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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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天际繁星璀璨，军帐篝火烈烈燃起
无为站在主帅军帐外面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白日里两人回来时气氛很压抑，彼此心里都装着事情，无为倔强的不肯低头，贺骐自然也沉得住气，于是回营至今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讲。为了不影响军队编制，平日晚上无为都住在贺骐的帐子里，主帅营帐宽敞，两人又都是男子，同睡一张床榻也没有所谓。只是今日，无为却不敢进去了。
帐里贺骐叹了口气，无为的影子在帐篷壁上显得真切，自然知道有人在外站了许久，不忍心让他在外面受冻，先低了头
“进来！”
贺骐先开了口，无为却更加委屈，掀开帘子的时候明显红了眼眶，为贺骐今天的话，也为他今天冷落自己的行径。从他们离开平城至今，贺骐都是温柔的。外人看不出，只觉得贺骐面冷威严，而无为心态极好，总追着贺骐问来问去。只有郑良之这样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贺骐对无为极尽温柔与包容。今日这般冷战对两人都是头一遭
无为直直走过去，一直到额头撞上了贺骐的胸膛，就这样抵在他怀里
“骥大哥，我是不是很麻烦你？如果是的话我改好不好，我不再挤你的床，我可以去马厮，也可以去柴房。明天我也不烦你，就去帮炊事兵生火做饭，我——”
贺骐打断他“没有，不麻烦。我不是赶你走。”说着扶上他的肩头，像绿锦今日所做甚至更加亲密地拥起他
“只是你需要亲人。这对你很重要。”
无为仍埋头在他怀里，鼻腔尽是贺骐身上的味道，说起话瓮声瓮气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骥大哥，我想跟着你。”
毫无掩饰的表达让贺骐心跳停了一拍，一阵莫名的悸动，贺骐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无为太小了，他不该也不能说出来，只是答道
“不是永远分开，只是一阵子。你才十五岁，未来还很长，不要急好吗？”
贺骐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用这种语气讲话，无为却早已习惯这种温柔
半晌，在贺骐感觉到胸膛有些微濡湿的时候，无为总算是稍微抽离出来，从他怀里抬起头，声音不慎连贯“我想睡了。”
“好，睡吧。”贺骐应了，将他放到床上去，起身离开
半晌拿了块湿帕子来擦干净他的脸，吹熄了烛火
月光与篝火的光在无为脸上跳跃交替，拉扯出睫毛的阴影，安静乖巧近乎不真实，直到此时贺骐意识到这是无为与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夜，贺骐安静的看着他，手在他背后轻轻拍打，小时候他娘哄他睡觉时这样做过
看着无为慢慢睡沉，贺骐停下来，缓缓贴近了，近乎虔诚的在眉心唇角吻下去，他轻手轻脚，不敢惊动沉睡着的人，小心翼翼内心却无比欢愉，那是之前无论怎样肌肤相贴都没有过的愉悦，也是之后几年贺骐最珍贵的回忆
第二日清早，秦燕亲自来军营接无为，翻身下马令人拿了他的行李
按照常理来说，外甥该是与舅舅有几分像的，但秦燕与无为完全不同。他眉弓高眼窝深，瞳孔颜色透着浅蓝，更像是混血人士。虽是有些凶恶的长相，却因为其穿着打扮而多了几分亲和，此时对贺骐作一揖
“多谢王爷多日来对阿钺的照顾，军中不是我等闲杂人士多待的地方，我就先带他回去了，告辞！”
过了一夜，也听过了贺骐的解释，无为纵是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放下，走过去翻身上了秦燕的马，他想忍着不去看贺骐，好像这样就不会不舍，可是座下马原地踏几步，他就慌了神，忙扭过身去看贺骐
贺骐也正看着他，无人看见的身侧拳头紧握，关节泛白
无为忍不住冲他喊“骥大哥！常来看看我好不好？”
贺骐走近了冲他点头“好！”
“骥大哥，我想你了怎么办？”
贺骐扯下颈间一块小巧玉坠，是骐骥跳跃之姿
“拿着，对我来说很重要，好好保管！”贺骐收回手，再不看他，对着秦燕使个眼色
