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骐骥一跃》梁骁野

5、放手

　　清早，锦绣布庄迎来第一位客人
　　段红娘还揉着眼睛，就见门口走进两人来，当先一人一身黑袍，衣料翻动露出内里隐隐的花纹，一看就是上好的布料，能用的起这布料必然非富即贵，她不敢轻视，忙迎上去
　　“客官要点儿什么？”
　　此人拉过身后少年“给他选身衣裳，衣料要厚。”
　　“您可真是来对了，我这里的成衣是整个金城最好的！”说着带无为进了里间，取出一件月白锦文冬衣“您看这件如何，这是店里最好的料子。”自然也是最贵的
　　贺骐不作答，看着无为“你自己选。”
　　无为松了口气，忙摇头“太艳了，我不要。找一身黑色的就可以了。”
　　段红娘不甚赞同
　　“你年龄小，穿黑色太老成，我段红娘卖过这么多衣裳，眼光是极好的，你且试试，穿过了再决定如何？”
　　盛情难却，无为只好进去换衣
　　段红娘趁机对贺骐推销
　　“这小兄弟生得好，就是要穿亮色才好看，相信我。”
　　待无为出来才看出这老板娘为何笃定，老板此言非虚
　　贺骐只觉得眼前一亮，先前的无为一身灰袍像是洗过很多次，衣料宽大又没有腰封，衬的整个人像个道士，不伦不类
　　换了一身月白衣衫，倒是腰细腿长，越显得皮肤白皙，此时似乎不习惯，还在兀自折腾衣带
　　老板娘也被惊艳一阵，反应过来凑上去帮他系紧，又找了根颜色相近的发带递给贺骐
　　“你试试，束了发会更精神，这发带算送给你们的。”
　　贺骐收起发带，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心里
　　“那件我收了，再给他找一件黑的。让他自己挑。”
　　二人出布庄时无为换了黑袍，束起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瞳仁璨若星辰越发引人注目
　　新衣服厚实很多，无为再没有清早的瑟缩，只管跟着贺骐走
　　午时二人来到客栈
　　上菜吃饭吃到一半无为终于想起了今天的任务
　　“王爷，我们今天不是要来打听我娘的事吗？”
　　贺骐并不答“以后在外面不要喊我王爷。”
　　“哦……那我喊什么？”不等贺骐便列举开了“贺骐？贺兄？骐兄？阿骐？”话说一半这才想起不可对王爷如此无礼，忙告罪
　　“抱歉，我不该叫你的名讳……”
　　许是贺骐对他太过温柔，无为总是忘了他的身份
　　“无妨，就叫我子骥，这是我的字。”
　　“好，那我以后就叫骥大哥，可以吗？”
　　贺骐点头应了“可以。”
　　刚吞下一碗牛肉汤面，伸手去够油果子，一只手替他递过来，腕上一圈麻布沾染酱色
　　无为接过果子吃了一半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贺骐的手，悚然一惊，抬头看时一佩刀少年坐于桌前，正对他咧嘴笑
　　“这就是你最近收的小累赘啊，长得还真是可爱，哈哈哈！”
　　累赘！？无为咽了嘴里的东西，正要回话，听贺骐回话了
　　“郑良之半个时辰后便到，你若是想同他叙旧，不妨再废话几句。”
　　就见此人神色一僵，立马改了那随性的坐姿，端坐起开始报告
　　“前日听风门下弟子来报，二月前郝宿王亲自来平城打探秦月下落，此番事发与秦月脱不了干系。若不是秦月得罪了匈奴单于，就是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匈奴人需要的。”
　　郝宿王是单于最信任的人，一般不会轻易派出，那么此事定然与匈奴单于有关了
　　“可还有其他消息？”
　　“匈奴一边的消息已经派人去查，目前还没有音讯。不过打听到他们捉住了一个小姑娘叫绿锦，此人是秦月的贴身婢女。流云门此前委托我们打探她的下落，得知消息已经派人北上要去营救绿锦。”
　　也就是说这个绿锦是除了匈奴单于之外唯一活着的知情人，事情有了入手的地方
　　思索片刻，贺骐取出一块墨玉佩丢给来人
　　“把这个交给梁北祁云门，让他派人协助秦燕。”
　　梁北祁云门是昔日梁王亲信所建，见此玉定会相帮。秦燕作为流云门门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贺骐能做的就只有静候佳音。希望来得及在开战之前得到消息。
　　林啸笙接了玉佩，随手捡了个油果子对着无为摆手
　　“走了，小累赘。”
　　“……”
　　晚来一步的郑良之远远看见了林啸笙逃窜的背影，心情豁然开朗，口中连道可惜，脚步却愈加轻快，几乎飘着进了客栈
　　“王爷，下官来接你了——”

