天在梦里，想将我的魂魄夺去。”
　　“为了不被人发现身体的异样，我从不敢与他人亲近。我的生命如今掌握在他手中，他要金银珠宝，我可倾尽相送，但这江山，”他叹气，“何况，沉迷黑巫术的祭司，怎会当一个好皇帝呢？”

　　他抓住她的手：“茜彤，你能帮我吗？帮帮这姜国，就像，就像很久以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