于是一声呼马号，座下骏马疾跑而去，无为那回顾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完全消失在视野
贺骐只觉得身边空空荡荡，风都比平日凌厉些。觉得自己不能如此软弱，于是呼了众将领进主帐。与匈奴一战，迫在眉睫
无为本以为就算离开了军帐，可他们该是还在金城的，没想到那日自打出了军营，胯下骏马连夜狂奔，停都没有停，五日之后，已不知去了金城多少里，周遭再看不到裸露的黄土，反倒是地上草长到一人之高，远远望去是茫茫大草原
“舅舅，我们要去哪里？”无为趁着他停下来修整问道
“穆达尔。去找你娘的尸首，不管她在哪，我们都要带她回家。”
秦燕瞳眸极亮，那里是他的固执和坚持
无为被他感染，也点头“好！”
秦燕大感欣慰，摸一把他的头顶，问道“阿钺你的血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应该和我娘是一样的。”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骥大哥知道。”
秦燕正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听着，从现在起，不管谁死在你面前，都不可以救他！不管是谁！”
“我知道了舅舅。”无为懂他的意思
在他肩上拍一把，秦燕坐下来“来吃饭吧，就只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其他事由我来应付。”
稍事调整二人继续上路，两个时辰以后，行至天山脚下，一座歇山顶木屋立在前方，明显不是当地建筑，他们直直进了那座院落。
院中本来空无一人，片刻后只听一声呼啸，齐刷刷冒出六人来，单膝跪地
“参见教主！”
“起来，可有什么消息？”
“属下带了朔鸟沿血迹寻找，昨日终于在南境一天然冰室内找到了痕迹。”
秦燕大喜“确定是他们吗？”
“是的！属下潜行打探过了，里面传来的气味的确是小姐的。”
秦燕布置下去“稍作准备，明夜开始行动。”
一番讨论作罢才向无为介绍
“阿钺，这是我的得力助手，你且见过，明日行动你就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乱跑。”
六人看到无为，恍然大悟
“这位就是小姐的儿子吧。”
无为怯怯的点头，猛然见了魔教教众，脑子里固有印象还是那种杀人饮血的魔头，一时之间不敢放肆，只是眼前六人倒是与传闻中不同，只是黑衣黑袍，干净利落，倒是没有什么邪魅诡异之气，暗道传言不可信，无为接话
“见过六位叔叔，明天我会乖乖待在这里，不会乱跑的。”
乖巧听话的自然能省不少事，况且此战搞不好要对上孤鹿至，他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众人松了口气，各自休息去了
夜晚，无为和衣而眠，他冻得手脚僵硬，蜷缩起来取暖
秦燕知道他醒了，将他拉进怀里，又从包袱里扯出一件大麾，严严实实裹起来，掖好领口，道
“睡吧。”
习武之人体温偏高，此刻环抱着他，仿佛人形火炉，再加上羊毛大麾隔温，顿时周身暖和了不少，迷迷瞪瞪又睡了
第二日一早，无为主动帮众人煮了热汤，加了羊肉和孜然香料，暖身又大补，很是受欢迎，片刻间锅就见了底
众人纷纷赞道“小外甥厨艺不错，以后哪家姑娘嫁了你倒是要享口福了！”
无为笑一笑，谦虚答道“都是跟着随军的炊事兵学的，勉强能下口吧。”
看此时气氛不错，打探道“各位叔叔，晚上你们可知道敌人有几人，有什么安排吗？”见众人看向远处的秦燕，又道“舅舅肯定不会告诉我的，但是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加心里难安，你们偷偷告诉我好不好？”
众人磨不过他，只好道“算是只有孤鹿至一人，放心吧！”众人道他不知情，可无为知道得很，一时间更是忧心忡忡
秦燕习武之人，怎可能听不到，收了东西过来拍拍他的脑袋
“你安心等着，不必多心，我们敢打，自然是会有人增援。”
无为只能佯装着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确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再打问，将满腹担忧压在心底
傍晚，他们即将出发
无为站在门口相送，对秦燕道“舅舅，我等你回来。”
秦燕婆娑着他的脑袋，在他背上轻击一掌，笑着出门去“我们走了！”
一个人在屋中煎熬了一整夜，太阳再次东升时他们终于回来了