　　几日之后，当贺骐和无为再守约来到此间客栈时，林啸笙带着一男一女早就坐着等候了
　　女子一身水绿衣衫，墨发披肩，形态端妍，几举手投足带着几分倨傲贵气，此刻看着无为恍惚一瞬，直直起身迎上来
　　“秦钺……真是长得越发像你娘了……”话中带着哽咽，未说完已经湿了眼角，此人正是绿锦。秦月身边最亲近的侍女
　　一边婆娑着无为脸颊，一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无为只觉得对眼前之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女人如此亲近的拥着，却没有丝毫拘谨，在这暖暖的怀抱里放松了身体，答道
　　“绿锦姨母是见过我娘的吧，她长什么样呢？”声音颤抖又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场梦
　　绿锦空受一声姨母，只越发抱紧了他“叫不得，阿钺少爷。绿锦无能，你娘生前我护不住她。死后连尸首都收不回来。我实在是没脸见你啊！”
　　闻得此言，另一男子才出声
　　“舍妹尸首的确未能找回，市井传言不实。此次多谢王爷相助，往后若有需要，我流云门定将鼎力相助。”秦燕虽然也是悲痛，但作为一教之首，早已学会隐藏情绪，还是以大局为重
　　“秦兄不必客气。”贺骐随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了
　　却不开口，只看着相拥痛哭的二人若有所思，待两人情绪稳定了，对着无为招手
　　“过来，坐这里。”说着推过去一盏茶，一边抹了他脸上泪痕，一边问道
　　“绿锦姑娘已是尽力，没什么对不住。只是不知绿锦姑娘此次被匈奴缉拿所为何事？” 听闻此次匈奴派孤鹿至前来捉拿秦月。匈奴人本就善战，第一高手更是武艺高强，整个中原都鲜有敌手，绿锦不敌也难免
　　绿锦思索片刻，全盘托出
　　“他们要的是仁义谷药方。单于身边有一人名为朱义卿有先天疾病，又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单于为了救他广集天下名医，都不奏效，最后想起了仁义谷。他们多方打探找到了仁义谷掌门，逼她拿药，掌门不从他们就严刑逼供。后来谷中一弟子受不得刑罚，供出了小姐。不曾想小姐早就被人追杀，在穆达尔走投无路下自绝身亡。可他们要的是小姐的血，于是强行带了尸首回去，又不敢擅自配药，就掳了我去。多亏了教主和王爷我才能回来。”
　　贺骐却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朱义卿……中原人的名字。”
　　“的确是个中原人，混了匈奴的血。”
　　“本王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一直旁观看戏的林啸笙也有同样的感觉，思索片刻灵光乍现，一拍桌子道
　　“朱尚书庶子朱义卿！十年前朱家获罪，三服以内贬去宁古塔，只有庶子朱义卿不知为何被匈奴太子看中讨要了去。一定是他！”
　　的确，贺骐对此人有些印象，体弱多病，自幼不敢多做活动，当年的匈奴太子也确是在五年前继位成了单于。可若是单单为了此人，秦月已经到手，匈奴人为何还不撤兵贺骐没有结论，目前所知的情报只有这么多，再得不出多的来
　　于是结道“今日就到此为止。等有了新的进展我派人通知你们。”
　　本意是想带着无为回去了，没想到秦燕开口道
　　“有劳王爷！阿钺打扰您多日，我便将他带回去吧，今后定会好生照看。”
　　先前听这两人喊秦钺，贺骐并未在意，一直以为是在叫秦月，直到听到这一句才觉得不对
　　“阿钺？”
　　绿锦回话“是少爷的名字，斧钺刀叉的钺，以前小姐给取的名字，后来想必是没有再用了。”
　　无为也这才反应过来，其实他打小就知道自己还有个名字，只是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叫过，一时间没能想到自己身上去。此刻听了秦燕的话这才惊道
　　“我答应过骥大哥暂时跟着他，不能轻易反悔的！”其实相较于从未见过的舅舅，无为更想待在贺骐身边，那让他觉得安全
　　贺骐松了一口气，也因此忽略了自己听到秦燕请求那一瞬间内心的抗拒，顺势道
　　“无为带的细软全都在军中，这几日就现在我这边，等他准备好了，我送他过去。”
　　闻言秦燕点点头，没什么意见。无为倒是有些着急，只是当着舅舅的面不能说，只能紧紧拽住贺骐衣袖，手指用力捏出一道道褶皱
　　贺骐自然感觉到了，可是他没理由拒绝无为亲舅舅这种合理的请求，也觉得自己的抗拒莫名其妙，于是矮下。身看着无为字字清晰道
　　“你迟早要长大，要离开我，要独自体验一些东西。所以要习惯，无为！”
　　后来的贺骐想，就算自己早知道这句话将一语成谶，概括了后来无为匆匆数年的时光，他也还是要说的，要告诉无为这个世界的真相
　　此刻的贺骐只是在告诉自己，是时候放开手了