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深处有魔法》桃子卿太太

84、凡神【2】

　　【4】
　　阿驰这个名字，如今成了罪大恶极的代名词。
　　他本地位低贱，在充斥着浓重汗味和连连鞭笞声的采石场做着最脏最累的活，一吊铜钱就能买下他的一生。现在他却身价百倍——谁能提供有关他的线索，便可得到百两赏银。

　　“他虽地位低下，却聪明异常，我听闻他精通多门技艺，天文地理算术，还懂得医理针砭，平日里谁有个病痛，都是找他求助，”祭司顿了顿，“甚至，他还发明了一些工具，让采石场的工作进行得更快更省力，那些粗暴的监工也慢慢地喜欢他了。”

　　“闲暇时他会把自己知道的东西教给其它人，没有纸笔，就用石头在地上画写，风一吹沙尘满面，字迹也会立刻消失，即便是这样，听他教课的人也只增不减，”祭司面色中有欣赏之意，“他的崇拜者越来越多，连一些有名的学者，也不远万里来到采石场向他求教，一个奴隶，竟也被人追随敬仰了。”

　　茜彤隐隐不安。

　　“他本享有好的名声，现在却臭名昭著，人人唾弃，”祭司长叹一声，“姜国唯才是举，不限制出身门第，他有这几分能耐，本该是受到器重的，眼下情形，真是让人替他的前程担忧啊。”
　　茜彤一动也不敢动，默默垂下了眼帘。

　　“本来以我的力量，寻找一个人的下落并非难事，可竟查不到半点踪迹，原来，是有人设下术法保护着他呢。”男子细长的眼睛有意无意瞟过她。
　　茜彤心里一沉。

　　“我花了不少时间，才追踪到施术者的气息，可不是听你在这里妄自菲薄的。”祭司神态威严，不怒自威，“茜彤，你好大的胆子！”

　　宫女这才流露出惶恐，她与阿驰相识已久，称得上朋友，正是她救了他，并用术法将其保护起来。
　　她定了定神，道：“阿驰没有杀人，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祭司笑了笑：“我知道。花初个性警觉，有人要害她，怎么会感觉不到杀气？她死时宁静，无半点挣扎迹象，也没给我们留下任何信息，看来凶手在技艺高超之余，还是个深受她信任的人呢。更何况，她死于巫术，但阿驰，无半点灵力。”

　　“那为什么不还他清白？”茜彤问。

　　“我向殿下说明过此事，但他执意要将杀人的罪名扣在他身上，我也无可奈何。”祭司苦笑，“当民不聊生，民众之中忽然出现倍受推崇者，他无私大爱又有智慧，君王自然感到危机。归己所用，还是铲除，这，正是那位新上任的君主犹豫不决的问题。现在，明显有了答案。”
　　茜彤不出声。

　　“新庙尚在修建时，我见过阿驰，他的神情专注又虔诚，他手下凿刻的神像，令人感动欲泣。若能找到真凶还他清白，让人才得到重用，是最好不过了。”祭司言罢，余光瞄过少女的脸。

　　茜彤装愚守拙的表情这才显得聪明起来，只是过了头，倒像精明。
　　祭司的眼里的目光更加难测，她低了低头，不让他看清。

　　祭司要器重阿驰，未必是被他的虔诚感动，只因阿驰略懂上古文字，一些记载着强大咒力的卷轴由此写成，祭司不懂，想让阿驰研究罢了。
　　更深一层的，则牵扯到祭司和君主暗地里的地位之争了。
　　君主要人死，人不得不死，但祭司偏要反着来，查明真凶，叫天下人知道，这君主诬陷良民。

　　祭司的野心已开始明目张胆显露，例如这次，他竟然擅自到御书房翻阅奏折，而周围竟也无人敢阻拦。他之前的一些越界行为，花涧只装作没看见，三年前花涧害了一场几欲死去的大病，是祭司将他从鬼门关救回，因这救命之恩，他一直忍让着。
　　不过似乎也快到极限了。不久前花涧颁下圣旨，削减了每月给神殿的俸禄，而他接下来想做的，远不止这些。

　　茜彤皱了皱眉，姜国的前程，可谓堪忧。

　　“你说我该如何做？是禀告殿下你窝藏通缉犯，将你押入大牢，还是装作不知，追查真凶，还阿驰一个公道呢？”祭司打趣地看着她，“自然是后者。你也不必感激，我自然会问你要报答。”顿了顿，道，“我要你去监视花涧。”他直接叫他的名字，不称呼他为圣上。
　　茜彤一愣。

　　“我怀疑，就是他指使别人，谋害花初。”祭司眉头皱紧。
　　“可花初是他妹妹。”茜彤惊道。
　　“那又如何？”祭司嘴角轻笑，“若是妹妹日后会影响到他的统治，君王也会痛下杀意。”

　　聪明的人从不过问太多，茜彤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5】
　　阿驰的心不静，刻刀一抖，削掉了手中作品的半边脸，这是以前从来都不会发生过的事。他望着这失败品若有所思，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他看到了茜彤。
　　“你的通缉令也许很快会被撤销，”她说，“可以安心了。”
　　阿驰眼眸里有无奈的笑：“那可难说，现在很多人都相信我是敌国的奸细，潜伏在修建神庙的奴隶中，寻找机会接近神使，然后将其诛杀。”

　　“你有才学和智慧，不少人愿为你赎回契约、另谋更好的出处，你却偏要留在采石场，也难怪别人会一下子相信这样的谣言。”茜彤有些好奇，“你可以获得自由却不要，这是为什么？”
　　“采石场的石头，或为修建神庙，或为雕刻神像，所以我才留在那。”说这话的时候少年脸上有了微微笑意，“做那些事的时候，我会由衷感到内心安宁。”

　　但之后，他眼中的光逐渐暗淡，面露忧色，他问茜彤：“为什么神明要让姜国如此多难？我们已经不断祈祷，他们什么时候会重新赐予我们福泽？”

　　“神明才懒得搭理你们，也许，他们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显示权威罢了。”茜彤努了努嘴，“你必须敬他拜他诚服于他，听他差遣由他支配，赞颂他为世上最伟大的力量，他才会在闲暇给你一些恩惠。你若不感恩戴德、三叩九拜地匍匐接受，他便不悦了；假使你不满为他掌控，言语有所冲撞，他便要降下灾祸来了。”

　　阿驰目瞪口呆。

　　茜彤自知失言，也忙住了嘴。
　　她见过新神庙中那尊最大最威严的神像，栩栩如生立在殿堂中央，一双普世之眼饱含慈悲。是阿驰雕刻的它，每一刀里寄托着内心的信仰，使一块冰冷粗糙的顽石，具有了被人膜拜的力量。茜彤初见它的那一刻，从头到脚升起一股震撼，原来在阿驰的眼中，神明是那样无私伟大的存在啊，她感慨。
　　所以方才那番话，在阿驰看来，一定是大逆不道的吧。

　　尴尬的沉默后，阿驰放下了手中的刻刀。
　　“我只见过神使两次，”他面有难色开口，“第一次，是在新庙落成时，第二次，就是那天晚上了。”他咬唇，有倾诉的欲望，又有所顾忌。
　　茜彤调皮地笑了：“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作为报答，你必须将那两次的事全部告诉我。
　　阿驰略有为难，最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