秦燕带回了秦月的尸首，那身红衣包裹着的躯干青白，其上遍布伤痕，却连伤口都是青白的，一点血都流不出来
无为迎上去，就见秦燕衣衫一片深黑，衣服蹭着身体的边缘是血红
“舅舅，你受伤了！”接过那具身体，顾不上看看心心念念的阿娘长什么样，只去扶着秦燕踉跄进屋，待要关门才发现同去七人，回来的只有四人，心下明了，关了门忙去照看伤者
秦燕身上衣衫几近完好，但脱去衣衫才发现身上遍是皮开肉绽的伤口，触目惊心，有些裂口还泛着黑紫，那是淬了毒的器械所伤
其他三人伤势较轻，还能挣扎着相互照顾，于是无为专心照看秦燕
扯了他的里衣清去血迹，开始一点点包扎
秦燕抓住他的手，迫使他停下来，看着他道
“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让你看看你娘的样子，我知道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倘若将你放在金城，你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你娘长什么样。去看看吧，不要枉费我的心思。”
无为拗不过他，起身去掀了那尸首面部的布料
青白的肤色盖不住她的妍丽，秦月无疑是漂亮的，柳眉杏目，唇角微弯，隐隐看得出与无为相似的弧度。不难想象她若还活着，定是另一种温婉。眼前的面孔与无为的梦境一层层重叠，最终像是在他脑海里掀起了薄纱，他不知觉就已泪流满面
“我想起来了，阿娘的脸，我是见过的……”
秦燕闻言，终于泛起笑，带着释怀和解脱
他这一生，总是在做错的事，爱了不该爱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唯一做对的就是今日这一件，也算是为秦月了了一桩心愿，他伸手够向秦月，却总也触不到
“阿钺，帮我一把……”
无为抹一把眼泪，将阿娘暂时放在一边，又将挣扎着的秦燕搬过来，使他二人并肩躺在一起。秦燕终于牵了秦月的手，望着屋顶，目光像是透向远方，鼻息渐渐弱了下去
无为知道，他感觉到了，秦燕的生命在流逝，就像一把细沙穿过指缝，想要握紧却是徒劳。就在这一刻，与秦燕相处的种种走马观花般闪现，夜晚替他驱寒的舅舅，路途中照顾他的秦燕，和躺在这里满身伤痕的秦燕……无为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舅舅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从现在起，不管谁死在你面前，都不可以救他！不管是谁！”
事到临头，无为才知道见死不救有多困难，他再不多想，爬起来关了四面窗户，拉好门阀。孤注一掷的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流如注，整个房间泛着一股草药清香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孤鹿至带着朔鸟，朝着这间房子飞奔而来
无为将血全灌进秦燕嘴里，又起身给其他三人也灌了血进去，起身时眼前一花险些栽倒，立马扯下里衣全裹在腕部伤口上。无为不知道这般牛饮自己的血能不能起作用，但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当孤鹿至闯进屋的时候，就有了意外收获
孤鹿至也没想到自己运气如此之好，本来只是为了寻秦月尸首才带着朔鸟一路追踪，这种鸟对仁义谷的血脉相当敏感，千里之外便可寻踪。没想到闯进屋来时满地零散血迹全是草药香气，秦月一具尸首自然没有那么多血，那么旁边这个少年……再见他腕部一圈厚实纱布，知道自己猜对了
“哈哈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孤鹿至打个呼哨，片刻就听见有人靠近
一人一身窄袖短上衣，典型匈奴打扮，宽肩长身，气势慑人，另一人被抱在怀中，长袍广袖飘带飞逸，典型的中原衣饰，两人一个至柔一个至刚，倒是有种别样的和谐
孤鹿至对来人俯首“阿善单于，意外收获！”
转身指着无为“这小子有同样的血，我们不需要秦月了。”
无为看着孤鹿至脸上那抹笑，后背发麻，他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
果然听到单于吩咐“不管秦月，带他走。中原人追兵快到了。”匈奴人的天赋，似乎对战事格外敏感
无为想说至少让他留个字条，可还没开口，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